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2023-09-03李乐明
□李乐明
一
卢梭在《爱弥儿》中有句话,“凡是人所制造的东西,人能够把它毁掉,只有大自然刻画的特征才是不可磨灭的”。这话,像为我而说。
七岁,许多小孩贪玩的时候,我和同伴照着赤脚医生的吩咐,去挖草药卖,合作医疗站敞开收购。这个赤脚医生叫叶美元,爱看连环画,他家的八仙桌上,连环画挤得喘粗气。有些时候,我们兜里揣着几个钱,懒得去进山,他便拿连环画晃了晃,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不去挖草药,连环画没得看,我们又乖乖进山去。他还送我书,平生第一本藏书《江西中草药手册》,就是他送的。按图索骥,一年一年挖草药,不知不觉练就了认花识草的童子功。有一年去台湾,跟导游PK认植物,我胜出,团员们把掌声献给我。台湾的导游多为退休老人,跟我们团的原为台湾大学生物学教授。得知他这个身份,一团员激他跟我PK认植物。我们杠上了。教授有系统知识,我有实践经验, 10︰7,我力压教授。到了花莲,晚风撩起发梢,教授约我散步。他讲话七拐八拐,想探我的底细。听了我卖草药的故事,教授向我竖起大拇指。知道我也是教育工作者后,他介绍了台湾的自然教育。
台湾卓有成效的自然教育,我并不陌生。那些自然教育社团热心为学生做自然科普,孩子的内心涌动着春光春色。我买过不少台湾作者自然教育的案例书。《64节自然课》《家门口的草木鱼虫》,好几本是我的枕边书。参考他们的作品体例,我写过一本植物与物候的科普书,书名是《四季在家门口》。我也想把自然教育做起来,外在的和内心的两种声音背向着背,踌躇着迈不开脚步。
中国大陆有过自然教育的“黄金时代”。那时不叫自然教育,是博物学。那是20世纪50年代前,除数理学科以外,博物学占据着其他学科的主要内容。到了20世纪末,博物学边缘化了,顶多是生物学或地理学的一个不起眼分支。人与自然的联系不再那么紧密。城市化加速,人加快与自然“脱密”。
教授到底就是教授,他的眼界不是我所能及。那晚,他说,认花识草是种世界观。又说,人啊,要多点植物性。他说,所谓植物性,是不贪婪、多知足,不狡诈、多敦厚,不凶残、多平和。开展自然教育,重提孩子与自然建立联系,这是奠基培土,打好底色,孩子的人生会增添许多可能。
我还要踌躇吗?
二
有一次,一个五年级学生问,总是说保护地球、保持生物多样性、爱护环境,我们连户外活动都很少,跟大自然连接不起来啊!我心里一颤。是啊,孩子们高粱与玉米不分、沉积岩与火成岩不分、驴与马不分,不亲近大自然,体验大自然,去认识那些具体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只靠数理计算,能行吗?
我下定决心,要带孩子们走进大自然。孩子进入大自然,和大自然真正融为一体时,才有可能和自然产生情感的连接。这种情感纽带是孩子,以致他长大成人后关心自然、爱护自然的内在动力。教育要育人,该尽本分。
平日里,我爱与老师们共读,那个“悦读时光”微信群,是我们的“桃花源”。线下分享的时候,我们到户外,享受古树下的凉爽、小河边的煦阳、山冈上的松涛,书香与自然之香交融,沉醉不知归路。
共读让我们“尺码相同”。约九名共读老师入伙,加上我,共十人,一起编写《身边的自然》校本教材,有身边的草木、身边的动物、身边的农作物、身边的园艺、身边的手工艺等五个分册。启航,我们朝向大自然。
需要获得第一手资料。一整年的周末、寒暑假,我和老师们有时驱车,更多时候是徒步,去往乡下,访农民、手工艺人,找草木,进田野、园艺场,鞋子沾满泥浆,身体流淌汗水。慧子、阳崽等年轻的老师,感慨过去的教学就是踩在棉花上,对陶行知批判的教育——“他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他教人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嘘嘘不已。事非经过不知难,经过方有真感受。
