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在金色谷地的绝美华章
——同仁土族民居印象
2023-08-22赵顺禄
赵顺禄
每当徜徉于被誉为“金色谷地”的同仁隆务河谷,总会被这里既古色古香又新颖多彩的民居所吸引。它们即如镌刻在金色谷地的绝美华章,使你感受自然、文化、审美、生活有机结合的历史画卷,品味天、地、人、居安恬和谐的诗意美境。
隆务河中游东西两岸的年都乎、郭麻日、吴屯、尕撒日、保安下庄等村,是一片绿树掩映、香霭缭绕的地方,以前统称为“四寨子”。“四寨子”是个既古老又年轻的社区,它是明清时期“保安四屯”的衍生村社。经过数百年的悠悠岁月,曾经“兵农合一”的军士后裔已成为这里地地道道的农民,昔日 “且耕且战”的军户营寨已变成“种田纳粮”的居民村寨。因此,这里的民居建筑既存留着古老的军营风貌,又绽放出丰富的民间色彩,真可谓是一部浓缩的历史,凝固的音乐。那么就让我们全神贯注,尽情欣赏这一幅幅多姿多彩的华美篇章吧!
城墙·城门·古堡:沉淀的历史
在同仁土族聚居区最能反映历史信息的便是城墙、城门这些古堡的遗迹了。这些被当地人称之为古城或古堡的遗迹在同仁土族各村都有程度不同的遗存。那高大斑驳的黄土城墙,那古朴庄重的木阁门洞,曾经严严实实地护卫着这里的住户,也不折不扣地承载着这里的历史。
自从十三世纪末十四世纪初四寨子的先辈们陆续进入保安地区(旧时指隆务河流域,史称保安大河)以来,他们便在隆务河两岸建立了四个屯寨、五座城堡。这四个屯寨是季屯、李屯、吴屯、脱屯;这五座城堡是年都乎堡(原称季屯堡)、郭麻日堡(原称上李屯堡)、尕撒日堡(原称下李屯堡)、吴屯堡、脱屯堡(即后来的保安城)。据有关文献记载和实地考察,每个堡寨都修筑了比较规则厚实的寨墙,夯土板筑,墙基很厚很高,难以攀越,出入有统一的寨门。寨门上部设置木阁门楼。这些城堡虽依当地山川形势构建,但都遵循城池的方正规矩。这种布局年都乎如此,郭麻日如此……四寨子大都如此。这从当地民间流传的一首民歌“保安城是四方城,四寨子打哈的城墙”中就可得到印证。年都乎古堡,呈长方形,南北长300 米,东西宽100 米,修有东西北三面土筑城墙,开有东北二门,北门为古寨正门;郭麻日古堡呈长方形,东西长260 米,南北宽180 米,开有东西南三门,东门为正门;吴屯古堡有“大城”“铁匠城”两座土城,大城长180 米,宽135 米,墙高10 米,基厚2.5 米,开东南二门。
在过去这些城墙把城内的居民拱卫起来,对外封闭,自成单元,后来随着环境的改变,人口的剧增,部分居民散处城外,这样就出现了城在村中、村在城里的景象。老城的民居镶嵌在城内,古老的城墙横亘在村头。同仁土族这种封闭性和集居性的传统布局,反映了土族先民一定时期的社会生活、防卫心理和重重叠叠的历史长影。
如今抚摸着斑驳的土城墙,凝视着沧桑的老城门,虽然难觅那久已遗落的“皇帝画像”和“红铜大门”,但那则《年都乎古城的传说》、那首《卡吉杰洛》歌谣,那幕“血洗吴屯侯家城”的刀光剑影则勾起我们沉淀在这些城堡里的段段往事。
同仁土族民间纪实文学《年都乎古城的传说》,土族近古民间叙事诗《卡吉杰洛》,比较形象地讲述了当地筑城官员卡吉杰洛筑城、建寺、蒙冤、昭雪的故事,从而折射出清康熙末年,年都乎头人四屯屯首土千总王喇夫旦,修缮年都乎古城,兴建年都乎寺院及被朝廷擒拿、关押的过程,反映了明亡清兴之际同仁土族势力由鼎盛而衰落。也反映了我国西北西南等地“改土归流”的时代背景。而吴屯侯家城惨案,则控诉了民国十七年(1928 年)甘肃封建军阀马仲英洗劫吴屯侯家大城的暴行和吴屯土族民众凭借古城寨墙抵抗并惨遭杀戮的悲壮史迹。
谈到那些昔日作为集体防御工事的城墙,近些年在新农村建设中,四寨子各村修建的新式围墙,则又是这些乡土社会中一道道靓丽的景观,那整齐的乳黄底色上绘有各类吉祥图案的青瓦坯墙,一堵连着一堵,在你的眼前连绵铺展,展现出的不仅是华丽美观,更是清新雅致。这是现代与原始的转承,城市与乡村的对接,也使古老的村寨焕发出蓬勃的生机和青春的活力。
