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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宇宙中的数字记忆:“虚拟数字人”的数字记忆价值*

2023-08-08夏翠娟

图书馆论坛 2023年7期
关键词:宇宙记忆数字

黄 薇,夏翠娟,铁 钟

0 引言

1992年,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出版的科幻小说《雪崩》(Snow Crash)创造了两个概念:元宇宙(Metaverse)和虚拟化身(Avatar)。作为现实世界的人在虚拟世界的延伸和映射,虚拟化身(AvAtar)这个来自梵语的词汇,在中文语境下拥有更广泛的称呼“虚拟数字人”(Virtural Digital Human)。随着元宇宙商业化之路的打开和国人对虚拟内容需求的增加以及消费级VR硬件的快速升级,虚拟数字人发展进入快车道,并被视为未来人们进入元宇宙的入口。

正如刘慈欣在《时间移民》中所说,这个时代的人们正在渐渐转向无形世界,现在生活在无形世界中的人数已超过有形世界;虽然可以在两个世界都有一份大脑的拷贝,但无形世界的生活如同毒品,一旦经历过那种生活,谁也无法再回到有形世界来[1]。虚拟数字人或许真的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人类工作、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一如现在手机、电脑之于我们大脑能力的延伸和增强意义,甚至更为重要、更为不可或缺。今天尽管各界对元宇宙的未来发展仍持不同看法,但基本认同元宇宙的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平行”关系,而是一种紧密相连且互补的关系。方凌智等认为,元宇宙的出现势必会彻底改变整个社会的运行逻辑,在人文方面会发展出虚拟文明[2]。元宇宙概念打通了人工智能、虚拟技术、增强现实、神经科学、区块链技术等众多领域,未来随着一系列前沿技术大爆发,以及多元异构主体涌现,元宇宙会进一步走向一个众创的、虚实共生的世界。当然,也有专家担忧未来当元宇宙构建的世界越来越逼真,人类会对它产生高度的依赖和成瘾,从而会大量消解现实世界中的奋斗意志,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3]。作为人类进入元宇宙世界的重要载体和媒介的虚拟数字人,其价值和意义值得被进一步探讨。

元宇宙中虚拟数字人的信息不仅来源于现实空间的复制和输入,也包括虚拟世界中各种交互活动的产出,这两者共同构成虚拟数字人的“数字记忆”。换句话说,虚拟数字人是由数字孪生体、虚拟场域或虚拟人之间不断地交互活动而构成的,是将现实世界的信息智能化地转换为虚拟世界中可读取和可交互的资源集和数据集——数字记忆。因此,从这个意义说,虚拟数字人是真正具有出现社交功能的社会人。随着技术进步,我国虚拟数字人出现在多个领域内,与之相关的产业链日趋完善,包括由硬件平台、工具为主的上游技术方,虚拟数字人IP孵化、设计、运营等中游服务方,以及游戏、文娱、传媒、金融、文旅、教育等下游应用方。例如,京东虚拟数字人已在政务、金融、交通、物流、零售、制造业等行业落地,且计划在未来深入探索虚拟数字人、多模态人机交互技术,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为基础,通过数智赋能为社会提供解决行业痛点的虚拟数字人[4]。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腾讯、百度、网易等互联网巨头纷纷入场布局,万象文化、次世文化等元宇宙虚拟数字人企业先后获得巨额融资。《中国虚拟数字人影响力指数报告》预测,2025 年虚拟数字人的“繁衍”速度将超过人类,并将催生“中之人”“技术美术”等职业,产业人才缺口巨大[5]。

