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过山车

陈四百

自从过了二十岁，每年春节回家，母亲给晓玉准备的必做任务便是相亲。今年也不例外，刚进入农历十二月这件事便商议定了。母亲问，什么时候能回来？晓玉说跟去年差不多。母亲说能不能早点？晓玉说早不了。母亲说早不了也得早，今年有三个。晓玉说我尽量吧，母亲说你心里有数就行。晓玉今年三十，相亲这件事已经跟母亲较量十年。十年较量中，母女都知道最省力气的是你进我退、我进你退、有退有进，这一个春节才能平平稳稳地过渡。但显然母亲已经越来越不想退了。

这次母亲挑的三个人选，都是离家不超过十公里的。儿子已经远远定居省城，过了五十岁，母亲便想把女儿留在身边。晓玉去过广东，去过北京，现在在长沙打工，第一人选是老家同在镇上也在长沙工作的小蒋。母亲替晓玉明确过的要求是男方得有房、不能秃顶，小蒋这两项条件都符合。在长沙望城有房，做电子商务工作，发际线有点高，但尚未秃顶。在母亲的坚持下，两人在黄道吉日壬寅年十二月初四互加了微信。但彼此工作都忙，一周聊天没超过七句。腊月中某天小蒋约晓玉一起吃饭，晓玉说约人没有约当天的，没空。小蒋说那我们回家再见？晓玉说可以。

母亲要晓玉提前一个星期回去，晓玉拖拖拉拉，买了腊月二十七的票，先坐高铁到永州，再转大巴回到小镇。小镇的一切还是那么灰头土脸，街道两边是老式的三层楼白瓷砖房，统一的F造型，像啤酒肚的男人，丑。一楼门面商店，二楼三楼住人，外墙镶满白瓷砖，上面的灰尘和泥点子本地人是视而不见的，除非像晓玉这样从外面大都市回来的人一眼看去，脏。如果可以，她能扭头就走。

回家要穿过汽车站正对的街心公园，本镇就这么一处公园，所以它就叫公园。路过公园里那座小时候最喜欢的儿童过山车时，晓玉像往常一样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过山车已经废弃，没了车，只剩下木铁轨道，形状看起来像个逗号，又像个句号。小孩们把轨道当作滑滑梯在那里玩，嘴里假装发出呼啸声，实际速度缓慢。还是像往常一样，有小孩不小心摔下来哭了。晓玉不自觉笑了笑，拉起行李箱回家。

第二天，腊月二十八，小蒋和父亲去了晓玉家，双方正式见面。晓玉母亲特别热情，瓜果饮料摆了一桌，跟晓玉父亲聊得不时哈哈大笑。家长们都还挺满意。小蒋和父亲告辞后，母亲便让晓玉赶紧约小蒋年初二来家拜年。按照习俗，初一崽（儿子）初二郎（女婿），初二是女婿上门的日子，如果小蒋肯来，并带来礼信（红包），那这事就成了大半。曉玉觉得母亲太着急，母亲一下就燃了火，我着急？你不急？你是个哈醒（傻子）吗？自己多大了心里没一点数？！晓玉忍气吞声没回嘴，当着母亲的面在微信上给小蒋发了邀约信息。小蒋晚上才回复，含含糊糊，说年初二恐怕有点早，他再安排一下。

过了年初二，小蒋没有来。腊月二十八那天小蒋父亲还带来一个媒人，媒人当时说两人“五一”节就可以完婚，明年就可以抱孙子。在她越说越离谱时，小蒋及时跟晓玉聊起了自己去过哪些地方旅行的话题，晓玉正好也去过那些地方，便跟小蒋到一边聊天去了，没再听媒人胡扯。现在小蒋没出现，媒人给晓玉母亲回话说小蒋跟晓玉私下已经说定回长沙后再继续聊。这是没有的事，晓玉不作声。媒人走后，晓玉爸妈哥嫂一起猜测，判断是小蒋没看上晓玉，听说他那边似乎还相了别人。那这小蒋就算了，不浪费时间，轮到第二人选小曹。

