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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域下《面纱》女主人公的成长历程解读

2023-08-22李营营

百花 2023年7期
关键词:面纱空间

李营营

摘 要:《面纱》是英国作家毛姆的代表作品之一。该小说以香港及中国内地为故事背景,讲述了英国女子吉蒂的成长历程与精神蜕变。作为一部典型的空间化形式小说,主角吉蒂经历了在香港的堕落、在湄潭府的成熟以及在修道院的精神蜕变。可以说,吉蒂所处空间的变化对其精神成长起到了重要作用,对促进其意识的觉醒与独立有着重大意义。运用空间理论进行分析对于本作品来说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切入点,将有利于深化作品意义。

关键词:《面纱》;吉蒂;空间;成长历程;精神蜕变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是二十世纪最受欢迎的英国作家之一。学者侯维瑞认为,“比起二十世纪最杰出的作家来,他的作品可能缺乏深度与广度,也缺乏高度完美的艺术风格,但是它们广泛流传与深受欢迎的程度却是无可否认的”[1]。毛姆一生著作颇丰,涉猎广泛,共写了二十部长篇小说。作为毛姆长篇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面纱》并不是向壁虚造出来的,而是作者中国之行的果实。该小说主要讲述了面容姣好又喜欢社交的英国女子吉蒂,由于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在遇到一位在香港工作的细菌学家向他求婚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婚后,吉蒂在香港出轨被丈夫沃尔特·费恩发现,丈夫为了惩罚她,便带她去了瘟疫肆虐的湄潭府。在湄潭府和修道院的所见所闻所感所知,使吉蒂认清了情人查理·唐生为人的虚伪与狡诈,也认识到了修道院修女们的无私与伟大。湄潭府的经历以及修道院的工作使吉蒂开阔了视野,净化了灵魂,从而得到了精神上的蜕变,也使其女性独立意识有所觉醒。

一、香港:享乐与堕落共生

学者龙迪勇认为,“叙事是具体时空中的现象,任何叙事作品都必然涉及某一段具体的时间和某一个(或几个)具体的空间”[2]。从香港、湄潭府到修道院,吉蒂经历着成长与精神的双重蜕变。香港的繁华与喧嚣始终诱惑着吉蒂也腐蚀着吉蒂。

(一)享乐的社会空间

作为中国现代化气息最浓厚的城市,吉蒂在香港的堕落侧面反映出香港纸醉金迷的喧哗。关于香港,在《第一炉香》中,张爱玲描述了葛薇龙初次来姑妈家,就发现“姑母家里的花园不过是一个长方形的草坪,四周围绕着矮矮的白石卍字阑干,阑干外就是一片荒山。这园子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3]。单是张爱玲对香港住宅区花园的描写就能看出香港的与众不同,更不用说去浅水湾游泳以及到丽都饭店去吃晚饭、跳舞了。在毛姆笔下,香港仿佛是第二个伦敦。当沃尔特向吉蒂介绍香港也有俱乐部、网球场、赛马场、马球场和高尔夫球场时,早就习惯了伦敦社交圈的吉蒂认为,香港的生活也是让人向往的。由于吉蒂爱慕虚荣又习惯交际,香港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她,而这也为她日后在香港的堕落埋下了伏筆。在齐美尔看来,都市作为一个不同的空间具有它鲜明的特征,即视觉泛滥带来了变动不居的外部和内部的刺激。[4]可以说,殖民地时期香港的人文环境和社会风光与主人公吉蒂的命运走向息息相关。