在热闹非凡的景象背后,更多的人将目光聚焦于以虚拟员工、虚拟偶像为代表的“原生数字人”,较少关注到“真人数字人”也即真人在元宇宙中的数字孪生体——虚拟化身之上,更遑论探讨其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及引发的伦理问题。如前文所述,虚拟数字人尤其是真人数字人作为一种新型的数字记忆媒介,其所承载的数字记忆、由交互而产生的社会影响及传递出的文化价值,如被置于相应的记忆信息模型之中,将衍生出不同的数字记忆产品。未来这些数字记忆产品将真正成为沟通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交互通道,并逐步构建出全新的元宇宙时代的数字记忆图景。随着虚拟数字人的爆发式增长,可以预计将对各行各业提出极大的挑战。从实际应用角度看,可信数字身份治理体系和网络安全体系的建设迫在眉睫,可追溯的分布式数字身份体系建设也亟须开展。与此同时,由真人数字人及真人的“虚拟化身”的成长和交互活动所引发的身份认同和价值体系的建构,将对现实世界的人们产生什么影响?对人们看待自我的方式,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将会产生什么影响?本文将真人数字人即真人虚拟化身的虚拟数字人作为研究对象(下文简称“虚拟化身”),以其数字记忆与身份认同之间的互动关系为切入点,对上述问题进行初步探讨。

1 “对象”还是“媒介”:“虚拟数字人”的数字记忆本质

1.1 人机关系的困境

虚拟数字人(Virtural Digital Human)在技术层面上,是综合计算机图形学、语音合成技术,深度学习、生物科技、计算科学等聚合科技(Converging Technologies)的可交互的虚拟形象。在元宇宙世界里,虚拟数字人不仅是个人真实世界信息的延伸和映射,也是承载社会记忆的媒介,被赋予数字记忆的虚拟数字人是区别现实世界以及虚拟网络世界的关键要素,也可以说是跨入元宇宙大门的入口[6]。特别是作为真人数字人及真人虚拟化身的虚拟数字人,与完全通过人为构建的虚拟员工、虚拟偶像等“原生数字人”不同,其必然会引发身份认同和价值体系建构等相关问题。要厘清真人数字人的身份认同及其数字记忆的性质,有必要回溯计算机与人机关系的发展和变化历程。

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埃尼阿克(ENIAC)诞生于1946年,距今不过70多年,但人和计算机之间的关系已经历了巨大改变。早期个人计算机具有强烈的工具属性,人们关注的问题是计算机能“为”我做什么。随着互动式、反应式计算机的出现,人们开始思考智能机器“对”我做了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一时期的计算机是作为一种“对象”出现的[7]。进入到互联网时代后,计算机不再只是等着人类来赋予它们意义。因为在这个全新的时代,人们开始在网络空间中塑造新的身份。在社交网络上,人们可以任意建立一个甚至多个身份信息或者虚拟化身。久而久之,这种虚拟身份变成了身份本身。人们似乎乐于享受这种“弱链接功能”所带来的愉悦,可以把自己愿意呈现的面向放在网络上,突破现有的人际关系局限,获得更为宽阔的第二人生。然而,随着个人智能终端设备功能的增强和使用的普及,曾经我们以为能在互联网世界里获得的自由,却日益被智能通信设备反向束缚。无论是否在工作时间,今天的人们好像永远都在“随时待命”。计算机和互联网不再是研究的对象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虚拟世界曾经给予我们逃避现实的各种社交功能,正在日益弥漫甚至控制着我们的真实生活。

1.2 个体认同的危机

互联网已成为越来越具有侵入现实生活能力的赛博空间,为人们构建起一个平行的世界。随着区块链、大数据、沉浸式设备、数字孪生等技术的成熟,催生出赛博空间的高阶形式——元宇宙。在这个“虚拟”与“现实”并行的世界里,新的时空观念会产生,人们也将面临现有规范的失序,人类社会将会有全新的思想、文化与生活方式,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人对于自我认知的改变。

在现实社会中,忠实于自我、强调个体本位的文化(individual-based culture)是现代西方文化的重要产物。回溯历史可以发现,前现代社会的人类不是以孤立的方式来理解自我,而是深深嵌套在各种有序的关系之中,包括与自然的关系、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与社会群体的关系。正如查尔斯·泰勒所述:“我们最初的自我理解深深地镶嵌于社会之中。我们的根本认同是作为父亲、儿子,是宗族的一员。”[8]在这样的文化建构中,个人的历史、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嵌入在社会群体和政治秩序之中,只有在这个巨大的意义网络中,人们才能获得自我认同、社会价值和生活意义。到了近代,这种对自我的理解发生重大转折,即“人类中心主义的转向”和“个人主义的转向”的大脱嵌(great disembedding)。

