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组诗)
2023-08-21庞洁
庞 洁
迷途
我长久地注视着身体这个容器
它正愤怒地变形
挤压着脑雾般的迷茫
和紧促的呼吸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
加剧了我内部的颓废感
我允许自己从北中国的雾霾中
暂时走失
一起停留在身心的玻璃瓶中
努力烧尽习气的残渣
与妄想的阴影
直到四周重回空寂
仿佛灵性之光洗涤了血管
过往的时代有它匮乏的痛苦
就如今天
人们承受着丰裕制造的病症
抬眼望向虚空
大自然最动人心弦的作品
总是痛苦的产物
平坦的路径也时而险象环生
博物馆之夜
开始,我们总是要先回到
旧石器时代
从古人类的进化与迁徙聊起
“君子终日乾乾”
有的置于玉璋之上
有的跪于石虎之前
3D 技术也描摹不出他内心的豹
那升华为永恒的部分
与肉身痛苦的部分
汇聚为远古的眼神里青铜的忧郁
神性一定居于他内部
游人离去后
一群蓝色婴孩探出脑袋
摩挲着墙壁上幽禁了千年的光斑
死亡如神秘的母亲
布满莹润而沉着的色泽
那些陈列的碎瓷片
曾抵御了多少古老灾难的侵袭
考古是性感的
用高科技修补后
残缺的青花纹饰逐渐显现
——已足够配得上“镇馆之宝”
在啧啧的赞叹声中
诞生了新的隐喻
而不完美在人们内部是如此焦灼
流水线依旧喑哑
在一个尚未被创造的夜晚
多数人孜孜不倦修复着
对生活无能为力的部分
最后,你在我内心建造的城堡
还没有化作残垣断壁
谦卑日复一日庇护着我
直到时间堕入深渊
本质
不止一次被众人揶揄
理性扼杀着她作为女人的妖娆
她淡然一笑
“真正重要的是目光
而不是你们眼前所见”
每一样造物都披着神的外衣
但没有一样能揭示神的真容
当隐匿的黑暗被光线一寸寸撕裂
多数人转身离去
幸福充满惊恐
不幸洋溢甜美
唯有时间能够区别二者
融冰数年后
人们终于获得了崭新的春天
夜色如无垠的沃土
耕植着永恒的希冀与叹息
蚀骨的爱恨离别
是海里沉默的蚌
日复一日口吐沙子
最终生成瑕疵与光华并存的珍珠
察见渊鱼者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列子·说符》
很少有人看到
镜子中照出来的是它的背面
面具比脸孔精致的年代
有人苦心研究巧言令色的秘方
“如今呵,哀而不伤算什么修养?”
长满雀斑的脸徒劳而恣肆
内省者依然视傲慢为失败
深入一个人的内心
比探测梦境更加微茫
戏剧理应比活着用力
幕后却寡淡无比
一首理想之诗
如挂在峭壁上的刀锋
抵达即毁灭
活着如墨迹
被人生中那么多场雨
不断冲淡
最致命的那一场
被称作“梨花带雨”
幸甚至哉 幸甚至哉
荒野中的冥想
失去幻觉的人
在幽暗中重新发明了一种语言
试图用记忆纠正现实
内心一点点塌陷
所有的宁静
纷纷降临四周
大自然流水般不朽的深度
支撑着人的绝望
让人如获福祉
如今这世界
被无数的我们发明出新的命运
问题和答案都匹配得严丝合缝
人们谈论天气
也如祭祀仪式般循规蹈矩
惨白的诗行叫人羞愧
有人假装逝去
而你假装活着
黑夜撕开一道口子
双眼如同获取崭新的视力
思绪在此紧急迫降
片刻的欣悦
如荒冢上的野花被唤醒
历史和荒野自此都铭刻在心里
眩晕
午后的间歇性眩晕
源于低血糖
也来自我的一次冒犯书写
有人埋头于劳作、债务
喋喋不休的血亲关系
匍匐在细小的得失里
跌跌撞撞
在人群中我偶尔扮演健谈者
他们聊起某个选秀明星
最后毁于孤悬的才华与凛冽的性情
仿佛启明星
来自黑暗又隐入黑暗
这时我捕捉到
某人口腔里一些音节的变化
“你和我很快也无人知道
再也没有谁谈论
如那些死去的人
朋友圈最终只有一道横线”
遗忘作为一个伪命题
横亘在人们之间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所有的弯路在当时
都是不得不走的路
施惠者不言
起身在他的小本子上默默记了一笔
从此受恩者唯唯诺诺
像一支香烟头一点点被摁灭
潜流
窗外的苍翠如海浪袭来
一些词在热射病中死亡
正直的隐匿者持续耕耘
如此细致连绵的雨在北方成了常态
此时岁月的金黄大部分已逝去
我们都扮演过自我的肇事者
暗夜走下台阶
习惯卷舌音的外省人
正用夸张的肢体语言
掠夺流言的糖衣
夜色如铅
所有的内心都源自同一种虚荣或虚空
那时太年轻
还没学会把风暴浸泡在茶里
尘世的骨头终生在错误中行走
当我凝视深渊
对它回馈的慈悲与敌意
都饱含感激
火焰中飘起了雪
多么像我们旧日骀荡的时辰
你赋予我周身的光华
同时抵达
生死、昼夜、刚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