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

侯发山

除了康百万，周二爷也是河洛地区的大户人家，跟康百万不但熟稔，还有着不少生意上的往来。

这一年，一进入腊月，讨债的便找上门来。他们担心周二爷不给银子，结伴前来。周二爷不是想赖账，实在是拿不出银子——当年，周家的生意并不顺，一船棉花在黄河中遭遇风浪，全部沉没。除了棉花的损失，还有八名船工、伙计的性命，哪一家不得赔偿一大笔银子。此刻，周二爷拿不出银子，打躬作揖，提前把拜年的话说出来，债主们也不买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船烂还有三斤钉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俺家大小十几口就指望这点账过年哩，你让大伙儿体谅你，谁体谅俺？”

“今年不给结账，带着老婆孩子就在周家过年。”

“对，就在周家过年。”

……

正当债主们围攻周二爷的时候，康百万来了。周二爷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周家也欠着康家两千两银子呢，前一天，康家的管家来顺催要，周二爷好话说了一箩筐，给挡了回去。康百万早不来晚不来，此时此刻来，不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吗？

大伙儿见康百万来了，如同见了救星，无望、愤怒的眼神变幻为希望、兴奋的火苗。他们知道，康百万是个讲理的人，说话算话，说出去的话能把地上砸个坑。

“康掌柜……”周二爷心里恼怒，脸上堆着讨好般的笑。

康百万给周二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对那些债主们说：“老少爷们，在场的，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康某说句公道话，咱们今天是来要账的，不是来闹事的，是吧？”

有人打断康百万的话，忍不住嚷道：“周掌柜耍赖，不给结算。”

康百万微微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有头发谁会装秃子？这一年周家的遭遇想必大伙都知道，他说没钱，肯定是没钱。但是，他家总有东西吧？不会像是被大水冲过，啥都没有吧？”

康百万话音一落，在场的债主们纷纷响应：

“就是，抢他家的东西！”

“东西没有，总有房子吧？”

……

周二爷脸色苍白，好像要上刑场似的，心说康掌柜啊康掌柜，都说您是康善人，我看您是康“骟”人，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康百万忙摆了摆手，正色说道：“千万别胡来！谁若胡来，就犯了国法，偷鸡不成蚀把米。大伙儿听康某把话说完，周掌柜欠康家两千两银子，无需问，没有人比康家的多。这样，我先看看周家有什么值钱的没有……”

周二爷一脸难色地说：“康掌柜，为了堵窟窿，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家里值钱的、能变卖的都变卖的了，包括婆娘的首饰。”

康百万不理睬周二爷的话，走进了周二爷的客厅。那些要账的紧跟其后，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康百万东看看，西瞅瞅，忽然指着桌子上的一个贯耳花瓶说：“周二爷，这个就给康某吧，抵康家的账。”

“这，这……”周二爷张口结舌。

康百万捻了捻胡须，呵呵一笑：“我知道这是巩县青瓷，你不舍得。这样吧，你算一下，有多少债务，康家替你偿还。”

在场人的面面相觑。周二爷呢，看样子更是懵圈。

“这个青瓷瓶端庄典雅，胎薄体轻，釉质肥厚，光润如玉，开片如蟹爪纹，口沿及棱角处因釉较薄而露出胎色。”康百万看了看那个花瓶，然后对那些债主说，“如果你们哪个觉得康某沾了光，康某可以让给你们。”

“我不要！”“没有，没有。”那些债主纷纷往后退，似乎那个花瓶是烫手山芋。

周二爷回过神来，嗫嚅道：“康掌柜，您不用……”

康百万打断周二爷的话，说：“什么不用！康家正需要这样上等的青瓷。不要多说了，依照康某说的办。”

就这样，康百万拿走了周二爷的那个花瓶，替周二爷还了将近七千两的债务。

五年后，周二爷的儿子周明带着一张一万五千两的银票来到康家，要取回那個花瓶。两年前，周二爷病逝，已经不在人世。

康百万颔首微笑，指了指桌子上那个花瓶，对周明说：“侄子，实话给你说，这只是普通的瓶子，十两银子不到。”

周明给康百万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老掌柜，谢谢您！老爷子临终前已经告知了我。您当年救了周家，若不是您，周家早垮了。我现在要把这个花瓶拿回去，当作传家宝，世世代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