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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歌赛“千人一声”事件的现象学考察

2023-08-31曾丽蓉向遵红

美与时代·下 2023年7期

曾丽蓉 向遵红

摘  要:青歌赛一直是我国民族声乐发展的风向标,从1984年到2013年以来,为我们推出了无数耳熟能详的歌唱家,见证了人们对民族声乐歌唱美的追求和向往。但自从央视关停该节目之后,民族声乐实际进入到一种休眠式的“停摆”状态,青歌赛上民族声乐学院派“千人一声共性美”与原生态“天籁之音个性美”似乎已陷入不可调和的矛盾中,至今也无以调和。从现象学角度考察“千人一声”事件背后反映出的民族声乐审美分裂的危机和冲突,帮助“后青歌赛”时代的我们及时作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关键词:青歌赛;千人一声;审美分裂;意向性还原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1年度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后青歌赛时代民族声乐的发展再研究”(21C0362)階段性成果。

在2000年的第九届青歌赛上,田青老师对学院派专业演唱者提出了“千人一声”的质疑,引发全民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在当时来看,也只是表现在演唱作品的匮乏,作品风格雷同,跟不上民歌演唱发展需求的矛盾上。自2006年原生态演唱正式进入青歌赛之后,这种矛盾就上升到歌唱方法与文化审美认同相冲突的新高度。如果说“千人一声”是文化人对专业歌唱理论方法的质疑,那么原生态演唱的“天籁之音”则成为某些专家们打压文化维护专业理论方法而回击的对象,一场本是全民审美诉求交织融合的盛宴,最终却演变成专家学者们相互博弈且两败俱伤的“游戏”。自2013年最后一届青歌赛谢幕后,人们在“要文化还是要方法”即形式与内容的矛盾冲突中,逐步走向学院派“千人一声共性美”与原生态“天籁之音个性美”审美分裂的危机边缘。

一、民族声乐学院派“千人一声”的现场

首先,笔者对“千人一声”的现象一直保持着怀疑,“嗓音学家说过每个人的声带大小长短厚度,气管的长短体积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声带决定了这个人发出什么样的音色……所以说我认为每个歌者都富有自己漂亮独特的嗓音”[1]。可见,我们每个人独特的声带嗓音条件决定着各自演唱声音的发展方向与特色。因此,从生理学角度看,不应存在“千人一声”这种奇特的现象,即便存在,也只是非专业的耳朵在审美缺失下对专业演唱无技能理解的一种表面感知而已。当然,如果我们的学员不以自身“本体内在性”独特的嗓音条件为基础,一味刻意模仿歌唱家们的声音去演唱,也会出现声音极为相似的可能,但绝对不会出现“千人一声”的视听现场,这是由“本体内在性”自我嗓音的本质条件与特征决定的。

那么“千人一声”是真实的存在吗?我们从董大千在2013年《中国文艺报》的采访文稿《“千人一声”谁之过?》[2]可知,歌唱家殷秀梅说:“学生个人就偏爱模仿,尤其是刚入学的学生总是会把心目中的歌唱家当作其学习的标本,模仿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陷入了别人的阴影之中”,这必然会带来声音模仿的雷同;歌唱演员王莉说:“优秀原创声乐作品的缺乏亦是制约歌唱演员风格多样化的一个现实瓶颈”,它凸显了作品匮乏下演唱风格单一的雷同;音乐评论家江小鱼认为演员们在舞台上存在着装、手势、步伐、眼神等各种表演风格的雷同;廖昌永老师则认为“‘千人一声问题虽然与有些歌唱演员的自身惰性有关,但有时候也是被社会、被公众所‘绑架的”,为了迎合与满足听众的习惯需求,造成了二次创作无变化的雷同。以上四种雷同构成了当前“千人一声”的基本轮廓,无论是作品的学唱还是舞台的表演,以及作品的创作与二度创作,怎么看都觉得当前整个民族声乐的实践过程就是一个“以风格式模仿为方法到达歌唱目标与目的”的实验现场。可见,模仿已沦为当前民族声乐歌唱实践中一种“真实而有效”的途径,而“模仿论”的普遍性存在既是“千人一声”的真实写照,也是当前民族声乐发展的最大障碍。这就从侧面反映出,当前民族声乐的理论体系中一定有阿尔都塞式“主体性反思下非科学性”①的因素存在,而面对大众“千人一声”的质疑,说与不说都已毫无意义。

