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想象力
2023-08-21马儒雅林佳珣
马儒雅 林佳珣
穿梭于自然界與元宇宙、虚拟和现实之间,是当代人特有的体验。我们运用数字技术,与五组大地艺术作品互动,创造出这组超现实的大片,激发人们对城市与自然、人与机器关系的重新思考。
重返自然的潮流在艺术史上反复出现。20世纪60、70年代是北美洲的嬉皮时代,反思消费主义、质疑商业化、崇尚自由,是这一时期年轻人的集体意识。大地艺术作为一种后现代艺术思潮,以人与自然的关系为切入点,在那个年代盛行。在当下语境里,大地艺术更多是在指公共艺术、大型装置和雕塑等“为场地定制的”(site-specific)作品。离开美术馆,艺术家们来到沙漠、荒原和乡村这些未经修饰的自然区域,采用岩石、沙丘、竹子等材料进行创作。其特点是与地球联系紧密,在地性强,充斥着偶然性,关注环境保护等问题。
从流行文化视角,我们希望去探索大地艺术的当代呈现,将目光聚焦在当下:人工智能技术快速迭代,人们一方面惧怕被机器取代,一方面又膜拜机器的力量并试图驾驭它。人与机器的对立统一,具有强烈的美学意义。以“野生与科技”为灵感,我们拍摄了一组时装大片,通过数字技术呈现时装、艺术、自然的交互,让AI介入现实,对实景图像进行再设计,挑战想象力的极限。
在这次的创作中,五位来自“在青山·群响艺术季”的艺术家,呈献了他们精彩的作品:“竹林音场”、“梦”、“Reflector”、“Outer Ear,InnerSphere”及“如·愿”。艺术家们从人与自然的关系谈到理念的实践和艺术的公共意义:在自然中重塑感知,找到超脱日常的平静与敬畏。
“竹林音场”艺术家:宋晨
浮躁亢奋的社会情绪总伴随着快速更迭的热点和新趋势,充满突破传统的创新可能。与此同时,面对信息茧房和庞大的数据叠加,人群的感受力似乎正逐渐弱化。对建筑师、艺术家宋晨来说,进入自然的意义是帮助人类放缓呼吸、思考、行动的节奏。“到竹林,静下来,慢下来,会感受到如风吹竹叶的声响、水流声、青草味道等。”
理解自然,从聆听“silence”(静)开始。宋晨设计的作品“竹林音场”由白色金属结构和天然竹子构建,捕捉原生态声音。万物的律动聚集起来,实体化为一个可以进入的场域,将现实的竹林、风声、日光转化为超越日常经验的体验,放大听觉、触觉、味觉。
作品名中的“场”,意为场域,是一种界定——在林中围合出一个环形的半开放空间,独立的同时又与周边的自然环境衔接。边界创造了一种区隔于日常的结界,启发人们主动探索和跨越。灵感并非来自具体事物,一部瑞典老电影《犹在镜中》(Througha Glass Darkly)里的一句台词让宋晨觉得颇有趣味:“我们画一个魔法国,把所有不符合我们隐秘游戏的事物都关在外面。每当生活打破这个循环,游戏变得灰暗而可笑,然后我们再画一个新的圆圈,建立一层新的防御。”
在地性,除了理念,更体现在制作层面。团队尽可能就地取材,配合着竹工艺老师的指导,减少不必要的运输成本和材料浪费,也使作品和周围的环境有机融合。选址临靠通山小路,是当地人上山采集竹笋和竹子的必经之处——这既是他们亲手完成的艺术作品,也是山林里的落足点,供人歇息、聚会。作为建筑师,宋晨习惯性地考虑作品与场地的关系,渴望让人造物彻底地属于这片土地。
审视地球本身,宋晨指出应该思考如何将自然材料融入当代设计中,如何保存、发展当地手工艺,让当地文化元素得以保存和流传,让这些存在于村落中的全然野生的元素进入更多人的视野。在青山村的实践,是出于这样的意旨:不是侵入自然,而是呼应、倾听、转译和召唤。
“梦”建筑师:孙大勇
青山村位于杭州市余杭区黄湖镇,三面环山,岗峦起伏,竹木葱郁。建筑师孙大勇来到青山,在万亩良田的现场看到青山环绕、视野开阔,给予他松弛柔软的体感。自然的魅力可能就如康德所言:“每当我仰望浩瀚星空,沉思心中的道德法则时,心中就充满崇敬。”孙大勇在青山村创作了一个巨大的枕头装置,似乎希望让人们的思绪随着枕头一起进入梦境,存放至另一世界。
