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下的潜礁

刘瀚琳

根据联合国最新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到2050年，55个国家的人口数量将出现下降。21世纪，人口数量下降将成常态。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就曾表示：“出生率下降是迄今为止文明面临的最大危险。”

哪怕是人口数量或许已经超过中国的印度，其出生率都已经略低于2.1。这意味着，印度这一人口大国，也面临着人口不能正常更替的压力。

出生率下降正带来一系列问题。劳动人口在减少，老龄化加剧，领取养老金的人不断增多。这令很多国家感受到经济结构和养老的压力。

然而，一个国家人口减少、生育率下降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海面之下，还有更大的潜礁。

螺旋式下降开启

当不少人还在担忧人口过剩时，1937年，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发表了题为“人口下降的一些经济后果”的演讲。他想通过演讲向人类发出警告：人口下降会带来严重的经济副作用。

马克·斯泰恩在《孤独的美国》中指出：“人类历史上，还没有通过人力资本减少实现经济增长的先例。”

英国《金融时报》指出，经济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劳动力减少，意味着经济增长放缓。人越少，消费也越少，继而引发高失业率。

这也是我们常听到的讨论：人口红利消失，老龄化日趋严重，随之而来的是医疗、养老压力的倍增。

日本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在《人口浪潮》一书中，人口学专家保罗·莫兰写道：“如果日本并未经历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出生率下降，那它也很可能不会面临长达25年的经济停滞期。”

更进一步的坏消息是，根据“低生育率陷阱假说”，一代人的低生育率直接带来下一代人的低生育率，人口将呈现螺旋式下降趋势。到目前为止，人类似乎还没找到打破这种人口螺旋式下降趋势的办法。

这种循环一旦开启，更进一步的影响也会随之发生。

到富裕的国家去

相比于富裕的发达国家，不少发展中国家却在悄悄变年轻。比如，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平均每名妇女生育4.7胎。这些国家面临的挑战是，如何为不断增长的劳动力创造源源不断的就业机会。

机会在哪里呢？发达国家越来越缺人，随之而来的是对低薪工作的劳动力需求越来越大。美国劳工统计局曾预测，不少工作岗位都不需要学士学位。不少位于美国南部的农民和种植商还曾对媒体表示：“我们国家人力短缺，需要移民留在这里种庄稼。”

显然，这会带来一种趋势：人口越来越少却越来越富的国家，吸引力也越来越高；相反，那些贫穷的、出生率高的国家，无论社会秩序还是经济秩序，都很脆弱，对国民吸引力会不断降低。于是，人口开始大量向富裕国家转移。

战争模式改变

人口变少，国家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调整战术，原始的“人海战术”过时了。相较于人口高增长国家的人力战略，人口低增长国家将更多倚仗资本和培训。

比如，韩国在近5年间，军队人数从61.8万人降至50万人，军方主动减少武装力量，将过去的“人员密集型”结构转变为“技术密集型”结构，从而改变作战方式。

部分西欧国家开始从领土防御转向外围远征行动，从大型入伍征兵转向培训小型专业部队。它们需要用更多资金采购更加先进的武器，花在每名军人身上的成本也更大。

“温和”的国民

一个有意思的论调是，人口数量下降、出生率下降，会直接影响民族的性格，从而影响一个区域的面貌。

之前，《亚洲时报》就“人口下降对欧洲的影响”写道，一个没有后代的民族更加在意军事伤亡，因为实在“死不起”。“今天的欧洲人，对娱乐和个人生活的重视程度，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美国贝勒大学政治学系布拉德利·塞耶在《人口与战争：冲突研究中关键却被忽视的方面》中写道，对独子家庭来说，军事冲突带来的损失格外惨重。“目前，欧洲国家没有多余的人可以在战争中牺牲，这也有助于欧洲大陆的稳定。”

