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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影子

2023-09-01又见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8期
关键词:老夏铁桥睡衣

又见

与她发生关系好像就是一场梦。

不知什么时候,他注意到对面楼的子津。她也趴在三楼的窗边,梳理着长发,一身红色的紧身衣使她凹凸毕现,轮廓分明。她望着柏油公路,又看着天。只有那么几秒钟,她突然抬起头瞧过来,眼睁了一下,好像对面没有人似的,她往床上甩去梳子,有节奏地抖呀抖那歪着的脑袋。

她是在哼着歌吧,但一边的嘴角却有点儿鼓,口里似乎含着奶糖,谁也不知道她在甜蜜地回忆着什么,但夏飞觉得她准是一直向他这边斜视过来。女人的眼睛总是斜着看人的,表面上不把你放在眼里,其实她很在乎。在女人身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当时夏飞就这么想。

“可好?你的学校还没开学呀?”夏飞本想找个恰当的词句,但一下子又找不到,所以凑合着说,突然这样开口了,便立即意识到说了句世界级的蠢话。他该知道哪一日开学,他们是在同班级的。

她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抬起头,脖子换了个歪斜的角度,眼睁圆了,一动不动,好像要用那种目光把夏飞从窗口吸出来,然后甩在公路上让他粉身碎骨。

他们的前面横着一条柏油路。老夏就坐在对面的路边。由于接近城郊,有关部门很少注意这条路,到处是垃圾,混杂着变质水果和廉价面包的发酵气味。随处可见有人捂了鼻子走路。这时唯一的生机,一个青年男子骑着赛车表演而过,身后挨着一位女孩子,年轻,漂亮,像梦一样的迷人。两位老人不由得同时收住了脚,互相看了一眼。

“老夏啊,我想象不出我家这个和你家那个是不是也……”子津父亲望着骑车人斑驳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趁这还年轻的工夫见见那情景,他们多……多好啊!”

“是啊,他们多好啊——好可爱。”老夏嚼了嚼从腹中滚上来的食物说,“我家这个要去开学了,我觉得有点儿舍不得,他回来这段时间,我享福了,不用下厨房。他炒菜很不错的,老子,我看明天让他去找两瓶好酒,咱们来见识见识年轻人的手艺。”

老子坐在凳子上,往他的长头发抓了抓,他的手指头变得更加油亮。

“我这儿就有两瓶好酒,是我家那个从学校带来的。”老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渐渐变得乌黑油亮的手指头,说,“听说是参加什么工程的剪什么彩,每人发的两瓶好酒,她当上了礼貌小姐啦。”

老子把“礼仪小姐”说成了“礼貌小姐”,两个孩子在楼上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没看错人嘛,你家那个是个好孩子,懂礼貌。”老夏也像个孩子,嘿嘿地笑,“她为我们两老着想,带酒回来,孝顺,可不知怎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你知道,这种好事不能说来就来,我也得选个好日子。为这好事,我找过三位算命先生,今天中午终于证实,明天是黄道吉日。”

“那太好了,明晚就来。”

“明晚就来!”

“还有四只大乌龟,不知道我家那个从哪儿弄来的。”

“乌龟?好东西,很时尚,有人跟我说这年头鸡鸭牛羊都被赶下台了,爬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乌龟王八。”

“我等急了,”老夏激动得双手合十,“就定明天啦,后天,我家这个可去开学。”

“我家那个也后天去。你不是多次问过我这个问题吗?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就在昨天。”

“是啊,我总觉得事情是这样:好像问过你什么,又好像我听错什么了——我就怕错,有时我就是不信任自己的耳朵。现在呢,情况好像不同了,又要喝酒了,又要一起去學校了,真令人高兴。”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了,路两旁聚集的人数量相当可观,好像添到了八个,他们的叔婶似乎也在里面。谈话声低而又低,宛若静静的月光轻轻地漫过大地;路灯下,只听见两排灰色的影子在窃窃私语,像群鼠开会的情景。

在这座城市,也许只有夏飞清楚,子津可是个坏透的女孩子。有人多次发现她拐向学校工地的房子里去,一个满脸胡子的先生迎着出来,搂住她,饥饿地吻着,好像狗突然找到主人,有人还特别描述,她出来时头发蓬乱,脖子上又多挂了一条项链,两脚一前一后八字地走着,还不自然地往那对润圆的小屁股上瞧了瞧,又用一只手掌遮遮挡挡那地方——是牛仔裤上清亮的积水。桂西民谣说得好:

那个妹仔脚开开

昨夜一定又发财

不是发财我不信

金银手镯哪里来

但是奇怪得很,有很多枯燥无味干巴巴的老板围着她转,新闻广播学院的几个男生也常常纠缠她。她偶尔也会跟着他们出去兜风,这可能是出于某种同情和无奈。但她说她都跟他们有过什么荒唐的协议,她不能连续三天保持跟某个人,一旦违背,有人会起来造反的。夏飞只觉得她就是那种时下所谓的“成功女人”,白天特牛×,晚上×特牛。恶心,夏飞无论如何是没有那份心情的。

父母们如果知道这种事一定会发疯的。子津也不希望这样,所以常常给夏飞送来那些多余的项链和手镯,夏飞又把那些东西武装给他那些分布在校内院外各处的女友们。这种亲近的态度,毕竟使他们在某方面取得了一致和谅解。

月亮很浊白地照着,夜出奇的变得冷清,他们还在谈下去。那声音像海浪拍击着海岸而发出的丝丝声响,低而又低,只是偶尔会传来舒心的笑声,并很快融在夜里,就像肥皂化成皂泡儿。