小曹不是镇上的，家在附近的村子里。没有房但有车，在广东肇庆打工，说是做玉石雕刻的。母亲问晓玉见不见。这本是不用问的事，只是母亲的某种示好。晓玉不得不配合，看看照片说，这人看着还算年轻。母亲很快约来，年初五，小曹和他父亲登门，也带来一个媒人。这个媒人很专业，把小曹吹上了天，小曹自己都开始飘飘然，不时拿眼睛瞟晓玉，晓玉并不回应。她听出来，媒人一直在强调小曹其人老实。可晓玉不知道，他到底是老实还是没有主见。小曹没有单独跟晓玉聊天，一直在那里傻坐傻笑。

第二天，小曹和他父亲又来了，围桌聊天时，小曹父亲忽然掏出一个礼信递给晓玉。按照习俗，这是筛茶的意思，就是定下双方正式交往、不要再去跟别人相亲。晓玉不肯接，说这有点快，要他们再考虑考虑。小曹父亲说，不用考虑，我们家已经决定了，没关系，你先收下，要是后面觉得不合适，还可以退的。晓玉有点下不来台，小曹没有说话。晓玉母亲很高兴，提示说，接了礼信，给叔叔倒一杯茶。晓玉不接礼信，也不倒茶，气氛有点尴尬。晓玉父亲适时站了起来，双手接过礼信，说这是好事，感谢感谢。说着他替晓玉倒了一杯茶给小曹父亲，说晓玉不懂事，我来也一样。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三位候选人不相了。礼信里是28800元，母亲给晓玉，晓玉不要，说谁接谁拿着。母亲警告晓玉，别拿腔拿调，先好好处一处，人要处了才知道。晓玉闷声应下。

第三天，初七，小曹约晓玉去他家吃饭。晓玉说她要去市里看电影，《流浪地球2》。小曹说我送你一起去，晓玉说不用了，我表姐在市里，她来接我，你去也买不到票了。小曹问，那你明天有空吗，明天来我家吃饭好不好？晓玉想起答应母亲要处一处，说好。下午看完电影出来，小曹又来电话，问晓玉什么时候回，晚上去他家吃饭行不行，他们的假期不长，应该多待在一起相互了解。晓玉被这句话打动，同意了。晚上去小曹家吃饭，小曹也有哥嫂，席上，大哥大谈自己当年是怎么追上大嫂的，说大嫂还是个大学生呢，还不是被他这个初中生征服，网上打游戏认识聊了没多久就奔赴他了，生米煮成熟饭一招搞定。小曹嘿嘿傻笑，主动给晓玉夹菜。桌上新鲜菜不少，他偏偏夹了烟熏笋丝，说这个好吃，多吃点。晓玉保持微笑和风度吃了。接着小曹又给她夹了两块腊排骨，非常难嚼那种。晓玉没办法，菜已经到了自己碗里，不能退回去，也不能不吃，不吃会被指责浪费，浪费就意味着大手大脚不会持家，不会持家的名声一旦传出，她在相亲市场上就会降级。她只好当着小曹全家人的面艰难地啃完了那两只腊排骨，为了不让小曹再给她夹菜，她把骨头放在碗里，没放到桌上，还用筷子横在碗上封住了碗。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临走，小曹母亲又塞给她一个礼信，2000元。小曹送晓玉回家，晓玉母亲回给小曹一个礼信，1000元。看着母亲满是褶子的笑脸，晓玉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第四天，初八，小曹约晓玉去市里玩。晓玉说，昨天才去了，今天不想去。小曹打来语音电话，说自己开车去，很方便，就我们两个人，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晓玉说市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她哪里也不想去。小曹又啰嗦许久，晓玉还是没有答应。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小曹发来信息，说我不过就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我们应该多多了解对方才对。又是这句，晓玉勉强同意了。她提了一个条件，说去可以，但你晚上一定要送我回来。小曹答应了。晓玉出于礼貌打扮一番，贴身穿上连衣长裙，还换了一副新的长吊坠耳环。

小曹开车来接，却不止他一人，还有他哥哥嫂嫂以及一个侄子。晓玉母亲送晓玉上车，感到有点怪，筛了茶的两人最好能单独相处一些时间才对，小曹家大哥大嫂是不是有点不懂规矩？但母亲也只嘀咕了一句，这么多人啊。小曹呵呵说人多热闹。小曹大哥开车，大嫂坐副驾驶，小曹、晓玉、小侄子坐后排，小曹还坚持自己坐中间，挨着晓玉。晓玉母亲见晓玉外面穿着大羽绒服，似乎有点挤，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嘱咐句玩开心点，还是喜滋滋目送他们走了。