深巷·矮门·小院:边塞的风情
深巷、矮门、小院,这是同仁土族民居适应“三秦西陲”“九边羌藏”的特定人文环境的又一特点。同仁土族在建筑语言上遗留着由军营改造成民房的痕迹,特别是老城区,寨内布局划一,住宅密集,巷道幽深。城堡之内,深巷之间,挤挤匝匝地密布着一栋栋民居;民居庭院四合而较为窄小,四周围墙较高而院门相对低矮。每户的院门按依山傍水的习惯,在主房对面设置;门面墙壁用白土泥抹光,或用白灰粉刷,表面整洁、美观。院门木件上,刻有各种花卉图案,这在年都乎等村尤为突出,堪称是精美的艺术品。门框顶部挂着白色纸条或各色彩纸,还往往贴有门联、门神,这种遗风在藏区可谓别具一格,它暗示出同仁土族与内地汉族的渊源,既传承了汉族的某些习俗,又体现出其流传过程中的显著变异。
就各村寨而言布局因地制宜,但大同小异,内在齐整。郭麻日古城内整个村落格局状如八卦形,且因人户众多,住宅密集,过去有“进入郭麻日,好像走迷宫”的说法。年都乎古城居民分上下两街,寨内巷道四通八达,排水渠道纵横交错。吴屯的“大城”“铁匠城”两座土城中间隔有一堵土墙,铁匠城中有李家巷道、杨家巷道两条街道,城外一小庄冠名为包家街。这种建筑符号带有明显的统一布置和防守性质,蕴含着民族变迁和社会更替过程中残留的许多特征性文化标记。
据考证,同仁土族“四寨子”的前身是保安四屯,保安四屯在清雍正以前完全是只种田不纳粮的纯粹军户,它的任务中耕田种地与驻防守边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甚至有时后者比前者重要。但雍正年间朝廷将四屯士兵即行解散,而代之从内地另行招募,至此四屯人的军伍身份丧失了,不再食粮充伍,完全成为种田纳粮的农民,造成四屯历史上的一大变故。自此,四屯之人的主要任务或者一般使命是开垦土地,发展农业,与周围从事农牧业生产的藏族毫无二致。在此情形下,他们居住的群落就逐步由营房向民宅过渡,清乾隆以后,一个村寨意义和形式上的四寨子从保安四屯蜕化而成,这中间自然带有明显的由营寨向村寨的改造痕迹。但囿于历史文化的社会特性,这个变化过程极为缓慢,以至至今老城区还保存着不少原始的风貌。
在众多的民居建筑群体中不时点缀着一两座寺庙、佛塔,它与朴素的民居建筑相辉映,更加凸显了同仁土族的民族风情、地方文化及沧桑嬗变。据说四寨子信奉藏传佛教是隆务寺三世夏日仓格顿·成勒拉杰(1740——1794 年)年间的事,当时清王朝日益衰落,对边远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大大弱化,作为与内地相距遥远而地处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结合部的四寨子上层和民间遂与周围藏族的联系和融合增强,渐次受到藏族文化的濡染和渗透,加之隆务寺咄咄逼人的强势和三世夏日仓的召唤,各屯寨在城门上放置了敬奉藏传佛教标志的嘛呢经轮,寨内陆续修建了藏传佛教寺院,四寨子人从心理上逐渐接受藏传佛教的信仰,同时,也依从藏族习惯,开始各方面加速藏化,藏传佛教及藏文化成为这一地区的共同信仰和文化。这种时代背景下,不仅产生了对整个土族群落布局有较大影响的藏传佛教寺庙等大型群众性活动场所,而且对以后五花八门的土族民居建筑也具有深远的影响。
幡杆·桑炉·木屋:淳朴的习俗
在长期的社会历史进程中,同仁土族人民不仅适应了隆务河流域的气候、地理等自然环境,而且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并融两者为一体,创造出具有浓郁地区色彩和民族特点的别具风格的民居,其中以平房为主的院舍建筑最具代表性。同仁土族在庭院布局及房舍结构上和隆务河流域其他地方一样,极富青海地方风格,土木结构、平顶或略为起脊式房屋,加上高高竖起的幡杆和桑烟袅袅的香炉(或桑台),使这儿的家家户户弥漫着淳朴的民风。
