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浩气天于我——访诗词名家李文朝

邢建建：李老师您好，非常高兴您能作客诗词名家访谈栏目。中国是诗的国度，古典诗歌对中国的影响是深远的、长久的、广泛的。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小儿，经典的诗句张口就来。“诗心”是流淌在国人血液里的，“诗性”是根植于国人骨子里的。诗歌的力量因音节而迸发，诗人的情怀在字符中跳跃。能成为一名诗人，一名纯粹的诗人，我的内心也是由衷地骄傲和自豪。您作为“诗词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能不能谈一谈诗的陪伴对于您的影响是什么？作为青年一代的诗人，又该如何确定诗的方向呢？

李文朝：首先感谢大家对中华传统诗词的高度重视和大力弘扬！感谢邢建建老师精心编排这档节目！我充其量算个中华诗词的业余爱好者和弘扬中华诗词的志愿者。至于那个“诗词中国”“最具影响力”大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是2015年，“诗词中国”搞了个“最具影响力”大奖海内外网络海选。那时我还不会上网，更没有什么微信群，也就没关注此事。直到后来“揭锅”了，我被诗友从海选推荐进入了前十名，并且有全国各地诗友打来电话祝贺，说：“知道李老师你自己不大上网，但了解你的诗友们都推荐了你。”还有的说：“你是自己不会拉票，硬被诗友们推举上来的。”这使我很感动。常言道“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你只要真心实意为弘扬中华诗词尽了心、出了力，广大诗友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这话题就可以进入你说的“陪伴”一词。我可以说诗词陪伴了我大半生。早在20世纪60年代，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模仿毛主席诗词，自己写诗填词。直到参加工作之后，写诗填词就像写日记一样，伴随着我的生活、工作全过程。在职时就出过几本诗集，并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过我的手稿著作捐赠仪式暨作品研讨会。时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金炳华同志亲自出席，并在讲话中对我的诗词创作方向和成果给予充分肯定和热情鼓励。许多将军、部长、专家、学者与会，都在发言中给了我热情鼓励。在我快要到达部队最高服役年龄时，时任中华诗词学会会长孙轶青先生热情引荐，并经当时总政治部领导批准，我到中华诗词学会工作，成了一名弘诗志愿者。后来，担任了学会第三届常务副会长、法定代表人，第四届又连任了学会常务副会长，直到年满70周岁，按照上级文件规定，我退出了学会领导岗位，前后在中华诗词学会学习工作了14 个年头。其间，我还担任了中国作家协会第八、九届诗歌委员会副主任，直到作协“十代会”后于今年3月退出。可以说，诗词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深切体会到，诗可以励志，诗可以怡情，诗可以排忧，诗可以养生。我的《咏志》诗：“志士朝前走，洪波入海流。开弓无复返，好马不回头。”成了不少中小学生的座右铭。我在庐山西海举行的全国传统养生论坛上，与李燕杰老师同台作了《中华诗词与传统养生》的演讲，受到了李燕杰老师和在场专家、教授的好评。

如果说对青年诗友有什么寄语的话，我想有四句话可供领悟参考，这就是“真心爱诗，潜心学诗，静心写诗，诚心弘诗”。要做一个纯粹的诗人，必须打破名缰利锁的束缚。一心成名者未必能成名；静心写诗者未必不成名。这就是学诗的辩证法。

邢建建：去年的6 月份，有幸读到您的七律选，其中有两句我深有感触，一句是《步玉答友人〈长夏忆故人因有是寄〉》中的：“虚名甘在他人后，佳句敢争天下先”。另一句是《步玉答友人〈节秋有寄〉》中的：“养心浩气天于我，过耳闲言自去之”。读此二句，虽初有“大道至简，一以贯之”之感，但在于诗心与名利之间还颇懵懂，借此机会，李老师能否以此开解一二，以分清其中之利弊。