“枕头”像是一个标签,代表着梦境的出现,在这种主体经验下,是人在非自知的情况下产生的影像、声音、思考和感觉,但往往与个体的精神和生活活动相关,是人与自身潜意识沟通的管道。
作为无意识的产物,梦是属于人类个体的自然存在。作品“梦”紧扣这种自然性,用枕头作为连接人和外界的媒介,自然既是梦境,也是青山所在的环境。天穹为被,青山如帐,这是种乌托邦式的向往、想象、慰藉。
这个巨大的枕头,由金属焊接材料和工艺制成。艺术家特别在穿孔设计上以蕾丝花纹为原型进行参数设计,使枕头具有更强的织物质感。而在具有柔软、温馨的织感的同时,作品本身又经过精密计算,加以坚硬的材料,形成一种对比——机械性的生成物通过工业生产被创造,但在自然中并不是突兀的存在,而是以一种柔韧的姿态与自然共处。
“梦”在青山中,似一个野生产物,姿态如藤蔓般向上蔓延生长,也像是风吹过的凝固的瞬间,它不是静止的。也许正如艺术家自己所理解的,野生代表的是生命力,是一种不被人为主观控制的状态,同时也代表无限的可能性。“梦”的蔓延姿态,正是生命力的体现。
“如·愿”藝术家:王为、白莫媞、戴璞
艺术并非一定是沉重、批判的,消极地反映现实,对美好事物的想象,也会酝酿出创作的冲动。“如·愿”是王为、白莫媞、戴璞三位艺术家的作品,灵感源自许愿池。根据当地具体情况,从青山村的“山”字、地理风景出发,他们创建了一个山形许愿亭。简化的“山”的几何形态,镶嵌在青山绿竹中,意境平静、合谐。走进后发现,这是一个充满色彩与活力的装置,放大的方块形彩色玻璃整齐地填满墙面。各异的色阶隐喻着手机像素化的底层观看逻辑,王为认为,“这种像素化的彩色光线,在黑暗中主导着我们一切的行为”。在实际建造中面临的一项挑战,是如何将许愿亭的设计与斜坡上的结构技术支撑,以确保作品在自然环境中保持稳固。
“野生”是原始、自然的状态,与自然的本真和纯粹相联系。设计师创作的意图是尽量将原始、朴实的美感存留住,同时与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相区别。事实上,野化(feralization)反复出现在艺术的发展中,创作者渴望解放被规训的视觉经验,剥离城市化、工业化的现实。达达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艺术家让·阿尔普坚信,艺术家要刻意地抗拒“人类给一切事物加上秩序的冲动”。
最终,作品不仅是艺术家抒发情感的自我表达,也成为了可供疗愈的寄托物,反馈情绪价值。艺术家们试图以艺术、诗意的方式,激发观者积极向上的心态和行动,传递乐观精神。
科技、时尚和艺术,从来都是极具号召力的文化表达。公共空间可以是想法、创意的孵化地,提供具有人文意义的场所来培养当地居民的美学基础。“在青山·群响艺术季”发生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村落里,集结了多元的艺术、声音、建筑、设计等领域的创作者,以大地、天然环境为展览场域,建立人与自然新的互动方式,这种尝试或将成为在乡村中构建可持续社区的开始。
“REFLECTOR”艺术家:Atelier ARI
万花筒般的装置“Reflector”被荷兰艺术家组合Atelier ARI放置在青山村塔干线稻田上白桦林的一个三角形开口处,开口面向湖泊和树林,这个内部拥有四面的锥形装置有三面铺满了镜子,底部则有着绚丽颜色。从湖中央向上望,能够看到整间亭子由于反射产生了色彩的爆炸,像是被随意泼洒了颜料的画布;如果从背面看,则会发现它像是白桦林的一部分,完全属于这个森林。
