丫丫和66个鸡蛋
2023-09-03王秋燕
□王秋燕
丫丫平生头一次睡不着了,像个蚯蚓在被窝里拱来拱去。
丫丫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要好的同伴。她性情温顺腼腆,是个胖胖、矮矮的小女孩。
俗话说,妈妈是暖心的,爸爸是壮胆的。可丫丫的父亲到很远的地方打工,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妈妈陪丫丫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樱桃树,告诉她等樱桃种子破土发芽爸爸就回来了。樱桃树苗像蚕茧破壳,拱开黑土,露出了嫩嫩的芽尖,爸爸没有回来。妈妈又说等樱桃树长出枝丫爸爸就回来了,樱桃树长出了四五个枝条,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又说,等结出小樱桃的时候,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丫丫今年13岁,已经上初一了,眼看着樱桃树上开出满枝粉红色的小花儿,她每天都望着村口的土路,有好几次都把那棵大杨树看成了爸爸,可最终那还是一棵大杨树。
最近有件事儿,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丫丫的心上揉搓,难受极了,最要命的是这件事儿只能她一个人知道,对谁都不能说。最后,小刷子变成了邻居李婶家的大磨盘,压在她心里,透不过气来。丫丫心想,要是有爸爸壮胆就好了。
丫丫住在鸡鸣村,村子里除了公鸡打鸣格外响亮以外,母鸡还特别能下蛋,大多数的鸡都下连蛋,有的一气儿能连半个多月,下出来的鸡蛋个大黄满,蛋皮还厚实,远近闻名。
丫丫的班主任刘老师把丫丫叫到办公室,对她说:“你师娘要生娃娃了,回村帮我买四百个鸡蛋好吗?”“好啊!”丫丫是个热心肠,痛快地答应着。“多少钱一个,我给你钱。”丫丫想都没想说:“一毛五,一直都是这个价,上周我还替张老师买了呢。”丫丫觉得能为老师办事,心里特别开心。老师从兜里掏出了六十块钱,递到丫丫手里,嘱咐道:“揣好,别丢了,要是不够老师再给你添。”丫丫接过钱顺口说道:“放心吧老师,这钱指定够了。”说完一蹦三跳地回班级上课去了。
鸡鸣村离学校也就一公里的路程,放学后丫丫决定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她的小手从老师交给她钱的那一刻起就始终没有离开过兜。那六十块钱一共有八张,四张十块的,四张五块的。丫丫用五个手指丫在兜里夹着,每一个手指丫夹一张十块的,最后一个手指丫夹着四张五块的,然后死死地攥紧,形成一个小拳头,谁都无法抽出去。
东北的五月天,早晚还有些凉意,一排排白桦树还未来得及穿上外套,挺拔俏丽的身型就像城里姑娘的腰身尽情地妩媚着。天蓝得像玛瑙一样,几只着急的蝴蝶在开着小花的树丛间嬉戏翻飞,一不小心就会被树枝刮花了稚嫩的翅膀,落在草丛里喘息,由于心情格外的好,丫丫会把草丛里的蝴蝶用另一只手端起来,轻轻地放到树枝上,慢慢地梳理它的翅膀,直到蝴蝶重又飞走。
丫丫没有直接回家,急三火四地去了养鸡最多的张奶奶家,还未进门就高声喊道:“张奶奶您在家吗?”“咕咕,咕咕……”张奶奶正在叫鸡上窝下蛋,被丫丫一喊,母鸡“腾”地一声从鸡窝里飞出来,把张奶奶撞了个趔趄。张奶奶说:“这孩子又来给老师买鸡蛋吧。”丫丫满脸是汗,喘着粗气说:“我们师娘要生孩子了,刘老师让我给他买四百个鸡蛋,一毛五一个,四百乘以一毛五,正好六十块,给您钱。”丫丫把小拳头从兜里掏了出来,那钱像长在她的手上,抖搂了半天才落在张奶奶的围裙兜里。