科学革命的兴起以及现代科学的发展,促使人类迈出从“神的世界”向“自然世界”再到“自然的客体化”的脚步,实现了人类作为整体从宇宙秩序中的“脱嵌”。另外,宗教改革、大革命和近代资本主义的发生,催生了个人主义的兴起,个人“内在自我”价值的发掘使得个人从有机共同体中“脱嵌”出来,获得了个人主义取向的自我理解[9]。

1.3 “记忆数字人”:基于数字记忆的身份重构

元宇宙时代的来临意味着作为生命主体的人,不仅拥有真实世界的身份,还会拥有基于虚拟化身的数字身份(Digital Identity),意味着新的生命诞生[10]。当一个由真人驱动的虚拟数字人在元宇宙世界中被建构起来时,其在现实世界的真实信息也将以某种方式被保存和记录下来,这两者不仅并行不悖,甚至互相影响、互相关联。

在互联网时代,人们可以任意在虚拟世界里进行多重的身份建构,但并不足以构成一种身份认同,甚至构成一个有共性的区别于他人的社群。例如,今天“网民”一词已成为一个看似明晰其实蕴涵繁复的符号。在元宇宙时代,数字身份信息的范围显然更广,它不只是个人境况的“真实描述”,也不能说是完全任意制造的虚假分身,而是通过特定方式重新建构出来的自我理解。从社会身份认同的角度来看,被赋予“数字记忆”的真人数字人成为一种“记忆数字人”,是实现这种身份认同的重要载体和媒介。它记录和映射了真人在现实世界的基本信息,也即通常所说的“身份”信息;同时作为一种“个人的资源集和数据集”,记忆数字人也包含个人在虚拟世界里的成长和交互活动的印记,甚至承载着以“集体记忆”存在的社会记忆的相关信息。正如桑德尔所言:“人生而带有一种历史,你的生活故事是更为宏大的社会故事的一部分,也蕴含于无数他人的故事之中......”[11]因此,可以认为在元宇宙世界里,真人数字人的社会关联性被重新置于更为重要的地位之上。当这些涵盖真人数字人不断生长的资源集和数据集的“数字记忆”被独立看待,并成为可保存、可追溯、可计算、可评价、可循证的数字记忆时,真人数字人也就完成了从“媒介”到“对象”的超越和转变,成为真正可在数字世界中生活的社会人。从某种意义说,这是对近代以来人类“大脱嵌”的一次反向对抗,是将个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嵌入到某个整体当中的尝试和努力。

2 “个人”还是“集体”:“记忆数字人”的价值辨析

2.1 个人数字记忆产品的缺失

记忆与人类文明相伴,对个人而言,它是一切认知、情感、行为的源泉;对集体而言,是认同、归属、族群文化的基础[12]。换言之,记忆的社会属性,使之可以被社会框架和文化规范不断地建构和塑造。“社会记忆”理论不仅对人类学、民俗学等学科的新发展提供了理论基础,也对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等致力于保存和传播人类文化遗产的文化记忆机构产生了积极和深远的影响[13]。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项目”引领下,以“美国记忆”工程的启动为原点,全世界各种大型记忆工程(项目)枝繁叶茂,收集、整理、保护、开发和利用文化遗产的信息日益成为文化记忆机构的使命和日常工作。但是,这些项目大多针对国家、民族、城市、重大历史事件等内容设立,少有针对个人的数字记忆项目和产品,即便有也是一些重要历史人物或特定人群,尤其是公立的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等机构几乎不会将关注点投射到普通人身上。元宇宙时代的来临,特别是原子化时代的来临,或许会让我们重新审视这种已成为既定价值取向的正当性。我们在构建虚拟数字人的数字记忆信息模型——“记忆数字人”时,希望能够在元宇宙这个全新的平台上,更加全面、平衡地描述和看待未来个人与社会的关系。