一年还有个大收获,催生了两个农业研学基地——学农记、草木贴。学农记展示、体验农业生产的全套功夫,草木贴则让孩子们观花识草、打闹追逐,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这是我们动员果园老板做的附加产品,给孩子们一方天地,增加成长的农味、野趣。有一本书叫《与孩子重回自然》,作者斯科特·D·桑普森认为:“大多数时候,孩子并不需要被教导如何与大自然建立联系。这种联系早已深埋在他们的基因中。家长应该偶尔找一个比较野的地方,让孩子可以离开现成的道路,另辟蹊径地走上一程。”
城市呢,一个景观社会,是人为建构出来的。城里孩子对自然普遍缺乏接触与认知的机会,对自然景观占主导的乡村接触也少。孩子对自然知识和乡村文化的了解,更多来自书本或课堂,停留于冷冰冰的文字和空洞的想象。就是我们的年轻老师,不少也是从这样的模子出来的。
上世纪80年代,台湾有首校园歌曲《赤脚走在田埂上》。唱着老歌走进乡村,是我们固定的范式。不仅唱歌,还要赤脚走路。男教师稍好,走上三五回就能走上一段土路,女教师皮肉嫩,我搀扶着她们走,“劳其肌骨,苦其心志”,用心良苦啊。一年下来,团队人人可以赤脚走路,华哥、微微的脚气病不知不觉好了。微微写道:什么叫接地气?脱鞋,脱袜子,直接接触地面,真气袅袅而上。当然,这是搞笑版的解释,但是,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很多时候,人矫揉造作、贪图享受,选择便捷、轻松的生活方式,“真气”就缺乏了。
我拜木匠为师,学刨木板。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往木匠干活的地方跑,捡刨花,眯着眼,深深闻,感觉这就是幸福生活的全部。又闻刨花香,心境不一样了,我学会与木头打交道,用工具拓开我生活的边界。劈、刨、凿、磨、装,我做出小木凳、小笔筒,奖励给学生。有学生问我卖不卖,他们是真心喜欢啊。
阳崽对种稻子兴趣浓厚。他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皮肤黝黑,农民的模样。他真的就像农民一样,拿起田刨挖土做田,播种、育秧、莳田,每个环节不落下,每个农时不错过。他告诉我们,现在种地,犁地、耙田、插秧、撒药、收割都用机器操作,体力强度轻了,一茬粮食要等几个月才有收成,经常要去照看稻苗,亲身体验,胜过书本上的千言万语。
同伴们有习园艺的,有种黄豆的,有学竹编的,我们的团队选择小切口融进乡土生活,访问、体验、记录、整理、绘图,累并快乐着。翻看记工本,只有慧子因病请了两天假,其他人,出满勤,了不得。
阿全一连几个月没有回去看老娘,山里信号不好,电话不畅,老娘坐20里路班车,找到学校来,看见儿子晒得乌漆麻黑,听闻下乡劳动,惊愕地问:“怎么!儿子下乡改造了?”儿子说:“妈,是改造,我心甘情愿的。”逗乐了大家伙。
一年日晒雨淋、摸爬滚打,年轻老师受益匪浅,他们的人生有了不一般的际遇。校本教材几易其稿,定初稿那个晚上,阿全提议,喝酒庆贺。意外收获,独生子女老师学会了做菜。天空像钧瓷,星星在漂移,不知是不是被菜香诱惑到了。我们真是高兴啊,干掉了两瓶白酒。酒后,慧子朗诵了她的小诗:把自然拆小,是天空、河流、山岗、耕地……这么美,把我养大,我的脸,红了又红,还发烫。我明白,慧子脸红脸烫,不仅仅因为酒。
因为做自然教育,绝不是有了教材就能行。老师呢,要张口能讲自然,拿笔能写自然,显然,现在的老师有差距。反思自己的成长,慧子的脸“红了又红”“还发烫”。 我编了两本小册子——《季节书》《我和二十四节气》,带他们认花识草,记录身边的物候,恨不得在我和他们的脑袋间拉根数据线,共享信息。从此,我多了一个绰号——李扒皮。他们缺少积累,得投喂,哄过,逼过,骂过,不是李扒皮又能是什么呢?开始,我们的队伍是十个人,被我逼走两个,有一人被蛇咬伤后,一直没有归队。俗话说,浓缩的都是精华。那留下的呢?一定不是孬种。我把这话说出口,他们对我既爱又恨。管它呢,留下了就是人才,有了人才好干活。我为自己鼓劲。
