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之谜
2023-08-29王明新
王明新
在我和弟弟之间,父母总是高看我一眼。
比如说,新衣服永远归我穿,我穿小了不能穿了给弟弟;再比如说,我和弟弟膈气,不分青红皂白,父母总是站在我一边,骂弟弟不懂事,甚至对弟弟动手——我们那地方“膈气”就是闹矛盾的意思。
还有,因为穷,我和弟弟从没过过生日,但每当我生日那天,我娘总是偷偷给我煮个鸡蛋让我躲起来吃,而弟弟从没享受过此种待遇。对此,弟弟很受伤,每当他觉得父母对他不公的时候,就大声质问父母:“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我还看见弟弟一个人偷偷哭,哭得满脸鼻涕和眼泪,伤心得很。
弟弟的怀疑不是没道理,我们村还真有人传过,说我们姐弟中有一个不是父母亲生的,至于是谁,就不用多说了。
我对弟弟表示同情起来,同时,对父母的“重女轻男”也产生了怀疑,父母之所以抱养弟弟还不是因为我是女孩?说到底还是重男轻女,他们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还抱养别人的,觉得对不起我。之前我对弟弟还有些小愧疚,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我就毫不客气地享受起了这种特殊待遇。
又过了一年,我上学了。以前都是我和弟弟一起放羊、给羊割草,现在我有了不去的理由。每当父母撵着弟弟去放羊,而弟弟攀我做伴的时候,我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还要做作业呢!”这时父母就骂弟弟:“你一个男孩,还攀姐姐做伴,她读书了,你怎么不读书呢?”弟弟气鼓鼓地说:“我年龄不到!”然后就一个人放羊、给羊割草去了。
弟弟走了,我装模作样地从书包里往外掏书和作业本,心里虽然有点小得意,但有时候也觉得对不起弟弟,因为抱养弟弟毕竟不是弟弟的错。
有一天上体育课,我突然晕倒了,老师和同学七手八脚把我抬进鎮医院,并通知了我父母,我父母很快就赶来了。
我躺在病床上,那大概是急诊室的病床,虽然身体不能动弹,眼也睁不开,但意识完全是清楚的,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也明明白白。
我听见我娘喘着大气焦急的声音:“医生,我闺女没事吧?你们千万要救救她!”医生没有回答,忙着给我做检查,听诊器在我胸前移动着,有丝丝凉意在我身上游走。
过了一会,听诊器离开了我的身体,又来了几个医生,给我做了一些别的检查。我又听见我娘说:“医生,我闺女没事吧?”
医生好像有些迟疑,几个医生小声商量了一会后对我娘说:“没检查出啥毛病来,你们家有什么家族病史吗?”另一个医生怕我娘不明白,解释说:“就是你们家有人得过类似的病吗?”
我娘不想说,看了看医生(这当然是我猜的),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问医生说:“这一定要说吗?”医生说:“快说吧,不能再等了。”
我娘看着我紧闭的双眼说:“说实话,医生,这孩子不是我亲生的,那时候我才过门,有一天我从地里回来,听见屋里有哇哇的哭声,走近一看,是个婴儿。我婆婆说是她从镇医院抱回来的,孩子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了,大概因为是个女孩。”
“当时我不乐意,心想我又不是不能生,要人家的孩子干啥?婆婆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我们不要,她怎么活呀?就在这时,孩子冲着我哭了两声,哭声让人揪心,我就把孩子留下来了。”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婆婆说:‘不能厚此薄彼,要薄就薄自己亲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越发觉得这孩子可怜,亲生父母不要她了,我要对她比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还亲。她姐弟俩只差了一岁多,村里人分不清哪个是亲的,哪个是抱来的,都以为儿子是抱来的。”
我娘说着说着哭了,泪水吧嗒吧嗒掉在我脸上。医生也哭了,因为我听见医生说起话来声音嗡嗡的,其实哭得最狠的是我,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对不起弟弟,有多么不可原谅。
后来我什么事也没有就出院了,看来这场病就是老天爷为了让我知道事情真相的。
摘自《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