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果实

南风

（一）

那个被噩梦缠绕的清晨，我在阿伦叔叔熬制的果酱香气中醒来。

我眯着眼睛，看见屋子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它们散发着让人平静的香气，让我几乎将噩梦忘记。

我打了个哈欠，抓起一个不知名的黄色果子，咬了一口。这个果子味道一般，但咬着咬着，我发现它的果核上居然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像一种古老的文字。

这让我非常兴奋。我将果核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再戴上阿伦叔叔的墨镜。

“怎么样，阿伦？”我抬了抬墨镜，咳嗽两声。

“像个盲人。”阿伦叔叔哈哈大笑。

我喜欢和阿伦叔叔在一起。我直呼他的名字，仿佛我们是同龄人。

这学期结束后，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妈妈终于同意让我跟着阿伦叔叔来林间的木屋生活一周。对我来说，这是可以和朋友们吹嘘一年的超酷经历。

白天，阿伦叔叔基本上都在木筏上度过。之所以能够拥有这项特权，多亏了他有一份值得我炫耀的工作——野生动物管理员。这座森林中的动物，因为新开辟的大湖水位上涨而陷入困境。阿伦叔叔的职责，就是安置这些小可爱们。

“阿伦，你从哪买到这么多水果？”我环视四周。

“码头。你肯定知道，那里的集市多的就是新鲜水果。”阿伦叔叔认真地往面包上抹果酱。

“我连码头在哪都不知道。”我摊手。

见他不太想理我的样子，我笑嘻嘻地抢过他一口没吃的面包。

忽然，我想起来，今天阿伦叔叔要执行重要的冒险任务。立刻，我改变了自己狂妄的态度。

“叔，我帅气的叔……今天……能不能带我一起执行任务？我保证乖乖的……”我倒了一杯橙汁，恭敬地递给他。

“别想了！你必须在岸上等我。有村民们照看你。”阿伦叔叔开始收拾行李。

“阿伦！拜托了啦，我可以帮助你！我是个勇士，什么都不怕！关键时刻，我还会保护你！”我开始撒娇，装成一只小奶猫。

“蜘蛛。”阿伦叔叔指了指厨房的地板。

“啊！在哪里？蜘蛛！啊！别过来！”我立刻蹲在了阿伦叔叔的身后。

阿伦叔叔面无表情地甩开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他的头发，“啪”地带上门。

过了几秒，门又被推开。

俯视着还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我，他微笑道：“勇士，出门前记得洗碗。”

我擦了擦眼泪，拿起洗碗布，打开水龙头，不想听见自己没用的哭声。

（二）

在湖边高高的阁楼上，我和老村长还有几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坐在一起，托腮望着湖面。村长还给我们一人发了两根棒棒糖。我舔着棒棒糖，在其他小孩的哭闹声中，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相比较我，阿伦叔叔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冒险故事。有时候，他站在及肩高的水里，紧攥住一只不停扭动的蹄兔；有时候，他挥着帽子，试图赶走犀牛；或是扛起一只满身泥污的狒狒，把它放进船里。

而我只能远远看着。就像此刻，我看着他戴着宽大的帽子，正努力把一头小象拴在木筏上，帅气极了。

远远望去，这片湖看上去更像是一片海洋。一群小象、水牛和河马在宝石般明亮的草地上游荡。不知怎的，望着湖面上晃动的木筏和象群，我的脑壳开始疼。

一些梦中久远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快接近岸边时，小象的眼睛忽然变成猩红色，它掀翻了木筏，阿伦叔叔沉入了湖底。除了小象，森林中其他动物的眼睛也变成了猩红色，失去了控制……

很快，我的噩梦居然变成了现实！

阿伦叔叔控制不住小象，被甩到了湖底。更可怕的是，从湖底慢慢升起一条巨大的黑色大蛇，只有一只猩红的眼睛。它高过房子，背上插着一把利剑，肆意地将村落拍在身下。许多房屋被摧毁，村民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