院内一般建有两三面土木结构房屋,个别还修有二层木楼。房屋地基略为起台,以防潮湿。房屋结构是在梁柱之上纵排木椽,木椽之上横排木板;屋顶为黄土拌黄泥,也有少数民居为起脊式。一般人家都有飞椽之类,飞椽使民居在整体上显示出大方美观。屋内一般以木板作隔扇(隔墙),并装有护墙木板墙围和方格花窗。
正房一般以北为上,面阔三间,正房两边将前檐抱住,叫作虎抱头;两边抱头盘火炕,一边是连锅台烧炕,一边是煨炕。连锅台一边两金柱之间装有推窗,茶饭均可从推窗直接递给坐在烧炕上的人。这是典型的藏族住房模式,显示出同仁土族与藏族日益紧密的联系交流及其趋同心理和文化心态。
土族的起居习俗中,有浓郁的宗教色彩。由于信佛,因此家家户户都设有供佛用的佛堂,而佛堂一般都设在正屋中间的房子。佛堂位置突出,佛堂旁边一般不设卧室,而是设厨房或杂房等,日常生活起居和接待客人一般设在两个角屋或其他房屋,主次分明。如果正屋有上下二层,则佛堂设在二楼,佛堂所在的房屋一般都是上房,和佛堂不同向的两边厢房一般作卧室。
庭院中央一般立一根长长的玛尼旗杆,上面挂着猎猎作响的蓝白布经幡。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经幡,这些经幡过去曾是营地和旌旗的标志,如今则是祛邪禳灾、祈求吉祥幸福的象征。
煨桑是藏传佛教祭祀的方式之一,因此桑台(炉)是这里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建筑。这里的住户一般在靠主房的一面,设一尊煨桑炉。土族老年人逢初一、初八、十五的清晨,便会焚点柏叶、乳香等敬佛,桑烟缭绕,满院飘香。
同仁土族还喜盖廊房,而且一般修在北面,后墙装板,铺地板,是家人晒太阳、晒粮食的地方。另外设有佛龛、经轮房。这种建筑方式只有同仁藏土族村庄才有,其他地方极少见。置身这样的氛围,不管是伫立在蓝天下迎风招展的经旗下看云作梦,还是惬意地在廊房间冥坐沉思,都会使你有一种清净、旷达、迈远、超脱的情致。
居住建筑是艺术化了的文字,记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透过对这些木质结构的房屋式样及佛堂、桑炉、幡杆等宗教标识的考察,我们可以直接感受到土族皈依藏传佛教、倾向藏文化并与藏民族逐步融合的程度。相传很早以前,四寨子人不懂藏语藏文,是隆务寺大活佛夏日仓噶丹嘉措教他们学藏语学藏文。这则传说带有天方夜谭似的神话色彩,但同仁土族自清初开始特别是清同治三年(公元1864 年)保安族东迁前后,受到日益强烈的藏文化的渗透,造成其固有民族特征的日益淡化。因为四寨子居民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一定意义的小聚居,但所在地域处于热贡藏族的全方位包围之中。在四寨子形成的数百年的历史进程中,他们与当地藏族共存一域,相互习染,因此藏族的风俗习惯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这必然反映在他们生活中须臾不可分离的民居上。同时这一带自元明至清末,风气不开,交通闭塞,社会比较安定,人民生活没有遭受大的天灾人祸,表现在饮食起居上呈现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状态及恬静的田园生活和淳朴的乡村民风。这使我们看到这里虽然靠近城镇,但仍流行着木制房屋的传统建筑主题及桑台、经幡等传统文化标记。尽管这些年风靡一时的新型材质和现代风格的建筑对以前的生态精神和文化理念,构成严重的挑战,但这里仍不失为一块契合所在土壤的安居净地和令世人为之向往的农家景象。
雕塑·唐卡·画栋:华美的艺术
同仁土族四寨子是名扬四海的热贡艺术的发祥地。这里素有“家家有画室,人人在作画”的美称,几乎家家出艺人,或世代祖传,或师徒传承,以绘画、雕塑、堆绣为业,是名副其实的画家之乡。这里的各类民居建筑简直就是一座座热贡艺术的展室,尤其民居正室内外的装饰更是华丽溢彩、琳琅满目,处处显示着热贡艺人的惊人绝技。