晓玉问小曹，为什么让大哥辛苦开车，小曹说自己技术没有大哥好，还不太熟练。晓玉问，你车不是买了两三年了吗，怎么还不熟练？小曹说平时也没怎么开。晓玉不作声。八岁的小侄子一点儿也不活泼，定定看着窗外不说话。大嫂说你是不是想吃冰淇淋了？待会儿到了市里给你买冰淇淋吃。小侄子不作声。大哥说不准吃冰淇淋，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淋？大嫂说我买手机你不让我买，儿子买个冰淇淋也不行吗？两人拌了几句嘴，小侄子忽然哭了起来，说你们别吵了，又不是我自己要吃的。小曹说大男人哭哭啼啼以后长大没什么用。晓玉说你这样说小孩子不太好吧？小曹说这是激励他教育他。晓玉说小孩子要鼓励教育。小曹说哭鼻子就是没男子气概。晓玉不作声。一路上她的手臂被挤得伸不直，无心跟小曹多聊。小曹倒是兴奋不已，跟大哥嗨聊。晓玉听得直打瞌睡，迷迷糊糊中听到小曹在说什么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陡然怒从心起，清醒了，但没有搭话。

到了市里先吃中饭。大哥还招呼了一对夫妇朋友过来，也是一家三口，有个小女孩。他们有说有笑，小曹又给晓玉夹菜，这次是牛蛙，切得很碎，辣椒和蒜瓣红白堆砌，他舀了满满一勺给晓玉，晓玉扒拉一下，没见到牛蛙，心里哭笑不得，说谢谢，你吃你的，不用给我夹菜。吃完饭，小侄子和小女孩要去游乐园玩，大家一起去了。小曹招呼晓玉玩过山车，晓玉看看自己的长裙，又摸摸长耳环，说不了，我不喜欢玩这个。小曹说，为什么呀，很好玩的。晓玉说，玩过了，不喜欢。小曹说你在哪里玩的，晓玉说北京环球影城。小曹说难怪你看不上这里的。晓玉说哪里过山车还不是一样。小曹说都买了门票了不玩怪可惜，晓玉说那你去吧。小曹玩了过山车下来，说真的不好玩，那我們散散步聊聊天？晓玉说可以。

两人在游乐场的冷风中边走边说话，小曹说你什么时候回长沙，晓玉说本来定了明天的票，但又退了，我表姐说要去桂林玩一趟，然后一起回长沙。小曹说不如跟我去肇庆怎么样？晓玉说你的意思是过完年就去吗？小曹说是呀。晓玉说那不是意味着要跟你同居？小曹说你想结婚也可以。晓玉说我们这才认识几天呢，这么快结婚，不合适的。小曹说大家都是家乡人，没那么多讲究的，你我也都不小了，早定下来早好。晓玉说你就那么想结婚吗？小曹说家里催着呢，你家里不催吗？晓玉说我不怕催，都习惯了。小曹说那你还是要去长沙吗？晓玉说是的。小曹不作声。晓玉说你在车上讲什么女人四十豆腐渣之类的，对女性不太尊重吧？小曹说，老古话都是这么讲的呀，这又不是我编出来的。晓玉说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不讲的。小曹说好，那下次不讲了。晓玉不作声。小曹说，他们怎么还没下来？晓玉不作声。

等小孩们游乐场玩过一圈，天色已微暗。大哥大嫂说不回去了，要去住酒店。晓玉说要回去，小曹不作声。晓玉盯着小曹看，小曹说住一晚也行吧？晓玉不作声，站在那里不动。大嫂说，天黑了，大家都饿了，先去吃夜饭吧，吃完夜饭再说。