女性政治赋权

多年来，女性的生育选择与就业中的结构性障碍之间存在联系。生育率对精英和大众都有影响，对精英的影响更加直接。

通常，家庭责任是被性别化的，当女性无法掌握家庭责任和工作之间的平衡时，育儿就会成为障碍。所以，在生育率高的国家，担任领导职务的女性较少。

20世纪50年代，一位7个孩子的母亲可能全神贯注于抚养孩子，几乎没时间考虑更宏大的国家、社会、政治议题。进入21世纪后，人力不再是维持家庭生计的保障，孩子不再是必需，女性自我实现意识使其竞选公职的积极性也变得更高。

同时，较低的生育率也为女性的成长留出更多资源，比如更好的教育、更多的经验和培训等，带来更多人生的可能。

学校的衰落

人口增减对于教育的影响，通常滞后20年才会显现。以美国为例，根据VOX新闻报道，当年的婴儿潮，曾带来美国高校的繁荣。但这些年，随着人口的萎缩，美国的高校也开始萎缩。

从20世纪70年代初到2007年，每1000名15岁至44岁女性的年生育数大约在65人到70人之间。这一数据到2020年已经降至56人，创下美国历史最低水平。

2010年起，高校入学人数下降。随后9年间，本科生入学数量下降了150万人。没有了学费的补给，新英格兰小型私立大学已经开始从地图上消失，部分公立大学也在裁员和合并。

明尼苏达州卡尔顿学院的经济学家格拉维预测，到21世纪30年代中期，纽约、俄亥俄、密歇根、威斯康星、伊利诺伊和路易斯安那等州，对高校的需求将下降15%甚至更多。

在中国，幼儿园已出现“招生荒”，未来高校似乎也难逃魔咒。

窘迫的老人

老龄化问题在全球各国变得越来越严重。日本的情况很典型，它是全球老龄化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据联合国预测，到2100年，日本人口将减少到8300万左右，其中35%的人口年龄在65岁以上。

目前，该国支付养老金的人数越来越少，老人却与日俱增。政府将养老金一降再降，不少老年人在退休后陷入贫困。1/4的日本退休老人重返基础岗位。这些老年雇员有3/4为非正式雇员、兼职雇员和合同工。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他们也是最先失去工作的人。

路透社记录下东京新宿街头的一个场景：一位叫小林智明的72岁老人在疫情暴发后失去了赌场清洁工的工作。但因为养老金数额过低，他和其他老年人只能排起长队领救济食物。

这会是其他老龄化国家的未来吗？

来自动物的反扑

由于人口减少，大自然已经从城市周边地带逐步向城市中心发起新一轮“反扑”。

根据马德里阿尔卡拉大学生态学教授何塞·贝纳亚斯的说法，人口下降将加剧土地的废弃。法国、意大利和罗马尼亚是近年来森林覆盖面积增加最多的国家，这些国家的新增森林大部分由过去的旧田地自然再生而成。

由于人口减少，许多地区变得荒芜，这带来一个间接影响：大型食肉动物的数量开始增加。在欧洲多地，人们发现，山猫、狼獾、棕熊和狼的数量在过去十年迅速增长。在西班牙，伊比利亚狼的数量从400只反弹到2000多只。2022年，人们在西班牙加利西亚看到一只棕熊，这种情况在过去150年间不曾出现。

脆弱人群的新希望

一项研究发现，如果全球人口在21世纪中叶达到顶峰，之后，人口会持续下降，到2100年将减少到71亿人。与人口继续增长到150亿人时相比，碳排放量或将减少41%。

而温室气体带来的气候变化，除了企鹅和北极熊，还会殃及世界上最脆弱的人们，尽管他们对总排放量的贡献很小。

在巴基斯坦，人口压力加剧土地开垦，而大量贫困人口恰恰挤在洪水高发区。在马拉维，95%的农业靠雨水灌溉，严重的干旱和洪水降低了粮食产量。极端气候总是让该地区农业非旱即涝。人口减少带来的环境改善，对这里的人而言，或许能带来一些希望。

当然，这些可能出现的变化，并非人口减少带来的全部影响。人，是社会的基础。人的变化，无疑会给社会、国家带来更为复杂的、难以确定的影响。

包括中国在内，全球许多国家已经进入人口减少的时代。我们该如何应对？令人沮丧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好的答案。

（志 军摘自《看天下》2023年第13期，喻 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