正房门面柱头、扎口板等上面有许多雕刻装饰,如各种花卉、勇猛的动物或吉祥的海螺、宝伞等木雕图案。木雕花藻装饰一般是在梁与柱之间,或是柱与棱之间的藻掩,图案多为花草虫鱼和传统吉祥图案。尤其佛龛雕镂得更为精致,佛龛里的佛像等则是用当地红泥、石材雕塑而成,精美绝伦,富丽堂皇。有的全部用金粉刷制,金光熠熠,充满神圣气蕴,让人置身于梵呗如呓、焚香顶礼的意境当中。
彩绘是同仁土族民居中最讲究,也最丰富的生活装饰,除在上面的各种雕刻物件上涂有五彩缤纷的色彩外,一般在各家居室内都有彩绘的唐卡和壁画。室内墙壁或木柱上多挂着一幅幅技艺精湛、笔法细腻、用料华贵、色彩艳丽的卷轴唐卡,这些唐卡极具观赏价值、艺术价值和宗教寓意,堪称民族艺术的瑰宝,被誉为挂在墙上的“历史”“艺术”和 “股票”。
室外门旁多为纹样美观、工笔重彩的藻井图案;走廊板壁上多是华美绚丽、生动传神的佛画图案;两侧的墙壁上则是色调明快、优雅和谐的大幅壁画。
同仁土族崇尚绘画艺术,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稍有趣味的家庭都开始注重彩绘装饰。整个室内少有空白之处,顶棚、梁架、柱头、柱身、栏杆、楼梯、门窗、墙壁,可谓无处不雕饰,无处不彩画。绘画内容多为佛传和本生故事、宗教历史人物及“和睦四瑞”“蒙人驭虎”等藏传佛教传统图案,还采用汉族的梁坊彩画、锦缎图案及民间工艺,甚至连“鹤鹿同春”“文房四宝”等也融入其中。还有些人家制作了不少既表现现代艺术风格,又不失精良传统技艺的绘塑作品。土族的这些民居装饰艺术的很多方面,已超越了宗教意识范畴,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民族特色,体现出热贡艺人高超的绘塑技艺和土族人民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关于“热贡艺术”(初称“吴屯艺术”)的来历,在当地广大人民群众中流传着诸如《热贡画匠的传说》等等许多神奇美妙的故事。相传,数百年以前,由于民众的祈求,天神派专司智慧的文殊菩萨从天上撒下“拉卜造”(藏语,意为神匠即画匠)绘画、雕塑和雕刻所需要的各种画笔、雕塑刀和颜料,帮助隆务寺第一世活佛夏日仓传习佛教绘画艺术。夏日仓就把几个村庄的僧人叫到一起,给他们分了工。给吴屯僧人以雕塑刀,给年都乎僧人以画笔,给郭麻日僧人以刻字刀,让他们各学一样。从此,这几个村庄上的男人们就神奇地学会了绘画、雕塑。不久即出现了人人会画画、家家有画匠的奇迹,后来被人们誉为“画家之乡”。由于同仁一带藏传佛教十分兴盛,土族几乎全民信奉,因而这里的口碑资料大都带有浓重的宗教迷雾,而且往往和当地的圣人、圣迹相联系。实际上民间才是热贡艺术的源头所在,树于明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 年)的《王廷仪碑》(民间称《大明碑》)上便有“吳屯画匠梁大智”的记载。同时,我们从热贡艺术的历史发展轨迹考察,最初热贡艺术呈现出浓厚的中原佛教艺术特色和写生意味,后来藏传佛教占据主导地位,并定格为工笔画法。这其中经历了从民间到寺院、从寺院到民间的漫长互动过程,而且从众多寺庙、民居的兴建、扩建中,艺人们的建筑、绘画、雕塑手艺得到尽情地发挥和不断提升,并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手艺。吴屯人擅长泥塑,年都乎人擅长绘画,郭麻日人擅长雕刻。后来民间流传的“画画得再好超不过年都乎,泥塑塑得再好超不过吴屯”的说法是热贡艺术传承生动形象的现实写照。热贡艺术的兴旺发达使这里的民居建筑锦上添花,异彩纷呈,焕发出诱人的魅力,也使土族人民的村落环境多姿多彩,新美如画,展现出璀璨夺目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