近代以来的历史理论自觉地把记忆与历史联系起来,视历史为社会集体记忆的产物。事实上,与集体记忆相对应,“集体失忆”或者说“集体遗忘”的观念日益受到重视。“失忆”意味着个人或社会的记忆能力不足,导致与过去的联系断裂,遗忘则更强调积极的一面。正如尼采所说的“主动遗忘”:“遗忘,并不像平庸肤浅的人们所相信的那样是一种简单的懈怠,反而是一种……提供沉默的积极能力,是为无意识所提供的洁净的石板,为新来者腾出空间……”如果说对集体来说,记忆的力量是奠定群体认同的重要途径,那么对个人来说,遗忘的竞争才是造就今日之我的基石。如前文所述,前现代社会中个人“嵌套”在社会结构之中,人类社会的各种社会分群方式,如家族、国家、党派、阶级都将高于个人的自我理解和认同,因而“结构性失忆”或“谱系性失忆”(genealogical amneia)成为必然的选择。启蒙运动后,社会学家都认同社会原子化是社会进入现代后无法逆转、势不可挡的历史趋势,尽管社会共同体对于消解社会原子化危机有着重要的意义,但依然无法阻挡这种潮流。今天这个预言似乎正在被印证。当代年轻人日益感受到作为一个个体,在社会中被抛弃、被孤立;在数字世界中,个体的面貌更是被消解成整个社会背景中的像素和色块;个人记忆也在国家、民族、城市、重大历史事件的记忆项目建构中被肢解和碎片化,个体无法掌控自己被记住什么不被记住什么,也失去了自我的被遗忘权。这样的后果就是,大多数人缺乏足够的能力完成对现状的超越,只能独自挣扎,在对独立空间的渴求和对独自一人状态的厌恶之间来回徘徊,个体对公共生活更加冷漠,对能够提供瞬间快感的事物更加依赖。元宇宙时代的来临,是否会对这种现状提供一套全新的解决方案尚不可知。但是,集体记忆作为主导的地位一定会被撼动,个人记忆尤其是普通人的记忆价值将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2.2 基于“记忆数字人”的个人数字记忆产品价值辨析

从技术实现路径角度看,记忆数字人的本质是真人数字人的数字记忆概念模型和信息框架,由单个个人的个体记忆和可能影响个体记忆的各种集体记忆组成,包括家族记忆、场域记忆、文化记忆、交往记忆等。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并不是截然分开,而存在一定的交叉互动关系。基于此,记忆数字人的概念模型和信息框架设计的个人数字记忆产品,需要将两者进行融合与重构,并支持作为数字记忆媒介数字资源集和数据集的采集、处理、存储、迭代和不断生长,同时保持其过程的可追溯性。参考沃德箱(Wardian Case)的技术细节,记忆数字人的个人数字记忆产品被设计成黑匣子(Black Box)模式[14]。“黑箱”是一种系统科学术语,对系统内部机制基本不明的一种形象说法,用来描述人们面对一种系统时,不考虑其内部构成,动态机制等,只把它看作为一个整体的模块,通过其输入输出关系来判断该系统的功能、结构[15]。在元宇宙场域下,真人数字人的数字记忆如同一个“黑箱”,模拟个人数字记忆的生长环境,可以在元宇宙环境下与个人的数字身份相对应。物理、信息和社会三元记忆空间共同构建记忆数字人,有助于虚拟数字人在元宇宙环境下的数字身份认同。

从技术实现的可能性看,被赋予记忆的、有个人记忆产品加持的记忆数字人如同博尔赫斯笔下的富内斯,凡是他见过、读过、听过、感受过的,都不再会忘记。时间是绵密、连续、清晰且可以分解到最小的单位,但现实世界中的人最大的苦恼是无法处理这些记忆,大量丰富的细节使得分类变得不可能。可怕的地方在于,其记忆如同一个垃圾场,不断膨胀且永远相随,直到生命被吞噬。如同记忆数字人所显示的那样,黑箱可以自然模拟个人记忆的成长过程,且功能更加强大。今天我们随手记录下的阅读记录,旅行过的地方,去过的场所,观影记录,甚至语音对话等,都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自然而然地被纳入到记忆黑箱之中。举例来说,过去语言学家在研究语言变迁时,需要进行各种专项的访谈录音,形成语料库,学者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研究和分析;随着技术进步,今天无论是否是专业学者,都可以通过FAVE 程序(http://fave.ling.upem.edu/),自动测定抓取访谈录音中生成的元音数据,并生成动态图形。