常常,我跟他们摆事实、讲道理。
我说,人与自然是需要连接线的。农业发明到来之前,人类祖先采集、狩猎,繁衍生息,时间长达250万年。开启农耕时代,距今不过一万年左右。为了适应农耕生活,人类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其实,变化并不大,几乎还是原始人那副用来采猎的身体。人类学家估计,在采猎时代,一周只要工作17个小时,就足够喂饱自己,却比农耕时代的人——农民,更长寿、更健康。人类重新恢复到旧石器时代祖先的体格和寿命,是近一两百年的事。为什么呢?农业发展出来以后,人和人以及其他动物住得近,容易造成传染病,食物又比较单一,人的寿命不长,实属正常了。
现代化生活,人疏离了自然。虽然,脚踩水泥地、呼吸雾霾空气、看不见星辰闪烁,并非大部分现代人所情愿。不问节气更替、花开花落、鸟鸣蝉嘶、作物生长,却是自己的选择。现在许多环境问题的根源都在于人与自然的疏离和陌生感,空谈环保、表面热情的背后是冷漠和“与我何干”的态度。
也用案例教学。有一回,选择了纸袋和塑料袋谁环保的案例。这是一道选择题:如果从环保的角度出发,纸袋和塑料袋,选谁?相信许多人选纸袋。意想不到,纸袋比塑料袋更不环保。曾经,苏格兰政府发布全面评估塑料袋和纸袋对环境影响的报告,颠覆了许多人的认知——生产纸袋的耗水量是塑料袋的4倍;生产纸袋所造成的温室气体排放是塑料袋的3倍多;纸袋生产过程造成的水体富营养化污染是塑料袋的14倍之多。
坐在大树下,老师们吃干粮,凉风送来花香,我让一个老师扮演纸袋,一个扮演塑料袋,把数据抛给他们,让他们去对比。有对比,有真相,认知慢慢在打开。老师对大自然有正确认知,教课的航向才不偏离航标。
三
请来家长,把教材的样稿一一给他们。我们这些知皮毛的人,需要一辈子在大地上摸爬滚打的务农人的真知灼见。开小型座谈会,做田的与做田的在一起,手工艺人与手工艺人坐一间。汇报人念稿,演示PPT,翻过一页又一页,我听到了大家的呼吸声。农人之间也起争论,比如我们收集的农谚“懵懵懂懂,清明浸种”,有农人纠错,说应是“懵懵懂懂,春分浸种”。到底谁对谁错?细究,都没有错。一个县,东西一两百里,山里、盆地,气候岂能完全一致?农时季节略有差异,实属正常。往细节上抠,我分明感到,我们正在往自然物候的肌理探究。这些日子,我心里如瓷实,暖意汩汩而起。
一位木匠出生的郑姓老人说,加一章节,不能没有传统生活的篇章。接着,他声若洪钟,娓娓道来。
传统生活是农业时代的生活方式,顺应自然规律,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
客家传统民居的建筑形制——土坯房。瓦、墙、梁、柱,都来自于自然,冬暖夏凉,有天井、院子,活动场所大于居室,从某种程度上说,场所决定生活方式。如今,客家土坯房只拆不建,越来越少,传统生活方式当然要消亡。
细节更能反映传统生活方式。厨房产生污水,用竹管从屋角连通到屋外水沟,沟中砌个池子,洗碗水、洗锅水在这里汇集, 污水发酵后是浇菜的上好肥料。屋内天井连通了房子四周的沟渠,屋角有池子,雨水漫过池子流到溪河,积在池子的水连同其他污水经发酵,又泼向了菜园。吴茱萸、山苍子树种在屋外,不仅仅遮阳、在污水流经的地方,驱赶蚊蝇。
食材,自种、自采、自用,烧火了才去摘菜,早上沾满露水,傍晚收纳阳光的味道,都是天地精华。
篮子、簸箕、谷荙、木盆,取材于自然,手工艺人精心制作而成。没有塑料制品美观、轻便,可是不污染环境。能用手工艺品的场合,要用起来。手工艺品,也有改进的地方,要做的更适应潮流,花样多一点、轻便一些。
老郑的言说,是住、吃、用、排的大事,我们曾经那么熟悉,现在都已经或正在远去,留在新生代父辈、祖辈的记忆中。而新生代,听人聊这些事情,仿佛在听来自火星的趣闻。
有道理,采纳呗。又用了大半年,我们编写了“身边的传统生活”分册。对用不用“身边”两字,争论大。身边还有吗?老郑又发声了,找回来,不就在身边了?高手在民间啊。