我们的阁楼也被大蛇的尾巴击中，摇摇欲坠。就在阁楼快要倒塌的瞬间，一只巨大的红色飞鸟从我们头顶掠过，将我们救起。可我却眼睁睁看着浮上岸的阿伦叔叔被巨蛇缠绕，消失在视线中。

我们降落在山頂的平地上，村长将大家安置在树下。

我追随着那只飞鸟，跑到了森林中。

它变成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孩，冷冷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大蛇带走的人是谁？”

“是我叔叔，你……你能救他吗？”我哭起来，跪着抱住女孩的鞋子。

她嫌弃地将我踢开，摇摇头。

“你不是有魔法吗？”我不屈不挠。

“我只是个普通的蛮蛮，去年我还不会飞。如果不是一个人类女孩……我现在还在极地修行。”她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某个昔日的朋友。

“这些动物怎么忽然失控了？他们抓阿伦干什么？”我心急如焚。

“你先别急。大蛇被插上的利剑，叫寒冰。只有拔出它，才能让森林中的动物们恢复正常。”女孩直视着阳光下逐渐变黑的湖面。

“怎么拔？”

“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拔出寒冰。”

我掏出包里的墨镜，戴在她小巧的脸上，墨镜瞬间占据了她大半张脸。

戴着墨镜的她，一身黑衣，发丝随风飘起，是我想象中的少年英雄。

“靠你了，老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没理我，径直走向森林深处。

天空下起大雨。我连忙像个勤快的小跟班，顶着风雨，即使衣服湿透，也要为我刚认的老大撑伞。

（三）

老大走到森林深处，手放在一棵古老的树上。

树干变成一扇门，我跟着她走了进去，里面居然是一间图书馆。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版本的《山海经》。老大在书海中翻阅了几个钟头，她拿出放大镜，盯着一张残破的书页，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作为小跟班，我立刻掏出另一个没拆的棒棒糖，双手奉上。

“你觉得，我会吃这种人类小孩的零食吗？”老大略有不满。

两分钟后，她舔起棒棒糖。“拔出寒冰的方法，已经找到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有威严。

她指了指放大镜下残破的图案：“森林中有很多神奇的果子，有的吃了会让人忘记忧愁，有的吃了能让人学会游泳，有的吃了可以让人不迷路……还有一种果子，我们叫它勇气果实。”

“在哪可以买到？多少钱一斤啊？”我好奇。

“可遇不可求。书上说勇气树一千年只会结一个果。吃下它的人，就能够拥有无限勇气，拔下寒冰。”

“这果子长啥样？”

“外皮黄色，果核上刻着上古部落的图腾。就这样的。”老大再次指了指她拼凑出的图片。

我低下头，看了看脖子上的果核，又看了看图片上的果核，沉默了。

老大也沉默了良久。她捧起我的果核项链，皱起眉头：“这是你从何处得到的？”

“码头，那里的集市有很多新鲜水果。”我认真回答。由于惊吓过度，我不停地打嗝。

“从此以后，你就是拯救苍生的勇士。”老大双手抱拳，向我行礼。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的体内慢慢升起，熊熊燃烧，让我充满了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望着老大：“告诉我该怎么做。”

（四）

当老大带着我飞出森林，我看见到处是恐慌的人们和被破坏的房屋。

吃了勇气果实的我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想办法拯救家乡。

老大对我进行了特训。

白天，我锻炼体能，尝试纵身一跃，拔起插在树上用来练习的利剑。

晚上，我在森林图书馆挑灯夜读，和老大一起查阅大蛇的习性以及制服它的方法。

每过去一天，失控的动物就越多。就算老大将村民们陆续转移到高地，依然会有动物攻击村民的新居所。与此同时，我们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阿伦叔叔的线索。

