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哪啊哪啊神去村》中的“治愈”美学

崔文轩

日本经历了20 世纪的经济飞速发展之后，到了平成年代，失业率大幅度提高，年轻人再也不能像自己的上一辈人那样通过努力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他们被异化为工业生产的一环，每天做着枯燥无聊、没有创造力和成就感的工作，日本社会的精神危机愈发严重。“日本人失去了不少物质上的享受，也换来心灵上的迷失。为了吸引大众，日本传媒致力在商品中注入希望，勉励大家鼓起勇气，共同渡过难关。”［1］日本这片土壤产生了两种电影：一种是让人们发泄情绪的电影，比如《大逃杀》；另一种是消解情绪的电影，比如本文要分析的矢口史靖的《哪啊哪啊神去村》。“哪啊哪啊”是神去村的地方口头禅，意思是“没有关系、无所谓”。比如在平野勇气刚刚到神去村的时候，去市里之前要锁门，打牌的几个村里阿婆对平野勇气说这边都不锁门的，然后齐声说“哪啊哪啊”。这个看起来无厘头的口头禅，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表现出一种现代人所没有的从容的同时，也象征着本部电影整体的基调。

一、具有治愈性的视听知觉

感官感受往往是最能辅助一个故事传递的。视听等知觉感受上的精心搭配，可以提高观众心理上对于故事真实性的认同，从而更好地达到传递治愈生活方式从而缓解现代焦虑的效果。本电影导演矢口史靖擅长运用自己独特的日式美学，用画面给予观众舒适的治愈感。

就像这部电影的海报一样，看完本片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满眼的大自然的绿色。本电影开头，先用几个延时镜头展示了土黄色的、灰扑扑的繁忙城市，和后面平野勇气进入乡下坐着一辆驶入森林的电车形成鲜明对比，更加让人感受到清爽绿色的乡村的静谧。神去村是一个和自然达成共生的美好村庄。农田和日本传统的民居交相辉映，远处是连绵的森林。田与喜家门口的晾衣架和其妻子碎花浅色系的穿搭，让整个神去村更显得生活化、有人情味。本电影画面常常从中近景直接切到大全景，从而体现出神去村居民融入自然以及自然的广博、人类在自然面前不值一提的现实。比如在平野勇气和田与喜一行人去处理倒在路边的杉树时，一辆小货车在绿色密林中显得是那样渺小，而田与喜等人还停下来做出拜神的动作，更体现了神去村对自然的敬畏以及两者的和谐共生。本电影在整个色调搭配上都十分用心。护林员培训生们身着淡黄色的衣服，在金色阳光照射下的棕色、绿色的树林间行走，看起来没有冲击感且十分和谐。再比如，当平野勇气和田与喜爬上松树进行工作的时候，平野勇气穿着淡绿色衣服，田与喜穿着红色衣服，而地上的直纪穿红色衣服，平野勇气与两人分别同框，在深绿色为主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协调。而且，这个画面和配色与侯麦的《双姝奇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宁静、和谐，让人感到安心。

本电影的配乐多选用轻快灵动且有民族史诗感的音乐，使人产生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之感。在平野勇气刚刚进入森林中的神去村时，使用了清脆的弦乐器以及长笛，最后铺垫上小提琴，灵动轻快的音乐让人有一种身处世外桃源的感觉。当平野勇气在山上和神去村的人一起工作时，铃鼓、竖琴似的弦乐和爱尔兰哨笛放在一起，让观众感到从事林业工作的惬意、轻松以及单纯。除了整体“反焦虑”的氛围营造，其部分配乐也很有民族韵味。比如在庆典中，在砍伐一个非常大的树时，播放的音乐细密且有力的鼓点，向观众传递出一个民族原始的、血脉涌动的激情与活力。

二、荒诞可爱的东方治愈故事

矢口史靖擅长将故事背景设计在日本当下的现实中，关照城市“失败者”小人物的生活抉择，用自己诙谐荒诞的表达展现对日本当下文化及现实的理解，向观众展示有着日本特色的温暖故事。