找,实则是行动。教材有了,安排课时做起来。我们深信,亲近自然,保持对外界事物的好奇心和探究力,会是撬动孩子好奇心、培养兴趣的支点,让他们无论身处何时、何地,用心去捕捉世间万物的每一个微小改变。
课时安排是20+2。一天安排一个课时,一个月20节课。每两周一天实践课,每月2天。
我们团队的课,究竟行不行?请做田人、手工艺人、园艺师当评委,先试讲给他们听。教育局的教研员说,这是试讲,也是磨课。老郑更绝,推荐篾匠、木匠、豆腐匠、草编匠、石匠进校园,老师当他们的助教。匠人讲得生动,实物示范,教室成了作坊;老师整理文字、摄像、拍照,制作成影像资料留存、回放。孩子们可高兴了。目不转睛,微笑,凝思,颔首,什么表情都有。下课了,追着老师问,老爷爷的课今后不会被语文、数学课占用吧?下次请哪个爷爷上课?到野外去上课行不行?那个盼望啊,像一股气涨着,张力可触。
好事并非都能一帆风顺。开始,学校有一半多的学生家长反对上校本课程。搞些上不得台面的活儿,学校想干什么。分数才是根本,你们不务正业。没文化的手艺人进课堂,会教坏孩子。质疑,上访,把孩子从课堂拽出,阻止匠人进入教室,不是一般的乱。我们团队的老师还有人受到威胁。
我们去家访,讲综合素养,家长不听;不讲分数,家长不让说。还有家长礼节性交流后,委婉下了逐客令。校本课程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之危险。
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愿意者留下,小班教学。为留下学习的孩子建立学习档案,半年比对一次学习成绩,解铃还须系铃人。
校本课程继续开设,师生热烈互动。老师说,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课堂气氛。半年很快过去,在家长会上,我们公布了留下孩子的成绩:九成孩子的成绩不降反升。最喜的是,孩子们的作文逐步告别编、假、空,有血有肉,妙趣横生。经历是最好的教育。做实经历,像老农一样开镰收割,满仓。
趁热打铁。我们团队争取教育局、学校支持印制校本教材、学生作品集,制作作品实件。家长开放日,长长的案桌,摆满红红绿绿,仿佛是流淌的溪流,我分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家长“临水看花”,“花儿”们一招一式如实捶,敲打着鼓,敲醒了梦中人。摘要两位家长座谈时的发言。吴姓家长:就分数抓分数,不就是死磕?亲子关系越走越差,揪心啊。张姓家长:做企业讲究核心竞争力,学习得有综合素养,从各个方面施肥、培土,素养不好都不可能。自然课,给家长上了一课,真及时。
离开的孩子们回来了,一个个兴高采烈。这年代,不缺理念,缺行动,缺持之以恒的行动。人讲现实,现实是心结的最好解药。
校长走出办公室,给我们的自然课打分。他没打具体分数,用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人可以走得更快,一群人可以走得更远。
四
我上示范课。课表上写着“自然笔记”,这是我坚持要呈现的课程名字,怎么上呢?打破传统40分钟上课时限,把孩子们带出教室,在校园里观察草萌芽、树开花、果成熟,还有虫啊鸟的,都详细记录下来。看和记,关注的是植物四季的样子,也是物候观察。课程选取二十四节气中部分节气为时间点,明确观察目标植物,形成书本知识教学与实践、引导启发与自主学习模式,一步步靠近大自然,走进植物世界,破解节气与植物成长间的关系,发现大自然的秘密。在大自然这间大教室里,孩子们的好奇、生机、创造尽情释放,他们发现了植物间的联系,学会了用植物的生存法则启发自己的成长。
学生钟梦馨写到:“这奇特的鸡冠刺桐,花瓣真像鸡冠,这是它的标识,那么与众不同。就像我们人,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都在努力把最美的自己绽放出来!”