一行八人去吃羊肉火锅。他们要喝酒，并劝晓玉也喝，晓玉说我不喝。小曹说喝一点嘛，高兴。晓玉说我身体不舒服。小曹说没事，喝一点不碍事。晓玉不作声。大嫂说不舒服那就不喝了，没关系。其他五个大人喝酒。小曹又给晓玉夹菜，他不用漏勺，而是用一双筷子在火锅里捞啊捞啊，晓玉见了皱眉，说谢谢，我自己来，你真的不用给我夹菜。小曹说那你多吃点，他放下筷子，跟其他四个人碰杯。晓玉知道，回去的事没戏了。她喝着开水，给表姐发信息，我在市里玩，今晚想去你家睡，方便吗？

大家吃完饭，小曹喝得半醺，像是彻底忘记了答应晓玉送她回去的事。大哥安排她们三个女的带着孩子去逛万达广场，他们三个男的先回酒店休息。车就不开了，都打车。晓玉跟着两位大姐逛街到十点，然后一起回到酒店。三间房，大哥大嫂一间，朋友夫妇一间，晓玉和小曹一间。晓玉没说什么，接过钥匙回房间，大家都笑眯眯。

房间里小曹在睡觉，鼾声惊人，晓玉一开门，他就醒了过来，说回来了啊，好玩吗？晓玉说好玩，什么也没买。小曹说，呀，快十二点了，我先去洗个澡，这一身酒气的。小曹去了洗手间洗澡，晓玉确认喷头的水响起时，偷偷溜出了房间，将门虚掩，怕关时有声响，小曹听见。

她打车去了表姐家，在路上给小曹发信息，说表姐来接我，我去她家睡了。小曹打来电话，她挂了，发信息说已经到表姐家，你喝了酒，早点休息吧。小曹说你要是想回镇上我打车送你回去。晓玉说大半夜的回去吓家里人啊。小曹说那明天早上我去接你。晓玉说，明天再说。

到了表姐家，晓玉简略把今天的经过说了一遍，大姨说，这个男的想得可真美！表姐说，你怎么还跟他们回酒店呢？要我当场就翻脸了。晓玉说我是不想把场面搞得太难看，也怕他们纠缠。大姨说，孩子，你处理得很好。晓玉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说，大姨，还好有你们在，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表姐说，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回头我们去桂林好好玩一圈！

第二天一早，晓玉搭了班车回小镇。路上收到小曹信息，问她在哪里，去接她吃早餐。晓玉说不用接了，她已经回家了。小曹说昨晚你为什么偷偷走了？晓玉说这还用问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曹说他们讲现在相亲都这么干。晓玉说他们是谁，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小曹说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怎么想的可以说清楚啊，我本来是想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其实自己本来的想法是慢慢谈，谈得来最好，谈不来也没事，这种事不能勉强。晓玉说，那我们就一件一件说，本来我不想去市里，也是说服自己和你多接触才去的，去之前就跟你说好了要回来，你也答应了的。我给了你信任，结果呢？你说话算数吗？直接一杯酒下肚，我不走能怎么办？小曹说别生气了，你心里什么想法我也不知道，都是靠猜的，昨天也是他们在起哄。晓玉说我们相亲是父母安排的，但所有的事都要别人安排吗，你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小曹说那就慢慢谈，是我错了，我回去向你赔罪。晓玉说不用了，我想，你最好还是别来我家了吧，我俩不合适。

下了大巴穿过街心公园，天还早，过山车那里一个玩耍的人都没有。晓玉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也不怕弄脏长裙，像那些小孩一样，手脚并用慢慢爬上了顶端，然后嘴里假装发出呼啸声，坐着往下蹭，裙子弄得锈迹斑斑。我这是干吗呢？晓玉不知道，脑子里乱哄哄的，坐在轨道上发了会儿呆。

回到家，母亲见到晓玉大吃一惊，怎么这么早回了？怎么一个人回了？昨晚你们去哪儿了？你那裙子后面怎么那么脏？晓玉说，你问大姨吧，我现在很累，别跟我说话。母亲当场就给大姨打电话。

当晚小曹没来，隔天，来了，母亲依旧热情招待。晓玉坐在一边看亲戚们打牌，不跟他说话。小曹也打牌，还留下吃夜饭，晓玉还是不跟他说话，但发微信说你怎么还不走？小曹走时，母亲还再三挽留，晓玉也没跟母亲说话。第二天晓玉知道母亲要外出打腰鼓，她趁机收拾好行李，打算跟表姐去桂林，但表姐忽然说车坐不下了。晓玉猜测一定是母亲跟她们说了什么，表姐和大姨又站到了母亲那一边。晓玉叹口气，也只能作罢。