李文朝：好的。第一句“虚名甘在他人后，佳句敢争天下先”是步原韵奉和熊东遨先生的《长夏忆故人因有是寄》中的颈联。全诗的内容是：

步玉答友人《长夏忆故人因有是寄》

情真谊厚勿须言，肝胆交辉映碧天。

报国从戎同夙志，论诗把酒忆当年。

虚名甘在他人后，佳句敢争天下先。

日久方能知善伪，一呼又唤激情燃。

我和熊东遨先生是诗友、战友加兄弟。他是一位很有个性和创新精神的实力派诗人。“虚名甘在他人后，佳句敢争天下先”是对熊东遨先生诗意心境的写照，也是作者自己的诗心比照。说熊东遨先生的诗词作品全国一流，相信是没人提出异议的。但在正常的诗词作品展示中，熊东遨先生的作品未必能排在前面。因为在诗词圈子里，好像有不成文的规矩，即在同一诗词组织作品展示中，一般先排该组织在职领导，再排该组织退下来的领导，最后再排其他诗友的作品；在社会面上的诗词作品展示中，多是先排官职大、社会地位高的，再依次下排，作品质量几乎被忽略不计。对这种虚名位次，是没有必要在意，甚至应甘于后排的。但对诗词创作质量，则要有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和敢争天下先的精神。这是诗家应有的诗意心境。

关于第二句诗，“养心浩气天于我，过耳闲言自去之”，也是步玉和熊东遨先生《秋节有寄》中的颈联。实事求是地说，我的不少有思想性和闪光点的诗句，多是在与熊东遨先生的唱和酬答中思想碰撞迸发出来的火花。

熊东遨先生的原唱是：

白首论交莫谓迟，早同戎马晚同诗。

遥知鹤影临云汉，会引涛声入砚池。

我素我行何忌也，人誉人毁两由之。

黄花不负西风约，绽放东篱又一时。

这首诗写得很美，而且深刻表达了诗家对世事人情的独家感悟。我要步原韵唱和这首七律，除了传统诗词的格律要求和诗词唱和的艺术范式必须遵循之外，还必须表达体现出作者本人个性特质的人生感悟。我的和诗是这样写的：

知交倾盖不为迟，戎马殊途共入诗。

一点灵犀通翰苑，千杯美酒醉瑶池。

养心浩气天于我，过耳闲言自去之。

礼赞黄花秋影下，同邀明月正宜时。

其中颈联是说，养心的浩然之气是天然赋予，与生俱来的；过耳的闲言碎语就由它去吧。反映了作者昂扬向上、豁达开朗的性格特质。

邢建建：都说李老师是儒将，集文武于一身，有着将军和诗人的双重荣耀。能跟我们谈一谈您与诗是怎么结缘的吗？以及诗带给了您怎样的影响呢？

李文朝：这个问题没有你说的这么“光亮”。“将军诗人”和“部长诗人”“院士诗人”“科学家诗人”“工匠诗人”“农民诗人”一样，都是社会特定职业从业人员中的诗词业余爱好者。我国古往今来的将军诗人也数不胜数。我和诗词结缘可以追溯到孩童时代，从记事时起，就在家人引导下背诵唐诗。我6 岁报名上小学时，人还没有报名桌子高，老师嫌小不收。家人说，这孩子很聪明，能背诵好多首唐诗，不信你试试。于是，我当场一口气背了好几首唐诗，老师大喜，破例收录了我。直到1966届高中毕业，我一直是全班年龄最小的学生。前面已经讲过，上高中时我就模仿毛主席诗词写诗填词，和诗词结缘也已超过半个世纪。不过在职期间由于工作繁忙，没有时间和精力专心研究诗词格律、音韵等技术层面的东西，所谓诗词创作也是盲目的、自发的，只能说是在诗词意象构建、艺术追求、语言提炼和哲理升华方面进行即兴探索。