(二)吉蒂堕落之始

香港之行是吉蒂在慌乱之中的选择,也解决了她的尴尬处境——不用给妹妹多丽丝当伴娘,不用再害怕母亲喋喋不休的怪怨。在英国,“由于男子在经济和社会领域占有支配性地位,资本主义又造成了居住和职业的流动性,因此,家庭不仅决定了妇女的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也决定了她在社会、经济甚至地域上的前途”[5]。来到香港之后,吉蒂发现自己的社会地位是由丈夫的职业所决定的,身在异国他乡,当面临必须需要依靠丈夫的职位来确定自己的地位时,她就不再是一个独立而自主的人。然而“作为一个细菌学家的妻子,没有人会真正把她当回事”[6],这让吉蒂感到气恼。因此,当吉蒂在查理·唐生家的晚宴上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心怀戒备,因为查理·唐生是堂堂香港助理布政司,她不想被人轻慢地对待。但随着晚宴的进行与交谈的深入,查理·唐生特别的说话方式与富有魅力的外表让吉蒂的戒备感消失殆尽。初来香港的两三个月,吉蒂和丈夫已被邀请参加了大大小小的许多晚宴,而此次的晚宴是吉蒂出乎意料的,因为“她很喜欢查理·唐生,这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7]。吉蒂从一开始的满怀戒备到谈笑风生,这种心理上的接受为她和唐生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提供了可能。查理·唐生充满热烈的爱慕之情与动听的奉承话也加速了他们关系的质变。

作为最擅长讲故事的天才作家,小说一开始毛姆就把吉蒂和唐生的偷情呈现在读者眼前,之后的情节也如迷雾被层层拨开。小说的第三章,当吉蒂在阳台上目送唐生离开时,她还沉浸在爱的满足与愉悦之中,因为“她的面前是蔚蓝的大海和拥挤忙碌的码头,可她心不在焉的目光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8],此时的吉蒂心里想的只有她的情人。她已深陷在与唐生的情欲之中,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也无暇顾及。但是,“在香港,他们这种私下的来往并不容易”[9]。因此,他们惯常幽会的地方并不是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而是一间又小又脏的古玩店。尽管吉蒂讨厌那昏暗的楼梯和脏乱的屋子,但当她在唐生怀里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不计较了。和唐生在一起时,香港于吉蒂才有了特殊的意义,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这种享乐的社会空间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吉蒂的堕落必须由她自己来拯救。

二、湄潭府:残酷与成长并存

湄潭府作为瘟疫肆虐的所在地,身在香港的上层人员唯恐避之不及,湄潭府虽然是对吉蒂的惩罚,但更是沃尔特对自己的惩罚。在湄潭府,吉蒂见证了不同于香港的另一个世界,这里街道肮脏,空气污浊,人们脸上充满绝望,瘟疫把这里的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吉蒂完成了人生的重大转变。

(一)残酷的社会空间

小说中的湄潭府坐落在西江的一条支流边上,吉蒂和丈夫先坐船后乘轿,在路上走了九天才到达目的地。在路上,吉蒂看到了众多的坟地,以及一副新打的棺材,而这种残酷的场景于吉蒂来说还只是开始。湄潭府残酷社会的另一面正是海关副专员韦丁顿所说的“人们像苍蝇一样大批大批地死去”[10]。韦丁顿是个英国人,在中国已生活了二十多年,汉语讲得很好,对中国小说和历史故事了然于胸,讲述起来轻松愉快、妙趣横生。从毛姆对湄潭府的描绘来看,即使没有疫情,湄潭府也不是一个令人舒适的地方:商店关门,街道脏乱,垃圾和废物随意堆放,在一些紧关着的门里面,有人刚刚死去。在瘟疫蔓延中的湄潭府,人死的速度竟然超过了被埋葬的速度。由此不难推断出,湄潭府的残酷不仅仅是每天成百上千的人在死亡,更是现实给人造成的心理上的恐慌与绝望。吉蒂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死亡是在韦丁顿陪她出去散步的时候,在院墙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个衣服打满补丁、头发乱蓬蓬、已经死了的乞丐。韦丁顿面对这种情况表现得很坦然,“可吉蒂浑身抖得连步子也迈不了了”[11]。山顶上的拱门面朝着广阔的平原,山丘上布满的是覆盖着青草的坟丘,一条窄窄的堤道蜿蜒在绿色的稻田中间。湄潭府祥和的自然环境与残酷的社会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地理位置的偏僻、医疗条件的落后和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使湄潭府这一特定的社会空间有了特殊的含义。