张奶奶迟疑一下,又把钱递回到丫丫的手里,丫丫一愣。张奶奶慢慢地说:“丫丫呀,现在是一毛八一个了。这不马上要过端午节了,鸡蛋涨价了,不信你问问村里其他人,你妈也知道呀。”丫丫这回不是愣是被重重地吓着了。她拽着张奶奶的衣襟恳求地说:“张奶奶,您可千万别涨价呀,我怎么跟老师说呀。”张奶奶很为难地说:“孩子,奶奶我这么大年纪了,养鸡也不容易,全家就靠这个了,再说你不是给老师买吗?老师挣现钱,不差这几块钱。”
丫丫的眼泪是透过汗毛孔流出来的。她心一横,一毛八就一毛八,可六十块只能买三百三十四个。看着丫丫难受的样子,张奶奶特别心疼,把刚刚往筐里装时碰碎的两个鸡蛋搭给了她。丫丫没要那两个鸡蛋,用两只大筐踉踉跄跄地把三百多个鸡蛋挎回了家。
到了闭灯的时候,屋里黑漆漆一片。丫丫从被窝里把头伸出来,两只眼睛猫头鹰似的盯着窗外,一轮月牙就挂在窗前,满天的星星在忽闪。丫丫想,那星星要是鸡蛋该有多好呀!六十六个鸡蛋呀,可不是小数目,妈妈身体不好,平时的油盐等生活用品都是她攒鸡蛋换来的。丫丫恨自己,多大了还不成事儿,为什么事先不打听好鸡蛋的价格呢,可现在自己在老师面前把话说死了。妈妈从小就教育她说出的话就是板上钉钉,说好的一毛五就是一毛五,现在跟老师说一毛八,老师会怎么想,一想到这些,丫丫的脸就像被锅蒸了似的,从里往外热。
第二天,丫丫让我帮忙把买到的三百三十四个鸡蛋给老师送去了。丫丫跟老师解释,张奶奶家鸡蛋不够数了,等过几天攒够再补上那剩余的六十六个。丫丫第一回撒谎,憋得脸红一块紫一块的。老师说:“不着急的,丫丫辛苦了。”丫丫带着满脸的红和紫退出老师的办公室。
从此,丫丫心里只装一件事——六十六个鸡蛋。有时候她会在鸡窝前呆呆地蹲上半天,那只鸡难为情了,咯哒咯哒地走开了。
又是一个闹腾的夜晚,天上的星星真的变成了鸡蛋,噼里啪啦掉个不停,丫丫突然坐起来,拿起妈妈的针线笸箩就往外跑,把妈妈吓得赶紧跟出去,就看见丫丫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把针线笸箩举过头顶。这时,天上的鸡蛋又变成了钢镚和纸票,一分的、一角的、五角的,啊!还有一块的,丫丫激动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手在地上不停地划拉着。妈妈吓坏了,一把把丫丫抱在怀里,丫丫再也憋不住了,眼泪打湿了妈妈的前胸。她把事情的经过全告诉了妈妈,妈妈说:“丫丫别怕,妈妈帮你攒鸡蛋。”
晚上,妈妈把弟弟哄睡之后,就放下房梁上的小筐,怜爱地看上一会儿,然后把鸡蛋一个一个拿出来放在被子上,妈妈的手上一道一道的小裂口,有的小口还渗出了血丝,妈妈搓搓手,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有时候选一颗还贴在脸上,用那并不丰润的唇亲上一口,眼神里充满母性的光芒,就像吻着婴儿的脸颊,之后,再一个一个地把鸡蛋挪回小筐里,盖上那块红布,看着丫丫说:“又凑够八个喽,孩子别着急,我们很快就能攒够六十六个。”
终于攒够了六十六个鸡蛋。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妈妈领着丫丫顶着明媚的阳光,她们觉得自己的腰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过,来到学校,娘儿俩把鸡蛋放在刘老师的办公桌上。丫丫高傲地昂着头,一字一板地说:“刘老师,您的鸡蛋买齐了。”刘老师一愣说:“前几天有个老奶奶已经给我送来了六十六个鸡蛋,我知道鸡蛋涨价了,又给了她12块钱,她说什么也没要。”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可天边却挂着彩虹,那雨像是彩虹门的帘子,雨滴就是串起的银珠子,龙摆尾似的流动着,妈妈和丫丫的脸上也串起了银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