我个人体会到，我的诗词之所以能够得到专家和社会上的认可，关键是我没有背“将军”的包袱。到中华诗词学会工作后，在各位名师大家面前，我进一步看到了自己的差距，放下了一切世俗的包袱，发自内心地认为，“入行”必须“循规”。我老老实实地从小学生当起，自觉以白衣诗徒的身份，潜心研究诗词格律和新声、旧韵的基础知识。我对自己有比较客观、清醒的认识，既不夜郎自大，也不妄自菲薄。我知道自己的短板在技术层面。我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和宣传文化领导工作，艺术修养水平、哲学理论水平并不比别人差。只要扎扎实实把技术基础短板补上，就可以发挥出阅历、胸襟、艺术、理论等方面的优势，开辟自己的诗词创作新境界。经过十多年的虚心求教和潜心学习，终于使自己的诗词创作水平有了切实的提高。

邢建建：写诗是写“我”，“我”有“小我”和“大我”之分。拿我个人来说能写好“小我”，但在写“大我”的时候，就会无从下笔，捉襟见肘，就算强写也很难达到高度。拿登高、登楼来说，好的作品有雄浑之势，气象喷薄而来，就如您《清平乐·登鹳雀楼》中的词句：“鹳雀楼高山影矮，千里目穷天外。”其眼界高、气象大的境界陡然而出。在诗词中应该怎么表达“大我”呢？

李文朝：关于写诗中的“小我”与“大我”，这个问题要一分为二辩证地来看。首先，写诗填词是诗人个性的表露或张扬，表露“小我”的个人情调或抒发“大我”的家国情怀，是诗人的创作自由，不可刻意强求。但是，一切有社会责任感和文化自觉性的诗人词家，必然是抒发家国情怀的“大我”诗的作手。年龄稍大一点的诗友都了解，我在担任中华诗词学会第三、四届常务副会长和中国作家协会第八、九届诗歌委员会副主任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不论什么场合的讲话、讲课和诗词创作，我都是“大我”诗创作的热情倡导者和积极实践者。2020 年我创作的长篇古风《中华庚子抗疫歌》，被专家评论为抗疫诗词中“正大堂皇的压轴之篇”；2015 年创作的长篇古风《血肉筑长城——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而作》，被誉为全景式展现中华民族抗战胜利的英雄史诗，原始手稿和创作素材被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作为文物级藏品永久收藏……这些都是抒发家国情怀、进行“大我”创作的生动例证。

刚才你提到的拙作《清平乐·登鹳雀楼》，就是对唐人王之涣《登鹳雀楼》诗的意象翻新和意境拓展。王之涣的原诗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的词作《清平乐·登鹳雀楼》：“长河入海，目尽霞光彩。鹳雀楼高山影矮，千里目穷天外。 名诗闪耀名楼，骚人墨客川流。文萃唐风遗韵，凌空伴我神游。”只要把我的拙词和唐人的名诗加以对照，内中的艺术传承就清晰可见。

至于在诗词中怎么表达“大我”？我认为，“大我”诗词作品，是作者政治觉悟、思想境界、社会阅历、理论基础、史实积淀、科技知识及胸襟抱负、文化情怀、担当精神等自身综合素质的自然表达，是水到渠成式的展现。仅靠生拉硬凑几个“天”“地”“山”“海”“日”“月”等大词汇、空概念是难以奏效的。陆游说过：“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提高“大我”诗词创作能力，必须从政治理论、人文历史、自然科学、文化修养等基础的“诗外功夫”做起。

邢建建：非常感谢李老师，最后再跟我们谈一谈诗人的责任与担当吧。

李文朝：好的。最后谈一下诗人的责任与担当。一切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有社会责任感的文化自觉性的诗人词家，特别是青年诗友，必须以高度的责任意识和担当精神，直面伟大时代，反映火热生活，抒发家国情怀，展现“大我”诗风，努力创作出无愧于伟大新时代的优秀诗词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