(二)吉蒂成长之变

在叙事小说中,人物和情节扮演着重要作用,但主人公活动的时空也不容忽视。有学者认为,“空间场景的意义不仅在于它作为小说情节结构要素之必不可少,而且其本身往往也具有特殊的意味”[12]。这种特殊的意味对吉蒂来说则代表着其精神成长的炼狱。吉蒂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吉蒂对自己的处境泰然处之。在与情人分手前,唐生曾告诫她,“不要使用任何没有烧煮过的东西,一切生冷的食物,比如水果和沙拉等,都不要去碰,喝的水也一定要先煮开”[13];到达湄潭府之后,韦丁顿也曾说,“牛奶和水一定要煮开后再喝,不要吃新鲜水果和没有煮过的菜”[14]。可吉蒂是如何做的呢?她从到湄潭府的第二天就开始吃沙拉了,尽管沃尔特提醒吉蒂不应该吃不卫生的东西。在笔者看来,吉蒂的这种表现不仅仅是对沃尔特的恶意报复,更是她对自己内心绝望与恐惧的反抗,没有人不对死亡充满恐惧,吉蒂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选择是与瘟疫的角逐,更是其对自身命运的大胆宣言。

其二,对情人虚伪狡诈的再认识。吉蒂对查理·唐生的再认识主要体现在与韦丁顿的谈话中。这次交谈是在韦丁顿对吉蒂出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有利于吉蒂客观公允地对唐生做出评价。关于对查理·唐生的评价,韦丁顿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心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15]。作为一个殖民地政府官员,唐生很会笼络人心,但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升迁。唐生的勤奋工作在韦丁顿看来也是笨鸟先飞的表现,韦丁顿认为他不仅没有才华,还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人。在这里,韦丁顿还提到了唐生的妻子多萝西,称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只要有她做后盾,唐生就永远不会干蠢事。至此,吉蒂完全明白了唐生的为人,他愚蠢,爱虚荣,乐于让人奉承。读者联系之前吉蒂与唐生分手时的情景,也更加能看出唐生的虚伪、冷漠与决绝。尽管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唐生的为人,但此时的吉蒂,还未能完全摆脱对唐生热烈的爱,她的精神觉醒之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

其三,对丈夫为人与工作的深刻了解。沃尔特是一名细菌学家,医治染上瘟疫的人并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但在来到湄潭府之后,他每天早出晚归,即使回到家,也在实验室忙碌到深夜。韦丁顿曾称赞他有头脑,有个性。他不仅医治染上霍乱的病人,还努力清洁饮用水源。他不怕危险,哪里都敢去,“他每天至少有二十次是擦着鬼门关过来的”[16]。修道院的修女对沃尔特也甚是崇拜,当吉蒂来修道院参观时,修道院院长称吉蒂为“我们勇敢善良的医生的妻子”[17]。沃尔特的到来为她们带去了希望,他的工作也让人肃然起敬。修道院院长说,沃尔特特别喜欢和修道院收留的婴儿待在一起,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只要沃尔特把他们抱起,那些婴儿就会停止哭泣。沃尔特的体贴与温柔也是修女们称赞的原因之一。从香港到湄潭府,从韦丁顿到修女再到修道院院长,吉蒂对沃尔特有了深刻的了解与认识。此次参观修道院,吉蒂深受震撼。修女们的临危不惧与纯真心境,修道院院长的体恤谦卑与温柔体贴,打开了吉蒂渴望的精神世界;修道院的平静氛围也让吉蒂感受到了信仰的坚定与伟大。修道院的经历是吉蒂成长历程中的重要一环,此时的吉蒂内心渴望改变的精神已经被唤醒。

三、修道院:宽容与觉醒相伴

修道院坐落在湄潭府的市中心,也是瘟疫肆虐的中心。修道院作为一个封闭的人性化的空间,即使四周瘟疫肆虐,在吉蒂看来,这也是一个可以获得心灵平静的地方。

(一)宽容的社会空间

修道院院长是一位法国人,她来时带了七个修女,最后只剩下两个。书中写道:“她们生活在城市中心最贫困的地区,她们辛苦地做活,从没有过节假日。”[18]法国人对故土有很强的依恋性,而英国人却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安家,由此可见这些法国修女做出的巨大牺牲。即使被瘟疫包围,她们仍尽最大可能帮助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医务室用来处置染病的士兵;把食堂改成孤儿的医务室;教年轻女孩做针线活等。

