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为何而赌?
2023-08-09万里闲才
●万里闲才 编
人们为何而赌?赌博因何能“蛊惑人心”?“赌”又为什么背负了骂名和沉重的道德批判?它的本来面目究竟是善是恶?
谁发明了赌博?
如嘉峪关魏晋墓壁画所示,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六博的投子,也就是骰子,由六枚减为1枚。
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认为,发明“赌博”的是商朝一位叫武乙的帝王。这位帝王在历史上可谓劣迹斑斑。
他干了一件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荒唐事——命人做了一个木偶人,称之为天神,与其对弈。木偶自然不会下棋,于是武乙就让人来替他行棋,并最终战胜了他。狂傲自大的武乙当即宣布天神无能,还用刑戳加以侮辱。而这次人神之间的博弈,就被认为是“赌博”的起源。
武乙的举动在当时可谓是大大的无道。把赌博的源头追溯至武乙的身上,且不论真伪,至少可以看出,在主流价值观中,赌博被视为一种恶习。
这种对于赌博的不屑与鄙夷,在先秦的诸多文献中,不加修饰地表露出来。法家代表作《管子》就立场坚定地完全否定竞博,主张严格禁赌。《孔子家语》也斥之为“兼行恶道”,孟子更指责“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是“五不孝”之一。
是“赌”还是“博”
“赌”与“博”二字连用,是大约至唐宋时期才出现的。《唐律疏议》里“博戏赌财务条”,将博戏与钱财联系在一起,是“赌博”的雏形。这也表明,“赌博”诞生之初,“博”确实是占据了主体地位。诸如投壶、六博、斗草……这些讲求博弈技巧的游戏,都是早期的博戏形式,后来逐渐有人在其中加入金钱的色彩,增加竞技的激烈程度,但本意却不在此。
将铅矿石标准物质GBW07236平行称取6份,按实验方法进行测定,计算其相对标准偏差(RSD),结果见表6。将铅矿石实际样品1~样品4分别按照实验方法平行测定6次,并添加5种待测元素标准溶液进行加标回收试验,结果见表7。
唐太宗李世民就曾运用人们对于博戏的这种正面认识,成功挽回了妹妹的婚姻。《隋唐嘉话》是这样记述这件趣谈的:
唐太宗的妹妹丹阳公主嫁给了薛万彻,公主因为薛万彻缺乏才气,心生不满,夫妻之间摩擦不断。为了调解这对冤家,唐太宗故意在一次家宴中和驸马对弈双陆,赌注就是各自的佩刀。双陆是一种棋牌博戏,掷骰行子,必须谋局布子,步步为营,方可获胜。最后,唐太宗故意输给了驸马,并亲自解下佩刀交给了薛万彻。丹阳公主知道后大喜,再也不嫌弃丈夫笨拙了,夫妻二人重归于好。
除了象征智慧,“赌博”还成为了标榜通脱旷达的“任诞”之风的手段。这就不得不提那个离经叛道的时代——魏晋南北朝。谢安、王导、王衍……几乎能叫得上名号的魏晋名士,都是赌博高手。其中最负盛名的要数东晋名士袁彦道。袁彦道多才情,尤擅赌博,在当时可以算得上是“赌圣”一级的人物了。
一次袁彦道的好友桓温在外欠了赌债,无力偿还,债主追上门,只得找袁彦道求救。不巧的是,袁彦道的母亲刚刚去世,还在服丧。可是袁彦道又岂是会受制于世俗礼节之人呢?听了老友的哭诉,他二话不说,换了孝服,脱下孝帽揣在怀中,便跟随桓温去找债主一赌高下。债主见袁彦道其貌不扬,便讥讽道:“你以为自己是袁彦道吗?”袁彦道不动声色,在赌局上意气飞扬,“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叫绝,旁若无人”。