正如著名语言学家拉夫所言:“我们是技术的使用者,而非创造者。……我们是骑在一只奔跑的老虎背上,有时候这是很令人紧张的境遇,因为科技领域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但你控制不了。”[16]元宇宙时代的来临似乎为这种难解的困境重新打开了一扇窗。记忆数字人的身份认同并不来源于一个特定的群体,也不简单地映射到一个具体的个人身上。在一个现实与虚拟世界平行且有链接的空间里,记忆数字人可以在不同的空间、时间、领域内同时进行知识生产和消费,并最终与真实世界的自我产生链接。黑箱的输出端可以是多种模式组成的,无论是时间、空间、主题还是社会网络交互,都可以根据主题的需求来选择,或者说根据个人主动的“记忆”和“遗忘”来做决定。这种种建构的努力也揭示出人本身所附有的“个性”。个人与同时代的人,以及后世的人不同的观察和认知,不仅彰显出时代的差异,也反映出不少人在尝试弥合由时代造成的“歧路”。事实上,只要是人的主动选择,就必然会通过凸显、忽视或删除特定部分,使之成为想要的样子。这种努力或顺应时代或彰显个性,有时候甚至不必是有意识的,而是在无意识中已经悄然完成了这种迭代。如果在过去,这个过程或许很容易便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之中,但在元宇宙世界,不论选择哪个面相呈现给世人,都不会改变黑箱原本所有信息的状态。这些单个的、独立的记忆数字人,或许会为人们保存和描绘出未来元宇宙社会互动的全貌。

3 “过去”还是“未来”:“记忆数字人”的边界讨论

在人类对自身的一切认识和反思中,记忆是最深刻也最不可或缺的参照。没有记忆,人就无法了解自我,更无法探究自我与他人的差别。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记忆不仅决定了人类自我的本质,也塑造了人类知识及历史的源头[17]。当人类进入元宇宙时代,每一个虚拟化身都有一个或多个如影随形的个人记忆产品,潜藏各种信息和知识。它不可能一成不变,被安然永久地存放在某个地方。事实上,在不同的应用场景中,个人应当可以对其进行管理、分享和交互。用户可以进行身份认同、社交关系、交易系统、数字记忆分享等关键信息的社会交互,也可以和自己的数字记忆进行互动,也就是说,用户既是发送者也是接收者。每一次的操作、书写、重建,看似反映的是个人的关怀与利益,实际上也包含着一个时代整体环境的影响,文化意识形态的变迁,家国民族的认同和诉求。

3.1 历史书写:“记忆数字人”的传统面向

由于近代西学的影响,人们在探索和认识事物或观念时,总是希望能找到“系统性”,即便不能如愿,也会尽量“发明”出一个系统来。实际上,记忆是异常复杂的系统,一个环节的变化会导致整个记忆的重构。人们所经历的人、事、物之间不必非在某一系统之中,但又确实有所关联。或许只有放弃那些系统的先入之见,才能真正把这些“琐碎”的观念和事件“串起来”,置于一个全新的意义图景之中。

