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组诗)
2023-09-01黄权林
黄权林
烟 雾
故人要穿过村尾种满紫荆的小路而来,
每走一小步,紫荆花开几朵。
先生觉得紫荆太孤寒,
让燕子叫醒了老屋边的油菜花。
而年少的春日,我有过大惊恐,
在雾里走过棺材板搭成的独木桥,
慨叹人世仓皇,人生的花期太短促,
多少未竟之事晾于史书中。
先生说,人生不过一帘烟雾。
先生,是烟雾。
先生和我第一次在南方探究自然法则,
我们坐在荷塘边柔软的草地上,
那时荷花未开,
白花苞像六两白银。
摄 影
艺术家正在往光圈与快门里,
放置共知抑或不共知的隐喻。
譬如在黑暗的魔法森林里,
放置一只萤火虫,
企图照亮尼采或卡夫卡的脸。
但必须注明,
艺术家不屑于黑暗领主们引以为傲的魔法。
从提供附庸风雅服务的艺术展览馆,
艺术家溜出来,
坐在馆外的台阶上抽烟。
广场上,野蛮的人群惊飞了白鸽,
他准备拍下该画面,
作为标准的隐喻。
而当我听到身后传来相机的快门声,
我像人质,被扣押了起来。
候车室
小镇,一间巨大的候车室。
有人匆忙上车,有人经历难产刚刚到来,
她的第一声哭声带着幸运。
候车室内一切井然有序,
人们或躁动、或安静,
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一只只高低起伏的音符,
等待登上长笛般的列车。
列车的每一扇车窗都是笛孔,
你的脸闪现其中,
有时你顽皮地偷偷向外张望。
愿你不再慌张,
穿过那座叫音乐殿堂的城市。
期间有麻雀闯进来觅食,
善良的儿童抛出了面包屑,
这显然是调音师调音的小技巧,我确定。
后来调音师不紧不慢,
轻轻把指尖按向笛孔,慢慢呼气,
吹响了夜晚第一曲沉醉的小调。
调子如此熟悉,人们陆续离开,
候车室内的陌生感不断增强。
下意识地,我往候车室的角落,
向右再挪了三个位置。
秋
她曾与你一起躺在草地上看蓝天,
你不知道,她把天上的羊群都赶往了你的羊圈。
入秋后,你对着空荡的蓝天发呆,
可以为她赶回去的羊群,被大风驱散了。
杏树与枫树在人世生起篝火,
大河消瘦露出嶙峋的河床。
孤独把你扔在一条记忆的大河上摆渡。
依赖于记忆,我们一直空虚地来回奔忙。
依赖于记忆,我们就像真的活着,
直到记忆的测量员,突然收回他的卷尺。
工业区春天的自画像
我的鼻子正从蜜蜂争夺的荔枝花上赶来,
我的耳朵刚刚被喜悦的麻雀叼走,
又被笨拙的春风从星辰正在萌芽的枝条碰落,
我的眼睛,我一直管不住它们洪水泛滥的痕迹,
一只贴着手机屏幕,让战事新闻中炮火的烈焰烘烤着,
一只借给了南方雨中的小贩发呆。
绅士的燕子带走了我的眉毛,歇在情绪不稳的高压线上。
至于高压线,拧紧的金属丝是我年轻时烫过的发型。
而雨水在敲打我脱发的头顶,
今年它特别像生气的女人在跺脚,
她的跺脚声越来越密,连同周围的工厂把我围困。
此时,我有一个酸雨的对象,
她像红色的气球撑满了我的脑袋。
说真的,那时候,我还在回忆我的双唇,
它们是我在这一首诗中抿起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