身在瘟疫区,丈夫和修女们都在与瘟疫作斗争,只有吉蒂无所事事,这让她不能忍受。在吉蒂的恳求下,修道院院长分配给她一些工作。“距离意味着可获得性的程度和关系的程度”[19],吉蒂由抗拒湄潭府到主动接近修道院中的病人,这种距离上的变化也是吉蒂精神状态的变化。吉蒂原是新教徒,而修女们信奉的则是天主教,在修道院这个宽容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可以并肩战斗。院长也并没有因为吉蒂是医生的妻子就对她特别照顾,而是实事求是地分配给她力所能及的事。由于“吉蒂饭煮得好吃,针线活也做得不错,她便被分配去监管那些做缝合和卷边的女孩了”[20],偶爾,她也需要照看一下更小的婴孩。她原想做一些更艰巨的任务,但这些最平常的工作也给了她很大的精神振奋。“社会空间既是活动的场所,提供规划和实践目的的实施,同时又是获得能量和指引能量展开的基础。”[21]在修道院这个既宽容又充满温馨的环境中,吉蒂得到了精神上的抚慰。

(二)吉蒂意识之醒

和湄潭府的炼狱相比,修道院是吉蒂精神的天堂。修女圣约瑟纯朴、乐天的精神感染了吉蒂,使她不再只关注她个人。对他人的生活及其世界观的了解,使吉蒂开阔了心胸、唤醒了想象力,也使她自己逐渐成熟起来。在与修道院院长不多的几次谈话中,吉蒂感受到了院长慈母般的关怀,院长超凡脱俗的气质、得体端庄的举止、受人爱戴的行为让吉蒂感动、向往。

龙迪勇说,“空间与人物性格及其所导致的行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22]。身在湄潭府残酷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自身难保,而修道院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那里的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正是有感于这种紧迫感,吉蒂参与其中。修道院的工作经历也唤醒了吉蒂的女性意识。作为女性,吉蒂在修道院院长身上找到了她渴望已久的独立精神,院长出身法国名门望族,她放弃优渥的生活,远离故土,在瘟疫肆虐的修道院里带领大家抗疫。修道院的工作经历让吉蒂摆脱了对唐生盲目狭窄的小爱,完成了由爱他人到被他人所爱的转变,从厌恶中国婴儿到悉心照料并得到他们喜爱,吉蒂实现了蜕变,达到了与心灵的和解。

四、结 语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通过空间转换来展现女主人公的成长历程是毛姆作品的一个重要手段。在小说中,香港、湄潭府、修道院这些空间都与主人公的经历息息相关。在这里,社会空间不仅是行为的领域,而且是行为的基础。[23]香港作为当时英国的殖民地,有着与伦敦相似的繁华与喧嚣。来到香港后的吉蒂禁不住诱惑遇到了后来背叛她的情人查理·唐生,这是主人公堕落的开始。瘟疫肆虐的湄潭府是吉蒂经历成长的地方,她目睹了街道的脏乱、瘟疫的肆虐、生命的脆弱,也见证了与疾病作斗争的各种人。这些经历让吉蒂意识到人生真正价值之所在,更是唤醒了她的女性意识。韦丁顿的幽默与洒脱、沃尔特的冷静与聪颖、修女们的无私与奉献、修道院院长的大爱与超脱,使吉蒂认识到,即使是在瘟疫肆虐的城中心,人们依然能够找到内心的平静。毛姆用洞悉人性的笔触,展现了吉蒂由堕落到觉醒的女性成长之路。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132.

[2] 龙迪勇.空间在叙事学研究中的重要性[J].江西社会科学,2011(8):43-53.

[3] 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1.

[4] 吴冶平.空间理论与文学的再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8:33.

[5] 瓦特.小说的兴起[M].高原,董红钧,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165.

[6] 毛姆.面纱[M].黄永华,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

[7] 同[6] .

[8] 同[6] .

[9] 同[6] .

[10] 同[6] .

[11] 同[6] .

[12] 李芳民.唐五代佛寺辑考[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396.

[13] 同[6] .

[14] 同[6] .

[15] 同[6] .

[16] 同[6] .

[17] 同[6] .

[18] 同[6] .

[19] 段義孚.空间与地方:经验的视角[M].王志标,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36.

[20] 同[6] .

[21] 张笑夷.列斐伏尔空间批判理论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81.

[22] 龙迪勇.空间叙事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261.

[23] 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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