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中国共产党（三）

陈晋

问：看起来，年轻人在自己的生活中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见平台。它与民主有什么关系？

答：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2020年10月25日发表了一篇题为《谁需要民主？中国4亿‘千禧一代更关注苹果手机》的文章。里面说，当美国总统选举辩论双方都就中国话题放狠话的时候，迅速成长起来的中国“千禧一代”，“越发自信、有主见”。这一代的许多人，“并没有表现出在政治自由上的不开心。事实上，对一些人来说，美国打出的民主牌显然不如中国共产党带来的稳定更具吸引力。”“30岁的中国人出生以来经历了人均GDP高达32倍的增长，而30岁的美国人只经历了3倍增长。”

这篇文章的作者，还引用他采访的一些中国人的观点说：“中国人对美国选举政治如此混乱和粗鄙感到困惑。在很大程度上，这标志着中国人感到西方民主制度不好，也标志着中国人真的相信美国制度是有缺陷的。”“外人可能会觉得我们这代人被洗脑了。其实不是，我们出国旅游、留学，了解外面的世界，为自己国家和我们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经历了疫情，我们现在当然觉得中国制度运作得更好。我们感到安全放心。”

问：西方国家对中国共产党印象不好，还有一个原因，是认为中国共产党全盘照搬了苏联共产党领导国家的做法。

答：新中国成立时，学习苏联的制度模式，主要在如何治国理政方面。在政党制度上却有很大区别。

革命过程中，苏联的口号是消灭富家，消灭资本家，中国共产党没有这样做。苏联除了共产党外，没有其他政党，也没有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参加国家政权。斯大林1936年在关于宪法草案的报告中，直截了当地宣称，苏联只能存在一个党，这个党必须是而且只能是共产党。

中国的做法恰恰相反。新中国成立时，在中央人民政府6位副主席中，有3位共产党人，3位其他政党人士；4位政务院副总理中，有两位其他政党人士；21位政务委员中，非共产党人士有9位；105个部长和副部长职位中，非共产党人占了49个。各省的政府机构，也大致是这样的比例。

问：在具体政策讨论中，这些被称为民主党派的“参政者”，怎样发挥作用？

答：担任政务院总理的共产党人周恩来，1952年6月19日在中国共产党内部的一个高层会议上说了这样一段话：

在政务会议上，常常有一些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反映资产阶级的思想。

为什么政务会议每个星期要开一次呢？难道我也是闲着没事干，高兴每个星期开一次会吗？不是的。这是有好处的。

在那样的会议上有的是不同的意见，有资产阶级的话，有开明士绅的话，也有小资产阶级的话；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我们听到这些话就能够启发思想。毛泽东同志常常讲“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正是这样一个道理。我们管理着这样大的一个国家，就要注意听取各种意见。

毛泽东同志1956年对资产阶级工商业人士说：“我们政府的性格，你们也都摸熟了，是跟人民商量办事的，是跟工人、农民、资本家、民主党派商量办事的，可以叫它是个商量政府。”

前面说过，在中国基本政治制度中，有一块“基石”，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民主协商制度”。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重大决策，正式出台前，都要向民主党派和工商联通报，征求他们的意见。

还有一个更大规模、更高权威的政治平台，叫“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从中央一直到县，都有这个组织，简称“人民政协”。这个机构的职能是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参加政协的人，叫政协委员，他们来自34个界别，包括各民主党派和工商联、各少数民族、各个宗教团体、各行业领域、各个界别。

各级人民政协和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一样，每年都要开会，提出许许多多的提案和议案，交由各级政府相关部门落实办理，办完后还必须给政协委员们回复：是怎么办的？一时办不了的，原因在哪里？

问：选举和票决，是最普遍实行的民主制度。中国共产党一党执政的领导角色不被西方理解，可能是因为它妨碍了人们的自由选举。

答：在中国，确实看不到西方那樣的相互攻击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选举，但不能说中国缺少民主选举和票决政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选举，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选举，各级人民代表的选举，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决定重大事项和重要人事任命，实行的都是票决制。

如果要较真，一人一票的选举也不像宣传的那样让人信服。比如，美国总统选举，虽然是一人一票，但却是选举人团的间接选举，采用的是赢者通吃法则，这对人口相对较少的州是有利的。由此出现败选一方实际得票比胜选一方还要多的情况。美国一些政治家也觉得这不太合理，认为如果能够推倒重新来设计，绝不会采取这种制度。但是，要推倒重来，谈何容易。制度一旦设定和实施，虽有瑕疵，美国人依然认为它是合理的，似乎也不在意是否真的落实了“一人一票”的民主初衷。

一人一票不是具有道德合法性的唯一民主途径。它不能代替其他民主途径，只有和其他民主途径结合起来，才会搭建起良好的民主平台。

中国共产党领导搭建的民主平台，是票决民主加协商民主。就是说，在表决通过重大决策前，设置了一个多党参政议政、社会各界民主协商的程序。大家反复讨论，找到全社会意见的最大公约数。这样的民主，可以使重大决策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这是人民民主的真谛。