“今天就到这里了，一点效果没有。休息吧。”老大望着跌倒在地的我，摇摇头。

“我这个人虽然经常摔倒，摔得鼻青脸肿，但摔多了，也非常擅长爬起来。”我爬起来，握着剑，体内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力量——是勇气果实给我的勇气。

经过一周的练习，这天，我终于飞身一跃，拔出了树上的利剑。

“你毕业了，勇士。”老大拍了拍我。

决战的前一夜，我推开阿伦叔叔卧室的门，坐在他的桌前。

我打开他的工作日志，他记录得非常仔细，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读着读着，我往背包里收拾了一些东西，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老大带我来到湖边。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当我飞到大蛇的头顶，你要纵身一跃，拔出寒冰。”老大认真地嘱咐我。

我的腿在发抖，但我告诉自己，我可是被勇气果实选中的勇士，不能后退。

大蛇露出水面的瞬间，我纵身一跃，骑到它的背上，使出全身力气，却无法拔出寒冰。

我被咆哮的大蛇甩到地面上，大蛇的尾巴将变成飞鸟的老大也甩到岸上。

愤怒的大蛇就在我们的头顶。它张开嘴，我分明看见了它满是血丝的舌头。

我努力站起来，挡在老大前面，独自忍受大蛇的咆哮。

此刻，我的脑海里浮现阿伦写下的工作日志：“在职业生涯里，我见过了太多的野生动物。但我至今也没有因为自卫而发动攻击的经历。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我都可以用自己的行动化险为夷。因为这些动物习惯了猎物从它们面前逃跑，追逐是它们的本能。如果你主动向它们走去，它们反倒退缩了。”

当你面对一个庞然大物时，会很难出于本能向它走去吧。

可是，我毕竟是吃了勇气果实的人。我鼓励自己，对着大蛇，举起双手。

大蛇从地面上立起来的高度，几乎让我不可想象。它全速冲向我们。

一步一步，我学着阿伦叔叔在工作日志中写的那样，叫喊着挥舞双臂，并把尘土踢向空中。

大蛇在我们面前几米处停了下来，看上去有些迟疑。

我从包里拿出昨晚收拾的医药箱，这东西可不轻。

“朋友。我们是朋友。你很疼吧？”我举起医药箱。我相信，它能听懂我的话。

老大也站了起来，对大蛇说出一串我听不懂的语言。

大蛇不再狂怒，疲惫地盘在地面上，将伤口露在我们面前。

我和老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起拔出了寒冰，开始为大蛇清理伤口。

“乖，不疼了，我小时候也被东西划伤过。”我轻轻抚摸大蛇，给它唱歌。

也许，大蛇只是个比我还小的宝贝。

大蛇的眼睛不再是猩红色。它动了动尾巴，将毫发无伤的阿伦叔叔从树上卷下来。

利剑却像长了翅膀一样，消失在了森林上空。

看到阿伦叔叔，我露出笑容，瘫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五）

原来，大蛇一直是守护村落的神兽。不过是被寒冰的力量蛊惑，成为邪兽。

在村民们的共同努力下，房屋和街道得到了修复，人们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码头，我和阿倫叔叔一起送老大离开。她要继续去寻找消失的寒冰，守护天下苍生。

而我也快开学了，我们各有各的忙。

阿伦叔叔听说了勇气果实的事，哈哈大笑。

“勇气果实？那就是当地普通的芒果。10块钱一斤。”

他指了指一位大婶正在卖的堆成小山的黄色芒果。

我难以置信地又咬了一口果子，是熟悉的味道。

“后来我查了，那确实只是普通的果子，你不是因为吃了勇气果实才成为勇士，也不是因为拔出寒冰才成为勇士。你，直面恐惧，走向恐惧，才成为勇士。”

老大将墨镜摘下来，戴在我的脸上，仿佛为我加冕。

我摆了摆手，抬了抬墨镜，望着平静的湖面，扬起微笑：“过奖了，这世上已没有我害怕的东西。”

直到一只迷你蜘蛛出现，我又吓得躲在了他们身后，哭得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