记忆是一个信息记录和知识生产的过程,其实它也是一种历史书写的结果。在个人成长环境中,家庭、学校、社会交往提供了对过去的记忆。然而,当这些记忆一旦进入历史记忆层面,参与社会记忆构建时,作为个人记忆的部分也就结束了。这个被称为“个人记忆”的同质概念,并非是无意中“形成”的,实际上自其出现后,无论是本人还是整个的社会环境,都在持续推进着一种有意识的“建构”。柯林武德提出,自然过程中的“过去”一旦被“现在”所替代,就可以说消逝了;而历史过程中的“过去”则不同,“只要它在历史上是已知的,就存活在现在之中”。正是历史思维使“历史的过去”成为“一种活着的过去”。同样,历史学家蒙思明认为,“历史本身的演变,一气相承,川流不息”。某事有无史料保存,只影响人们的历史知识,却无关于历史本身。一件事的史料消亡,或不被记忆、认知,既不意味着史无其事,也不能说该事件“对于我们当前的生活与思想就无影响”。从这个意义看,无论留存下来的记忆是什么,过去的生命早已融入到我们今天的生命之中,即使在历史言说的“不知”(或在历史记忆中一度隐去)的“过去”,也依然影响着“我们当前的生活与思想”[18]。

3.2 边界重塑:“记忆数字人”的未来空间

记忆数字人作为一个模拟个人记忆成长的信息模型,是希望在元宇宙环境下,对当代充满冲突与断裂的多元社会所引发的自我认同危机有所回应。在传统社会中,历史记忆与身份认同的关系十分紧密,对一个族群、一个民族甚至一个国家,都会在资源竞争的条件下设定边界以排除他人。例如,“共同祖源记忆”也即设置血缘性的共同想象,是维持族群边界的重要手段。然而,当环境发生改变,如迁徙和移民的发生,就会促成历史记忆的重构。一方面结构性的“历史失忆”会滋生,另一方面也会促成原来没有共同“历史”的人群寻找、发现或创造新的集体记忆,来凝聚新的族群认同。因此,当回顾历史记忆时,要清楚地认知到,一直是显著的已知而不是失语的不知,在形塑着“过去”。一言以蔽之,构建的共同体永远在构建当中才能存在。在社会原子化(social atomization)趋势日显的当下,个体和国家两个终端实体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其他社会组织结构组成的“中间层”(intermediate),社会制约因素被最大程度消解,原本作用于社会的各种规范和道德也同时被消解。元宇宙的热议和兴起,正是因为人们需要寻求一个比现实世界拥有更多可能性的空间,一个比现实更加自由的世界。这个时代最大的紧张和焦虑,不是经济和技术的发展,恰恰是价值认同的问题,是对自我的重新定位和理解问题。如果说在前现代社会,家族的迁徙、祖源故事、姓氏源流意义重大,那么今天个人的学习和成长、迁徙和交往才更有可能成为群体的认同和实现自我价值的依据。从这个意义来说,记忆数字人是元宇宙世界里解决当代人的精神危机与延续传统的努力结合起来的工具,能够帮助个人保持自我发展的历史不被中断、自成一体的自我世界不被分裂,获得真正身份认同的切入点。

当然,在实践层面记忆数字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理想中,在元宇宙世界里,一切数据内容都被记录下来,不被篡改,能够呈现出最原始而真实的数字记忆,但对真人数字人来说,无论是个人还是社群的集体记忆,都会记录,修正,补充甚至重新建构。更为重要的是,如何来看待记忆数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一个明确的边界。某种程度来说,记忆数字人并不完全依赖现实世界的个人,其构建也许依赖于个人与其数字生活中介入的他者之间的数字记忆输出和交互,如社交平台提供商、作品出版商、文化记忆机构、供职机构和参与的社会团体、城市、民族、国家、交往的他人等。从这个意义说,个人的记忆数字人是众创的,是由个体记忆的内核和他者所开放的数字记忆接口和界面共同缔造的。如果我们将之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来看待,那么又该如何解读其与现实世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其与他者的关系?记忆数字人不仅是人类数字化生存的工具,也不是我们在虚拟世界的延伸,某种程度上说,它是“缸中之脑”的真切实现,是可建构、可移植、可复制的。只有相应的法律法规和伦理规范,甚至新的道德标准出现,才能真正完成这次从现实世界向虚拟世界的“大迁徙”。

4 结语

元宇宙的逐步浮现标志着虚拟世界正在从想象走向现实,人类迎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作为现实世界的延伸和映射,虚拟数字人也意味着一种新的生命形态的诞生。本文在虚拟数字人的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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