最终,袁彦道大获全胜。只见他一把将怀里的帽子掷在地上,大声喝道:“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谁是真正的袁彦道!”南朝文学家刘义庆、刘孝标,在《世说新语》中记述袁彦道这番惊世骇俗的行迹时,欣赏之情流露笔端。这种放诞不羁的名士风骨与豪侠气概,一直延续到唐人的身上。
时隔三百余年,一代名臣房玄龄也赞其“通脱若此”,在赌博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尽显“魏晋风度”。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在《观棋歌送还师西游》中所叹“此时一行出人意,赌取声名不要钱。”
当赌博遇到“市井”
唐代《内人双陆图》
这种醉翁之意不在“赌”的风气,在宋代士大夫阶层仍颇为普遍。不过,日益发展的城市经济,以及随之带动的市井文化,却使赌博的风向标发生了变化。
赌博与世俗生活的结合,不仅使“赌博”开始频繁出现在文学作品、书画作品中,被加以渲染、描摹,赌博自身也变成了一面反射世间百态的镜子。芸芸众生的欲望、诉求,社会风尚的转变、走向,都通过赌博的形式被记录下来。
这点从宋代一种叫做升官图的博戏身上可见一斑。这种博戏的前身叫做“彩选格”,在唐代就已经出现,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大富翁》。其棋盘为由贱至贵的官位,玩家根据骰子的点数来决定晋升。一局结束,往往有人官至宰相,有的却还是尉掾小吏。
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说,“唐之衰,任官失序,而廉耻路断”,时人讥讽指摘时局,从而发明了彩选格。自宋代以后,这种博戏发展出更加五花八门的种类,诸如《汉官仪》《忠佞升官图》《进士彩选》,反映的也都是对宦海沉浮、官场斗争的无奈与逃避。清代无名氏所作的《升官图乐府》道尽其中玄机:
一朝官爵一张纸,可行则行止则止。
论才论德更论功,特进超升在不同。
只有赃私大干律,再犯三犯局中出。
纷纷争欲做忠臣,杨左孙周有几人?
当日忠臣不惜命,今日升官有捷径。
另一种产生于明代的博戏,麻将的前身——马吊,则更能凸显商品经济的发展给社会和赌博本身带来的变化。自马吊开始,金钱的数额被毫不避讳地标注在牌面上,人们不再完全地把“利”与“义”对立起来,逐利不必羞于启齿。于是就出现了“尊万万贯呼保义宋江”“千万贯天伤星行者武松”“百万贯短命二郎阮小五”这样组合的牌面。
水浒人物出现于牌面,是人们对忠义行为敬仰的折射。然而梁山好汉的“忠义”之举与朝廷所提倡的“忠义”显然不是一种概念,这或许是人们对传统价值观的一种反思。
仍在一些地区流行的水浒马吊纸牌,万牌用水浒传英雄作图案,饼牌用“并”字代替钱币图形,条牌用“条”字和鱼的图案构成。特殊的牌用“老千”“白花”“红花”,多色印成。
赌博之祸
对利益的追逐,除了带来赌具上的微妙变化,更直接的影响就是赌博中为获利而“赌”的成分超越了“博”的意趣。当人们为金钱而赌时,贪婪和欲望往往蒙蔽人心,麻烦随之而来。
宋代王安石变法时,有一条“青苗法”,规定在每年青黄不接庄稼未成熟时,预先贷给农民一部分钱款,等待秋天庄稼成熟,收获后归还,称之为“青苗钱”。
一些无良官吏,就利用小民好赌贪利的心理,在发放青苗钱的衙门四周搭设赌摊,诱骗农民手中钱财,以致农民刚刚领到手的青苗钱,还没回家就输在了赌桌上。
到了明代,唯利是图的好赌之风更盛,在《警世恒言》的《一文钱小隙造奇冤》中,江西景德镇两个市井小儿,为了一文钱的输赢发生争执,最终使十三人死于非命。