人们可以从前面进入亭子,也可以从后面的步行道进入,穿过一个小通道之后,圆锥形的装置会在眼前打开,形成一个亲密的内部空间,观者可以躺在有着艺术创作的倾斜地板上,享受美景或艺术。喇叭形状的视野更为开阔,天花板上对于外界环境的反射也从鸟瞰的角度创造了景观和湖泊的开阔视野,同时,里面也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当观者躺在装置里面往外看,会被森林360度围绕,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变得虚实相间,在真实的自然里面,看到一个镜子里的自然界,并且随着人的移动而变化,在反射自然的同时,脱离自然。
作品与环境之间的互文和可对话性,是艺术家创作时最为注重的。工業社会的产物之一一一镜子与竹林,看似两种毫不相关的元素,却在艺术家的创作中融合为一体两面的一件作品,也像是人在这个社会中所具备的两面性,一面是自然赋予的,完全野生的欲望、感知和情感,另一面则是被社会化,甚至驯化过的社会行为,需要将二者内化后才可获得更大程度上的游刃有佘。
Atelier ARI认为野生更多的是来自直觉,不让文明化,或者说用社会性去引导你,是一个更强调动物性的概念。他们强调最原始的直觉和冲动所激发的性情和行动力,以此去抵抗外界对于生命的一次次驯服。
“OUTER EAR, INNER SPHERE”艺术家: Matt Hope
如果大自然能够发出声音,会是怎样的?艺术家Matt Hope在青山村的装置作品“OuterEar,Inner Sphere”就像是自然的扬声器,屹立于自然界中,收集着来自植被区的声音,也无需电力支持。
为了实现装置的自运转,艺术家Matt Hope首先设计了由两块弯曲的嵌板组成的3D嵌合系统,保证在没有过多现代科技和重型机器的帮助下,它能够被顺利安装。创作过程如一场实验,从电脑屏幕的设计,到部件生产、切割、组装,一切都机械化,同时也需要精密的计算和几何学的底层逻辑,当它被安置在自然界之内,就转化成另一种身份一一地球的麦克风。
从外部到内部,观者所能感受到的氛围变化是强烈的,巨大的背景音使得他们更加关注自己的听觉系统一一不具备物理实体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是一种无法用图像表达的体验。
在一个以图像为重要信息流的时代,眼睛总是优先于耳朵,社交媒体上过剩的图像也许在悄然导致感官的不平衡。“我们是否集体变得懒惰,失去敏感性,也使现实变得无效了?”艺术家反问,他认为图片并不能捕捉到生命最完整和最深刻的意义,而聆听的动作和声音的出现,也在调剂着己经存在的不平衡。
无论是从装置的外部,还是内部,都会感受到它在这片土地上的奇异之处,像是一个奇怪的科学实验室或是随机降落在山丘上的外星飞船,它的造型在这里略显突兀,但是在声音上却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我们总是为人类的新发明而赞叹,为火箭发射、机器人、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喝彩,在艺术家看来,这些技术的突破一方面无疑代表着人类在科技领域的延伸,但同时也是对地球的挤压。我们已经集体改变了世界的表面和大气层,也用无线电信号“污染”了更深层的空间,“认为地球仅仅是一个能源超市的想法既天真又危险”,因此,无论是在制作过程,还是安装和拆卸过程中,Matt Hope都设计了一套可持续的方式,使用100%可回收使用的材料,降低制作时的能源成本,并且让安装和拆卸过程都不会对这片土地造成负担。
也许我们很难确信自己曾经看到过未曾被驯服、未曾有人类痕迹的自然景观,但应该对自然、野生的世界保持敬畏,聆听它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