二、民族声乐原生态“天籁之音”的现场

原生态歌曲及其演唱是我国民族声乐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里取用朱峰玉老师的观点②),是民族声乐发展的根基和源泉。也许原生态歌手们对歌唱的理论与方法知之甚少,但他们对歌唱声音美的追求和理解与我们专业的演唱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他们展现出来的声音干净与明亮、饱满与柔合、高亢而委婉,以及声音色彩位置的统一性都与专业的演唱要求基本一致,且原生态High C的展示比专业理论指导下的High C发声更加自然与自如,特别是在咬字发音的韵味上往往比专业选手更胜一筹。这是因为原生态的演唱一般都是以本民族地方语言的发音为准则,他们的声音经历了社会劳动与生活的真实体验,以及对美的最真切的诉求,体现出语言学中能指与所指,即发声形式与歌唱内容高度统一的和谐之美。也可以说,原生态歌手们的演唱对声音的诉求与文化的展示并不在我们专业理论的高要求之下,而“天籁之音”更是他们对自我语言文化美所追求的最真实的展现。原生态“天籁之音”在舞台上的呈现,激发了民族大众对各自民族文化艺术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增强了民族文化意识的认同与自信。从2006年原生态演唱组第一次正式步入青歌赛现场便引发全民参与的疯狂围观中可知,在几期民间原生草根文化与学院派精英文化同台竞技的碰撞中,人们收获的是民族歌唱发展和民族文化相融合的久违的快乐与激情,可无专业理论支撑的原生态演唱却遭到一些学院派专家们的漠视和质疑。

面对“天籁之音”美的出现,学院派的专家评委们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原生态歌手们以非专业而近似专业的“天籁之音”震撼全场时,在观众们的掌声与惊叹之余,一些专家评委们却无视美的真实与客观性存在。他们或闪烁其词或东拉西扯,且以“非专业、不科学”为由打压着无理论方法的原生态歌手及演唱,在缺失“形式与内容辩证统一(黑格尔艺术哲学)”的思维下暴露出美学单一认知与双重标准的行为缺陷,以及作为精英文化引领者对自我民族文化的随意否定(据说第15届青歌赛因无理论依据评判原生态演唱的好坏,取消了其参赛资格③)。从语言的美学高度对两者进行理性的分析比较,可看出原生态的演唱建立在本民族母语语言特色,即自身“本体语言美”基础之上,他们在“非意向性”④(歌唱实践的最大特征就是带有主观认知目标需求的“意向性还原”)的自我超越中,完成了从本体个性语言美到共性文化语言美的追求。也可以说,蕴含了形式与内容辩证统一的“天籁之音”,其真实、自然、和谐的“感性之美”正是在专业理论指导下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反观我们大多数专业学员,却好像都在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进行学习和歌唱,从打破自然到非自然中建立所谓超自然的歌唱状态,实际是在本体语言个性美的缺失下,在形式的自我否定中找寻并重构民族文化内容美的自我真实再现,成功者已微乎其微,而模仿必然就会成为获取成功的唯一途径,带来的也必然是“千人一声”的困境与困惑。

三、民族声乐审美分裂的危机现场

青歌赛原生态组的加入本是一次艺术审美与歌唱方法论的激情碰撞,也是我国民族声乐演唱与理论融合发展的天赐良机,但结局却是两种文化(原生草根文化与专业精英文化)对立下的决裂与伤害。2017年9月,关于民族声乐“伤心发展”的学院派院长论坛早已悄然落幕(第八届全国民族声乐论坛,沈阳音乐学院承办),面对个性与共性审美矛盾严重分裂的现实,专家们强调的依然是审美形态目标一致性的话语权(主体性),无人关心也无人反思歌唱本体中美的存在与发展的根源问题(本体论)。很显然,我们所借鉴的“美声强大的呼吸及气息歌唱基础论与美学原理的构建及民族声乐的审美发展需求无关”[3];而“元音式扩展的立美方法论同樣无法满足除意大利元音式语言之外其他非元音式语言语系歌唱发声的需要”[4]。且现行的歌唱发声理论多为主观意识形态需求下各自经验论的总结,并未经历辩证思维下本体语言声学能动性建构与发展的实践考察过程,而以呼吸气息为基础、以元音式扩展为方法到达语言情感表达为目标的歌唱体系怎么看都只是各种相关矛盾式概念及理论妥协下的产物。正如亚历山大在《训练歌声》开篇章节中所述:“即便粗略通览有关本论题的文献就可看出,对于教学法的看法是如此前后矛盾,相互抵触到了简直令人惊讶的地步……迄今还没有一部著作是用准确的科学语言记述我们在训练歌唱嗓音中的知识现状”。由此可见,因学科中美学理论根基与美学原理构建体系自身模糊化的多重缺陷,现实中无论是课堂的练声立美还是舞台的作品呈现,学员们在主体性泛目标论的追逐中“用别人的声音歌唱他人的美与不美”已成为常态化现象,美早已失去自我的本真性。

