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

雷泽明

她的早餐摊子摆放在台阶上。每次看到我的身影出现时，她的脸上就会流露出由衷的欣慰，然后立刻忙碌着为我烹制肠粉。我也在她少有的开心之时，含笑感谢她对我的热情。不一会儿，蒸屉里便冒出腾腾热气，但很快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不见踪影。雨也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器皿上，这令她懊恼，却也无措。凌乱飘忽的头发夹杂着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着她那发皴的脸庞—我陡然看见了她的沧桑。

逼仄清冷的早餐店，因有我的到来，才显出一丝生机。

她做的肠粉黏黏糊糊的，像煮干的面糊，并不好吃，汤汁也明显乏味。这是没有得到核心技术的缘故。但我已经习惯了，不在乎这些，依旧每天按时光顾。我得知她的生意不好，需要有人给她撑撑场子，做做活体招牌，以招揽其他食客。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初步了解了她的身世。自从嫁到婆家，她便和丈夫一起苦心经营，操持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总希望哪天能让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无奈，靠着种田已了无出路，而且还入不敷出。加上孩子呱呱坠地后，更增加了他们的生活负担。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却无法在自己的土地上生存。丈夫和她商量后，决定弃农经商，从事别人已经成功了的行业。但饥不择食的沿袭和借鉴，难免会以失败而告终，夫妻俩不得不另谋出路。

她先后做过家政，进过工厂，在饭堂给人家打过工。孩子逐渐高涨的学费和越来越多的其他开支，使他们绵薄的收入无法满足需求。背井离乡，走向工地赚钱，成了他俩极其悲怆的选择。但好运并没有光顾他们。丈夫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摔伤，这让本就入不敷出的家更是雪上加霜。

我同情她的遭遇，这个女人太需要别人的帮助了。但我也深知，自己是泥菩萨过河，哪有能力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唯一能够帮到的，就是在生意上“照顾”她而已。可惜，门前熙來攘往的食客并不知道她的境遇，把欢声笑语带到了别人的早餐店里。我看见她的眼里透过寒冷的风雨，露出无限的艳羡和辛酸。我设想，如果这个店哪天撑不下去，她又会去做什么呢？一个孤身女人少了丈夫的帮衬，绝对是漆黑无门，四面楚歌。况且她一直是从坎坷中走来的，已经战战兢兢了，更没有了智慧和胆略，也失去了摆脱穷苦的勇气和信心。我替她感到担忧。她们家寄予希望的小小生意，是支撑生活的唯一来源。如果这希望的小河干涸，就意味着生活之源的枯竭。我仿佛看到了她年迈的公爹公婆佝偻着身子，沿着大街小巷捡拾废品的凄凉身影，或者是在市场的猪肉摊前驻足奢望；也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孩子在午餐时，自卑地躲避着同学，在教室的一隅或操场一侧艰难地啃食着从市场买来的馒头；还有她的丈夫，在农村老家强撑着伤痛的身体，痴痴地倚门伫立，双目黯然，凝眸远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大丈夫立身在世，上不得田园稼穑以为业，下不能走街串巷以为生，即使劳其体肤、折断筋骨，也无用武之地啊！

我可恨自己不能为人分忧，堂堂身躯有时甚至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这就是我们的命吗？我们哭喊着从娘肚子里来到人间，本不奢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衣食无忧，过着平淡的日子。但艰难和坎坷却深深地烙在我们的身上，掸之不去。我从她的身上，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突然决定要另寻途径帮帮她，哪怕自不量力。我不能授她以鱼，但我可以授她以渔。市场旁边有家潮汕人所做的肠粉，吃起来蓬松筋道、软滑爽口，且余味绵长。有一天，我吃得高兴，便好奇地向他打听米浆的制作过程，没想到他也一时得意，向我泄露出部分秘密。

我决定厚着脸皮再去那里，看能不能套出更为详细的制作方法，或者是拜师学艺，再将肠粉的制作方法传授于她，让她的生意起死回生，度过寒冬，迎来春天。

我并不奢望得到她的感激与回报，只为了让她撑起一个家庭的希望，撑起一个家庭美好生活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