《哪啊哪啊神去村》算是一个典型的公路片，但与好莱坞故事叙事中主角是一个英雄的人设不同，主角平野勇气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废柴”。他高考落榜、被分手，他的人生进度被同学和朋友们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于是他选择用吐口香糖这种荒诞的方法选择自己的未来，又因为林业培训的宣传照是个美女而选择跑到山里学习林业，从此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影片主要讲述了平野勇气通过融入自然、认同自然，而成功获得自我认同的故事。通过平野勇气面对自然的几个变化，展现了平野勇气的成长，形成了平野勇气作为主角的人物弧光。在平野勇气刚刚参加培训的时候，在树倒下的时候他会喊“树要倒了”，这种以城市刻板印象去看待农村的话。而在后期随着平野勇气对于神去村、自然的理解不断加深之后，在前女友带着城市里的大学同学来神去村，并且在他们喊出“树要倒了”之后展现出当初田与喜对他的那种厌恶。一开始，平野勇气在车上是被带着唱山歌的，而在后面成了他起头。一开始平野勇气对于蝮蛇非常恐惧，而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可以泰然自若地拿着蝮蛇酒离开，并送给城市中的父母等。这些相同的事情作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却产生了不同的效果，足见男主人公获得了自己身心上的治愈。

区别于好莱坞经典类型电影要求的强情节，本电影并没有激烈的环节刺激观众的肾上腺素，但是它的可看性依然非常强。除了前面所提到的画面精美，还有就是故事中荒诞无厘头的喜剧元素。比如平野勇气在跌下林坡的时候被水蛭爬满了整个屁股；在去救小孩的时候被蝮蛇咬到耳垂等，看似严肃枯燥的工作却添加了很多无伤大雅的小尴尬、小插曲，让观众感到开心和放松。

从整体上看，《哪啊哪啊神去村》向日本甚至全世界讲述了一个非常基础甚至看起来十分“底层”的职业——樵夫。故事中神去村的伐木，虽然整体上遵循着传统的规则，但是它依旧使用了很多现代科技去辅助。樵夫不再是我们刻板印象中又穷又苦的模样。电影让人们相信，每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职业都一样可以做出来价值感和成就感。这种精神和感情是蕴藏在日本文化中的，而正是这种面对时代潮流的心平气和，被本电影用来作为“治愈”现代性焦虑的一环。这是日本文化面对时代问题交出的一份答卷。1924 年，亚洲的文学泰斗泰戈尔访问清华大学，在发表演讲时，他说道：“你们有什么，你们可以从自家拿出什么向这个新时代献礼？你们必须回答这个问题。”近百年来，这个问题不断被回答着。而这部电影的故事，或许可以给我们新的启发。

三、返璞归真的东方治愈思想

（一）本电影提倡尊重自然、保护自然

林业资源是神去村的经济来源，但是村民不仅仅将树木视为自己获得利益的工具，还将种树视为自己神圣的、事关后代的使命。平野勇气在拍卖会上得知一棵树就能卖到80 万日元的高价后，便开始打起整个山头树的算盘。但是神去村的同事却并不同意他。和种蔬菜不一样，树种得好不好“要等我们死后才能看出来”，这种质朴自然的集体思维抵御了资本主义对自然生态的剥削，也成为没有被现代异化的一片净土。神去村村民对自然索取的东西并不多。每次劳作归家时，大家唱出的传统民歌便体现了这一点：“伐完木一升饭，吃得饱饱的， 像牛睡着一样，打着鼾……”［2］电影中，暗示神去村可能真的有山神的存在。随着平野对自然越来越尊重和敬畏，在遇到山神的石像时，他会默默地把饭团供奉给山神；而在关键时刻，山神帮助平野找到了丢失的孩子；而孩子被救后，还说在山里和漂亮的姐姐玩。这种与自然的互动故事告诉我们：善待自然，会有回报。