作为当时国家非遗中心主任的田青老师,将民族的原生态民歌演唱提升到青歌赛国家级层面的舞台,具有民族文化推广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他不仅为青歌赛赋予了全新的文化价值,还让青歌赛成为了全民关注与共享的文化盛宴。他对“千人一声”的质疑和原生态演唱的加入决非是真正意义上对民族声乐唱法论的夺权,用刘红庆老师的话说,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和警示。但原生态组“天籁之音”的惊人表现,却极大地超过了学院派专家们内心的承受能力,人们在“美与科学不可兼得”的深深遗憾中不得不分崩离散,并最终走向了各自文化审美意识形态取舍下的自由发展。这种自由看似开创了民族声乐发展的另一片繁荣镜像,但实际依旧是主观意识形态“拿来主义”(媚俗于西方美声方法论体系)下自我语言“本体论路径”[5]缺失的另一种狂欢。如果我们站在“第一性物质”(声音)即存在的本体论高度从歌唱发声呈现的最根本的声学属性出发,所有的歌唱发声都应是“本源体声带闭合能力下”(阻碍即发声存在的原则)乐音高低、强弱、延时、色彩声学四大属性的无限拓展,因为只有回归于歌唱自我发声本源的声学属性,歌唱才能创新于自我声学四大属性的无限开拓之中,也才能展示自我歌唱语言“能指”的本质,即符号学语言美化与扩展的能动式建构过程。无论什么唱法,一旦失去发声本源的声学阐发(即语言)就会偏离歌唱的语言扩展本质,而被动于非自我语言式的声学模仿,任何的模仿都是对别人的(歌唱家们的)曾经与过往的意向性还原,模仿就会成为我们主体性目标需求下占有性存在的一种捷径和必然。

四、结语

如果说美的存在是真实的,就必然有它存在的科学性依据和理由,这是原生态演唱存在于青歌赛上的终极意义。如果我们以现象学存在的本体论视野观之,原生态演唱之美美在非意向性下歌唱发声的黑格尔式声学形式与文化内容辩证统一下的本体语言,而反观学院派演唱之美在元音式扩展的立美方法论下,似乎早已背叛了汉语非元音式自我本体语言的美的呈现(元音式练声与非元音式语言歌唱“两张皮”的普遍性存在),只好在意向性还原的陷阱中乐此不疲地找寻着歌唱家式自我与他者的存在。如果在语言的自我背叛下,连自我语言能动美的本真性都无法保障,又何来民族声乐歌唱求真的科学性?面对“千人一声”的质疑,我们理应虚心地放下主观的二性思维,回归到一性物质存在的歌唱本体语言的声学层面,我们应认真反思整个声乐学科理论体系中美学原理建构的缺陷与不足,而非将“千人一声”视为科学与规范下同一性的展现。因个体的差异性及状态调整的不同,即便是同一人、同一音高、同一语音的发声,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歌唱声学四个属性的维度拓展也没有同一性可言。而民族声乐的走向,是继续追寻主体性科学下他者的同一,还是转向本体论下自我语言声学拓展的无限,“后青歌赛”时代的我们理应及时作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注释:

①阿尔都塞认为:主体性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产物,而科学(首先是马克思主义科学或历史唯物主义)则没有主体性的自涉(self-reference)。这里的“非科学性”指主观意识形态下无视客观存在的主体性审美判断,在歌唱实践中表现为主体对他者声音的模仿与占有,而非对自我本体语言声音的开发和展示。弗莱德·R.多迈尔.主体性的黄昏[M].万俊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24.

②如果原生态唱法算不上民族唱法,那么还有什么唱法算得上是民族唱法?民族原生态的东西不是民族的,那么异化了的、变了味的、杂交了的,甚至是外部来的,倒成了民族的?朱峰玉.质疑:原生态+唱法?[J].人民音乐,2008(3):31-33.

③“原生态唱法的出场,使‘民族唱法的概念、功能和意义受到质疑,直接撼动了几代音乐工作者苦心经营的音乐(声乐)教育体系……取消原生态无形之中变成了对‘民歌唱法相关权力和利益的保护”。胡谱忠.青歌赛“原生态唱法”永远消失了吗?[J].中国民族,2013(10):52-53.

④“非意向性”对应的是胡塞尔现象学中先验性存在的意向性还原,这里指无专业理论指引与模仿对象的歌唱实践活动。

参考文献:

[1]张芸.学院派民族声乐演唱“千人一声”成因及解决方案[J].黄河之声,2016(20):100-101.

[2]董大千.“千人一声”谁之过?[N].中国文艺报,2013-3-11(001).

[3]曾丽蓉.歌唱“呼吸与气息”动力基础论的美学反思[J].美与时代,2022(9):72-74.

[4]曾丽蓉,向遵红.美声唱法中意大利语言美化扩展的功能性探讨[J].美与时代(下),2020(7):114-115.

[5]向遵红,曾丽蓉.重回艺术本体:歌唱语言发声态的本源论路径探寻[J].美与时代(下),2023(3):70-72.

作者简介:

曾丽蓉,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讲师。

向遵红,吉首大学音乐舞蹈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