赌博惹下的种种祸事,加上宋代理学的兴起,贪利好赌被逐步捆绑上了道德的链条,为人不耻。这一变化从南宋洪迈所著《夷坚志》中的一则轶闻便可窥见。
故事的主人公丁少时好赌,入京应试,偶遇一相士,相士断言他可以高中魁首。丁大喜,回到住处与同寝的举子博弈,赢了600万钱。不久,再遇相士,相士大吃一惊,说丁“设心不善,为牟利之举”,伤了阴德,科名将由榜首黜为孙山之外。丁听罢大惊,立刻央得补救之方,将钱财尽数退还输家,但最终也仅求得榜上有名而已。
用古人安身立命的科举,来惩罚赌博之人,可见时人认为赌博是一件多么有损阴德的恶行。
而魏晋南北朝乃至唐代,名士洒脱竞博,物我两忘的情怀也在此时不复存焉。
赌博中的欺诈术
赌博被后世诟病的另一原因,就是引人向“恶”。在利益的驱动下,为了在赌局中获胜,往往有人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正所谓“十赌九骗”。
从河南南阳苑城区英庄出土的汉画像石上拓下来的图像:两个赌徒在斗鸡,各持兵器,并带着随从,双方剑拔弩张,中央便是他们的赌注——两堆像小山似的黄金。
也有人不信邪。使用赌具容易被人暗箱操作,偷梁换柱;那没有赌具的赌博,总该相对安全了吧。
那就来看看这段《左传》中揭示的斗鸡黑幕。
鲁国的两家大族季氏与嗝氏因为一处田宅产生了纠纷,决定用斗鸡来解决问题,“季氏介其鸡,嗝氏为之金距”。对于“介”的理解,有人认为是为鸡穿上了铠甲,加强防御能力。也有一种解释是说把一种辛辣的药物“芥”,涂抹在鸡的翅膀上,两鸡相斗之时,鼓动双翅,芥粉飞扬,迷痛对手。而“金距”则是指在鸡跗跖骨后的尖突部分,套上金属防护,加强啄斗时的攻击力。《庄子》中还有一招更绝的,用狐狸油涂抹在鸡头上,使对手闻味而不敢靠近,不战而败。
很难想象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这么“腹黑”的作弊手段。如果说这种欺诈手段只限于影响赌局的输赢结果,下面这种赌博中的暗箱操作,可就严重得多了。
清代时,出现了一种叫做“闱姓”的赌博。“闱”本意是指宫廷的侧门,也指内室,后来引申指科举考试的考场。所谓“闱姓”就是下注猜测科举考试中上榜者的姓氏。当然,有些大姓是不允许买的,因为参考人数众多,几乎每一榜都会有人考中,称为“限姓”。闱姓没有赌具,依据官方金榜决定输赢,给人一种公正无私的假象。其实这其中大有门道。
“闱姓”中的作弊称为“扛鸡”“禁蟹”。“扛鸡”就是抬举差的,找“枪手”替某些无名小姓的考生替考;“禁蟹”就是打击好的,设法贿赂一些厉害的考生,使他们放弃本次考试,或者直接买通考官,使其不中。长期以来,这种影响到科举公正的赌博,因为不少官员的直接参与,一直以半公开的方式进行。直到光绪十一年(1885年),终于酿成了一件大案。
这一年,广东惠州科考放榜,其结果廖、钟、王,三大姓一个未取,而文、田、彭,三个生僻姓氏则悉数考中。科榜发布后,舆论大哗,流言四起。参考的士子群情激愤,聚集在试院门前,砸毁辕门,几酿巨案。后经张之洞查办,真相大白。
原来,这场考试本由广东学政叶大焯主持阅卷。其幕友家丁与赌商联络相通,暗中给叶大焯的食物里添加巴豆,致其腹泻不止,无法阅卷。叶大焯不得已之下,就找了贡生戴罗俊、庭荫来代替自己阅卷。而这正中了赌商的下怀,被收买的戴、庭二人偷换乾坤,操纵了应试结果。案件查明后,戴罗俊、庭荫被革去贡生,仗一百,流放千里之外。叶大焯则因违规将阅卷委以他人,有辜职守,也受到革职的处分。
后来,赌博中的欺诈行为,使其愈发臭名昭著。赌博,不得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