（二）电影中的乡村生活，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共存的和谐关系

当主人公平野勇气拥抱、回归自然时，这里的空间就展现出了母亲般的温和与包容。它将像平野勇气这样在城市中所遭受的痛苦焦虑都包裹起来。原始的粗糙、赤诚，给被枷锁长久困住的现代人松绑。比起城市里昂贵、经过人工精心雕琢的传统日料，神去村简朴的鹿肉刺身、蝮蛇泡酒才更有生活气息，才是更顺应人性的美味。杀虫剂等一切“反自然”的工业产品，在这里被排斥。而到电影最后一场的祭山神大典，把这种自然原始的召唤拉向了高潮。男人们冷水净身，穿着象征原始与农耕文明的兜裆布，露出小麦色的结实的肉体，让人感受到男性原始的力量感而不显得情色。

（三）本电影似乎过多强调男性气质来彰显原始及自然，从而达到对抗异化的现代化的效果

诚然，随着工业化以及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力量不再是生存的绝对因素。越来越多的女性和男性一起进行脑力工作，男女之间的性别界限变得模糊，中性化成为新的趋势。但是这种中性化被作者和现代的“糟粕”捆绑在一起，让“男子气概”回归，成为电影的目标之一。电影中，田与喜有着典型的“男子气概”，他有强健的身体和丰富的山林经验，但同时也有对于女性的“征服欲”。他是训练从城市中来的平野勇气回归“男子气概”的导师，平野勇气治好自己的焦虑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这种回归。平野勇气通过对于直纪的拯救（田与喜强调其嫁不出去）以及征服，彰显了男性价值的提升。这些在最后的祭典中十分明显。首先参加祭典登上高山的只能是男性，女性只能在山下等着。而被砍伐出的树干像极了阳具，而且它还要通过轨道完成撞击稻草扎的女性性器官。而平野勇气与阳具一同滑下，被下面的无数女性孩子为了“沾福气”抚摸、崇拜，完成了一种原始的本我的自我认同。这种认同这样的想法真的健康吗？如果从现代女性主义的角度看上去，答案是否定的。

总体来说，这种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的思路以及面对纷扰的世界选择的这种田野生活，是蕴含着东方智慧的。

四、鲜明治愈色彩的特征

电影的情绪和色调是明确的，且有着鲜明的治愈特点。

首先，矢口史靖的电影具有明显的去都市化倾向，影片中包含着很多像农田、河流、森林、大海这样的自然景观。当然，他没有把自然描绘成完全无痛的天堂，而是展示出大自然残酷的一面。比如，本电影男主人公到了神去村被水蛭、蝮蛇都咬过。只不过，这些痛苦都被“喜剧”化地淡化了，深入浅出地给观众讲了一个富有道理的故事。矢口史靖曾在对《五个扑水的少年》的采访中说：“要是能制作出完全没有阴影、只有阳光的电影，一定会很有趣。”本电影整体的基调是阳光普照的，没有反派，主角平野勇气傻乎乎地笑着迎接了一切成长，导演将一切都置于一种怡然自得的意境之中。

其次，导演习惯性地用自然去启发被现代异化的人，比如《生存家族》中城市的一家人行致乡野被农夫庇护，从而获得治愈。而本电影中，平野勇气在神去村获得了启发，学到了人生道理，从而成就了自己。

整体上，导演擅长使用明快的色调使整部影片看起来充满美好。比如《五个扑水少年》里大量的蓝，以及本电影中大量的绿。这种色调明度是比较暗的，使观众长时间看着而不刺眼、不腻。

五、结语

《哪啊哪啊神去村》是一部很接地气的电影，它的主人公很容易让观众产生“移情”心理。观众在观看完这部电影后，自己也进行了一次“林业研修”，获得了一次被治愈的经历。逐步迈向后现代化的当下，“哪啊哪啊”这句来自东方小山村的口头禅，成为都市人心中乌托邦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