五年级的马明杰观察、记录的是三角梅:“三角梅的三片花居然不是花,是叶子,它们变化了,成了变态叶,中间的三个花蕾才是真正的花。大自然真是无奇不有,太值得我们去探究,去发现了!”
学生谢伊利的视角:“在我们的身边,有很多美丽奇特的植物,他们都有很多不一样的细节特点。三角梅的“花”是叶不是花,叫变态叶。鸡冠刺桐的花是三朵三朵开的,叶子也是三片三片长的。这是我观察到的秘密。我现在就想找同学对一对观察结果。”
阿全教学生认苔藓。学校背后有一片树林,生长着木荷、香樟、枫香、油桐、楠木、南酸枣木、乌桕、苦楝木等十几种乔木。土壤湿润,土表、树干爬满绿色,那是苔藓。阿全先在室内授课,让学生掌握必要的苔藓知识,然后带领学生走到后山,学生一个个化身苔藓观察家,观察苔藓的形态、生长的环境,掌握“苔藓是自然界的拓荒者”的知识点,领略“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苔藓精神”。平视、俯视、仰视,孩子们的衣服上沾满泥泥水水。
了解树木的功用很有意义,慧子在这方面用心。她准备了三种植物,正好校园附近都有。分别是木荷、有刺银合欢、吴茱萸。
开展头脑风暴,慧子先让学生充分发挥想象力,将想到的植物“功能”画在纸上,再带领学生辨认植物、揭晓它们的独特功能。
走出校园,先到木荷树下。慧子介绍木荷的树叶含水量高达45%,枝叶浓密,木质坚硬,树体油脂含量低。然后启发思考这些特点带来的作用。孩子们叽叽喳喳,恨不得把所学变成武器,争个高低输赢。讨论得出木荷不容易燃烧的结论,专业名词是阻燃。接着,再讲解原理——木荷遇到热度后,蒸发水分,带走热量,从而降低树身温度,燃烧就不容易了。即使特殊的时候被烈火烤焦,树身也不至于烧死,翌年,新芽萌出,春风吹又生。所以,木荷是一种理想的林区防火、抗火、阻燃树种。这样递进讲解,学生对木荷的印象不深都不可能。最后,布置作业:观察木荷开花,思考为什么叫木荷?有个叫方明霞的学生,观察到木荷6月开花,花香沁人心脾,五出花瓣,像长在树上的荷花,所以叫木荷。老师点拨,这叫类比起名法。方明霞同学看见蜜蜂在木荷花里嘤嘤嗡嗡,联想到蜂蜜。她找到木荷花蜜的图片,细细观察,写道:木荷蜜深琥珀色,倒一滴在杯中水里,乍一看如同一杯浓咖啡。不断观察带来高涨兴趣,方明霞到中医院咨询中医生,证实木荷花蜜的药用价值。医生还说,木荷花蜜是南方地区优质蜂蜜,相比其他品种的蜜,更为甘甜,但甜而不腻。
用大致相同的方法,慧子带着学生认识有刺银合欢、吴茱萸。因为身上有刺、树枝细密,有刺银合欢又称围园簕,种在果园周边,起到篱笆的作用,有绿篱之说。吴茱萸有股强烈气味,可以驱蚊虫。有学生从王维的诗句“遍插茱萸少一人”发散开来,查找到古人九九重阳节互赠的避邪包,就是用吴茱萸等中药制成。
孩子们在改变,感觉有一个个绿色因子流进他们的脑袋,变大了他们的内存。忍不住,我又要说卢梭和爱弥儿。在《爱弥儿》,卢梭的身份是爱弥儿的老师,他借这位老师之口讲,他教育出来的孩子,以后无论是军人、教士,或者律师,任何职业都可以,因为“大自然已经教会这个孩子认识人生了”。
课程做了一年,我们是一支队伍,走得铿锵有力。我牵头开了一个研讨会。研讨会最重要的成果是达成了一个共识:课程受欢迎在于课程本身的知识点、上课的方式、学生的兴趣,又不完全在课程本身,它的重要意义是由此带来师生关系的改善。一切教育的前提是关系的改善,关系改善,教育才发生。自然课改变了多数人(中等生、后进生)陪少数人(尖优生)读书的教育困境。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然课就不仅仅是自然课了。是什么?是教育生态,是认识自然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