小曹又来了，说我开车送你去长沙好不好？晓玉说不好，我再也不敢坐你的车了。小曹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都跟你道歉了，其实我是有底线的人。晓玉说，是吗，你这么喜欢听别人的，我觉得要是别人喊你去嫖娼，你也会去的。小曹说怎么会！我是一个有底线的人。晓玉说那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小曹说你说的我记住了，以后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这次你原谅我吧？晓玉说你先回去，明天再说。

当天晚上晓玉用软件抢了票回长沙，走之前跟母亲说，市里那件事你也知道了，小曹那人反正我不认可，你把他的筛茶礼信退了吧。母亲说，小曹那件事确实做得不对，但他就是人老实，我们可以再看看。不着急，等散了元宵再说。你不能等到散了宵再走吗？晓玉说，迟退不如早退，反正我的态度跟你说了，钱也不是我收的，后面的事我就不负责了，先回长沙了。母亲说，你硬要走我也不留，你走你的，我心中有数。在火车上，晓玉给小曹发信息说我走了，你有时间去我家一趟，那礼信退给你。小曹回复说走得有点突然啊，是觉得我俩一点儿也不合适？晓玉说我俩的确不合适，但这也不能全怪你。本来那礼信就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接的，你也不要太当回事。小曹说其实我还是挺满意你的，除了酒店那件事，我还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你跟我说我改。晓玉说，我俩工作不在一个地方，聊也聊不到一块，还是别勉强了。你再找找别人吧。小曹说唉，我知道自己做得很糟糕，自己没主见，结果事与愿违。我以为筛了茶给了礼信就算半个老婆了，给你夹菜啊、去酒店啊，这些彼此心里都懂……总之我错了，相亲带对象玩都要听别人的，太不靠谱了。希望你能遇见合适自己的人吧，我会跟家里说一下的，给你道歉了，这件事真是一团糟。见他拉拉杂杂写了这么一堆，晓玉忽然有些感慨，她回复，相亲、筛茶、约会、去酒店……或者结婚、生子、带娃……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快了吗？像坐过山车一样。你坐过镇上那架过山车吗？写完想要发送的时候，晓玉忽然又犹豫了。最终，她还是删除了这段话，没再回复小曹。

回到长沙，消失的小蒋来了信息，问，回长沙了吗？我前天回的，有空见见？晓玉意兴阑珊，好啊，今天回的，有空见见。但最终小蒋也没有定下日期。

过了元宵节，十六那天，晓玉打语音电话回去，问母亲礼信退了没。母亲语气平淡，退了。晓玉惊讶，这次母亲这么好说话？她有点不适应，不会是赌气吧？晓玉改语音为视频，看着母亲的脸又问了一句，真退了？母亲仍旧淡淡地，说，退了，你长大了，以后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吧，我老了，不管了。晓玉一时愣住，看母亲的样子，不像是赌气，反而是對她多了一份肯定。晓玉不敢相信。十年，她跟母亲斗了十年，母亲忽然退了，这是言败啊。看母亲的表情，似乎也有点不自在，毕竟十年来，在相亲这件事上，她没对晓玉说过什么好话，也从来没服过老。晓玉声音有些微抖，说，妈，十年了，你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母亲说，我说不管就是不管了，你爱信不信。好了，我们腰鼓队今天有活动，不跟你聊了，挂了。母亲摁了视频，晓玉一摸脸，发现自己竟然一脸泪。

晓玉放下手机，擦干泪，发了一会儿呆。她站起来，想出门走走。走到门口，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170cm，58kg，三十岁，大专肄业，做过女装售货员、美容师、淘宝客服，现在跟表姐合伙在大学城附近开一家服装店，月收入在一万上下徘徊。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呢？她不是太清楚，说不出那么明确的一二三。她不是要求完美，也不是苛求细节，她只想有个人能对自己的胃口。什么人能对自己的胃口，什么时候能找到？不知道。但想到母亲说她以后可以自己做主了，她终于高兴起来，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责任编辑：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