夏飞横卧地躺着,仍然无法入眠。推开房门,到洗凉房去,冲了个冷水澡,一股宁静的快感荡满全身,精神越来越起劲了。他不打算太早入睡,先上楼顶去,在那儿也许能欣赏到整座城市,看到更遥远的夜色,以这种方式消耗那些多余的精力。说不定,站在铁桥上他会听清楚父辈们的交谈。

铁桥是他家和子津家的空中走廊,是他和她大学录取通知书弄到手后搭起来的。到底搭桥是为了什么,好像就是一场梦,他也说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那时他父亲和她母亲在楼顶对着民工说什么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一类的话。

可是突然得很,当夏飞走到铁桥中间时,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待在下面房里,快憋死人了。”

夏飞抬头瞧去,子津已经从铁桥那端走过来。

她往楼下瞧了一眼,纵情一笑,伸手抓住睡衣的领口,熟练地把它拉下来,立即,她洁白的胴体赫然蹦了出来,一丝不挂。月光抚摸着她的全身,她轮廓分明,皮肤雪亮,乳房高高挺起,像是奉献给这座城市最浪漫的礼物。

“你到底还是个男人吧?”

她在夏飞面前站住,没有碰他,而是挺着胸脯指向他。她看见他惊愕的表情,好一阵说不上话来,一动不动,大张着嘴巴,疑容满面地看着地,眼球瞪得像是要凸出来一般。少顷,她才接着说:“来吧,没关系,这是我给你的,拿给你,就像我给你送那些项链和手镯一样。拿去吧。”

她在他旁边走来走去,显耀着白汪汪的肉体,十分傲慢。夏飞不愿意这种挑逗性的、威胁性的,而且携带着某种近乎侮辱性的诱惑。但她眼睛幽蓝幽蓝,很快向他伸手过去了。像遭电击一样,他顿地往后退缩了一步。

“放手,”他突然咬牙切齿,“你简直是一条发骚的野猫。”

“是又怎么样?”

她轻蔑地看着他的脸,扑过去,送上一个吻。她已经占了上风。

“这是你的错,”她疯狂地说,“他们逼我这样。”

“放开我!放开我!”他狠狠地看着她的脸,这些声音只能融入夜空里,就像水在水中消失。

他们已经互相拥抱在一起了,像两团粽子一样滚在一起,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感觉。夏飞竭力摆脱这种状态,但毫无办法。他们在铁桥上滚了几滚,铁桥似乎猛烈地摇晃并发出轻微的声音。起初,夏飞至少没有感到这可能会引起父母们的注意,而是感觉到他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与他们不同的世界里,一口热气腾腾的温泉正在不断地容纳着他。

“子津,”他在她耳边轻轻唤她,“你能不能……有人可能……看见我们。”

出于天生的大胆的放荡本性,子津没有松开他,而随即更紧地拥抱着他并剥得他一丝不挂,暗笑着说:“我不会管这些的,听到他们谈论我们—次,我们就这样一次。”

夏飞想表示反对,想催她回房去,并开始在铁桥上到处摸索,设法寻找着零零碎碎的衣衫。但那只是一种空想,他办不到,好像也没必要一定要办到。双手把子津拥在怀里,对他来说太兴奋了。他感觉到他迷了路,一条他不愿走的路,但在强大的诱惑之下他摆脱不了它,只是继续往前走,朦朦胧胧地往前走。

这种感觉使他提心吊胆。因为他懂得,这样一来他就可能引起别人的非议,或者在父母的压力下他必须蒙着极大的耻辱去做某种可能的选择,那样他会失去一切,失去他真正喜欢的人。这世界上毕竟有更多的漂亮女孩兒需要他去照顾,他相信他是个情种,他能创造奇迹,但子津的一番话使他感觉见到了一道令人慰藉的微光。

“夏飞,我不在乎明天会怎样。”她松开他说,“除了针对他们,还想证明你说的,那天在我们外语学院大教室里听课,你不记得了,你说你厉害,全是狂言。”

夏飞跪在铁桥上,愣愣地盯着她目光下银白色的身体,想说句责备的话,但他什么也说不出,他能说什么呢?但有一点他是清醒的,他记得他的座右铭:有尿当尿直须尿,莫等无尿空抖鸟。

子津靠着他的胸膛昏昏欲睡,他也觉得很累,但她好像看出了什么,很快就直起腰板,站了起来。“我不累。”她瞅了他一眼说,随手把睡衣往光秃秃的肩上一搭。很明显,她在小看他,以证实她刚才所说的话。

夏飞是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说:“但你也没赢。你是装作精神,刀枪不入,简直是狂言!至于我,至今为止,地球仍然在脚下。”

他想以这话来挑衅她,敷衍一切,但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笑得站也站不直了。睡衣从她肩膀滑落下来。她不管这些,让身子光着——天气并不算热,反而有点儿凉,甚至穿着薄薄的睡衣也觉得很凉。赤裸着在楼顶铁桥上看来很舒服,很快感,要么她不会这样干。夏飞认识到,她的身体完全可以与任何人的身体接触,这想法使她心境糟糕透顶。

子津又朝楼下瞧了一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他们仍在谈着我们。”她说,“有趣。”

“是啊,他们真有趣。”

夏飞像说梦话一样应和着她,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钟楼上好像响起了十二下轻松愉快的钟响,新的一天又来了。夏飞抓着栏杆爬起来,朝着子津所指的方向瞧去,谈话的人又聚到了路的中央,而且挨得更近了,围成一个圈儿。

洁白的灯光强烈地映照着,他们的身子和柏油公路亮闪闪成一片,夏飞只瞥见一地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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