除了票决民主和协商民主，还有民主管理、民主决策、民主监督这样一些平台。它们一样重要，一样关键。如果票决选举时有民主，票决选举后没有民主，这样的民主令人生疑。

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加上广泛而扎实的民主平台，可以增强政治执行力，避免许多事情议而不决，避免想干的事、能干的事干不起来；让抓住机遇才能干成的事，能够干起来；避免国家利益和人民利益被特殊利益集团操控；避免国家大政方针变来变去，长期的发展战略难以实施。

代表谁？

问：任何一个政党和政治集团，都有自己明确而特殊的诉求，因为它们各自代表相应社会群体的利益。中国有代表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多个民主党派。如果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中国共产党的具体代表性又在哪里呢？

答：这个问题提得好。中国共产党一路走来，总是不忘问自己：我是谁，我代表谁。

中国共产党的特别之处，恰恰在于它从来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要去争取。毛泽东说得很明确，“共产党是为民族、为人民谋利益的政党，它本身决无私利可图”。

人们会觉得奇怪，没有自己的利益，为什么要组建政党拼命干事？实际上，中国共产党是别具一格的使命型政党。马克思一开始就讲，无产阶级的使命是解放全人类。因此，中国共产党不仅是无产阶级先锋队，也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先锋队。它的初心和使命，在今天的表达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中国共产党一直有一个叫“统战部”的工作部门。局外人一听“统战”两个字，便有些疑惑和排斥。其实，统一战线工作，就是团结、争取自身的阶级基础以外的各种政治力量。这是中国共产党能够成功的一个“法宝”，也是它扩大社会基础，体现更广泛的代表性的途径。

问：西方国家的一些政党极端化现象越来越明显，把自己的代表性推向极端和偏狭，包容性少了，相当程度上削弱了政党的吸引力。过去，在选举中，一个国家各主要政党的覆盖率加起来，可以达到70%—80%，如果抛出有社会动员力的话题，甚至吸引90%的选民投票。如今，有的国家竞争的两个主要政党的全部选票，加起来，常常只达到全部选民的50%—60%。政党的代表性碎片化现象严重。

这样一对比，中国共产党说要代表全体人民和整个中华民族的利益，在西方看来，是件不可思议也很难做到的事情。

答：对西方政党的代表性，中国人也有些疑问。在竞选中，政党领袖以51%的选票当选总统，意味着有49%的选票不同意他。他上台执政后，要做的事情和兑现的承诺，首先要符合选他上台的51%选民的利益。另外49%的选民利益怎么实现，他们的心理感受会怎样？

美国建国不久，法国的托克维尔实地考察美国政治后，写了《论美国的民主》一书，发出“多数人暴政”的担忧。如今，西方出现社会撕裂，社会撕裂又促使政党极端化，政党极端化的结果是代表性大打折扣。

更糟糕的情况是，由于分歧越来越大，过去那种赢了中间派就赢了选举的政治传统开始动摇。有些参选人已经不大愿意尝试去获得那些中间选民的认可，若想在选举中获胜，需要坚决地迎合自己的支持者，而不是浪费时间去吸引新的中间派选票。这种做法意味着，选民中有些人已经无关紧要。这就导致通过选举上台的人决策时难免一意孤行。

这要是在中国，不说有49%的选举人群，就是有10%的人不同意中国共产党的政策，那也属于动摇执政地位的惊天大事。

问：在西方有这样一种说法，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奇怪的政党，常常考虑100年的事情。在西方国家，一个政党上台后，考虑的长远事情，就是如何赢得下一届选举。

答：这是长期执政和短期执政的区别所在。

问：中国共产党代表人民利益，但人民是分成不同利益群体的，有多样化的诉求和期待。这时候，中国共产党怎么办？怎样去代表不同的利益群体？

答：你說的这种情况，在1978年改革开放前实行计划经济体制的时候，相对好办一些。如今经过40多年改革开放，容易的、皆大欢喜的普惠式改革已经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对很多人而言，改革如能受益则容易接受，没有好处就会淡漠旁观，如果利益受损，一般都会反对。

当今中国社会，事实上出现了利益分化和利益固化的情况。所谓利益分化，是指社会群层的分化导致诉求多样化；所谓利益固化，是指一些群体获得和维护他们利益，出现相对固定的方式和渠道。

担负领导角色的中国共产党，面对利益多元化趋势这个难题，好比越剧《西厢记》里的一段唱词：“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暖和参要寒。种菜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确实众口难调。

怎么办？中国共产党的做法很明确，就是通过制定和实施相应的政策，来打破利益固化的藩篱，调整利益分化的格局，从而去代表绝大多数人民的利益。

怎样制定政策，有两条原则，一个是“牵牛鼻子抓重点”，一个是“统筹兼顾各方利益”。

问：这种中国化表达，人们不太理解。

答：所谓“牵牛鼻子抓重点”，就是抓住人民群众反映很大的关键事情来做，从而带动全局发生变化。就像拉动一头牛，只有把绳子系在他的鼻孔里，它才会跟你走；如果系在牛的其他部位，牛劲比你还大，是拉不动的。前面讨论的中国花那么大的力气打“扶贫攻坚战”，就属于“牵牛鼻子抓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