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子
2023-08-01缪承志
缪承志
一
却说那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恰值那年科举废止，多少文人前功尽弃，为此痴狂者，不在少数。
一座小城正下着鹅毛大雪。却看那：千万白雪盖城头，多少痴人仍旧行？在一座酒楼上，有一位黄公子，正透过窗纸，痴痴地瞧着纷飞大雪，口中诗作已成：
“春声将至冬却酣，残雪倚强压枝弯。山野新红正欲出，北风彻夜白漫山。”
“好诗，好诗，可未免悲了些。”来者一面笑，一面抖落伞上的白雪，此人便是朱公子。
黄公子起身相迎：“朱兄，久违了。”
朱公子笑道：“久违，久违，快请坐，请坐。”随即入座，黄公子亦坐。
黄公子问道：“朱兄是明日便走吗？”
朱公子点了点头，笑道：“出洋一事可耽搁不得，今之局势可谓日新月异，就像前些日子，圣上诏告天下，立废科举，改以学堂一事，实属出人意料，千年之科举，竟说废便废。”
黄公子微微颔首，无言相对。
朱公子继续道：“不过，依我看呵，我大天朝若真不思变，恐将为番邦所吞矣。唯有同林、魏二公所云‘师夷长技以制夷一般，方可侥存。”
正说时，店小二端上了温好的酒。朱公子为黄公子斟上了满满一杯后，又为自己斟上一杯，举起瓷杯，细细抿了一口， 啧啧称赞起来：“虽说洋人的洋布、自来火都卖得极好，但论美酒，终究是不敌我们的。”
黄公子叹了口气道：“这话虽不错，但在许多行业上，咱们已经输给洋人了。”
朱公子放下瓷杯，问道：“黄兄，科举既已废，不若同我出洋去罢！”
黄公子虽面朝着朱公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窗外大雪，口中答道：“不劳朱兄费心了。”
到这时，菜品大体上齐了。朱公子笑笑，将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何苦来哉，黄兄？欲救今之中国，唯有出洋一法，除此之外，实在难得他法。我们在中国，恐怕已无路可行了！”
黄公子看向朱公子，道：“只要有诗情，何愁无路行？你觉得我方才吟的是什么？”
朱公子沉吟一番道：“飞雪盖新花，我看黄兄吟的是一幅晓春飞雪图。”
黄公子笑道：“错矣，错矣！吟的是当今之中国！”
朱公子一怔，黃公子继续道：“当今之中国正有新生之势，却为洋人打压遏制，难以抬头，不正如那晓春时节欲开而不得的春花吗？而清楚这一现状的国人又有多少？纵使部分人习得先进技艺，仍有大多数人陷于愚昧，又有何意义？”
朱公子正襟危坐，道：“终是黄兄胜我一筹，目光更为高远，只是不知这国人之愚，如何变得？”
黄公子起身踱步，道：“先有康、梁评科举，后有邹容等辈慨述革命。可见中国之变，需从百姓之文化入手。”
朱公子疑惑道：“该如何入手？”
黄公子笑道：“观古至今，曾有口口相传乐天诗、微之诗的奇观，由此可见，诗之传播何其广矣！”
朱公子恍然大悟，起身拱手道：“黄兄之策实高，愚实不可及！”
黄公子道：“朱兄言过矣， 请坐，请坐。”随即二人细品佳肴，待酒足饭饱后，二人执手窗前，洒泪相别。
黄公子看向窗外， 仍是狂风暴雪，张口吟道：
“雪里红花依旧开，无惧冷冽遍江南。笑看寒风扑面起，只待清荷绣旗幡。望朱兄亦谨记，吾等之使命。”
二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二十余载。江南的一座小城里，黄公子正漫步长街上。一个少年追上，口中嚷道：“黄先生，黄先生！”
黄公子回头笑问：“刘仁，急甚么？”
刘仁答道：“黄先生，我爹找您，说有要紧的事。”
黄公子点头道：“我知道了，现在就去。”随即快步走向一幢平房，面露疑惑。
一推开门，名叫刘大田的忠厚男子紧张道：“黄同志，情况不好了！”黄公子摘下帽子，放在桌上，问道：“什么事，大田？”
刘大田揩了揩额上的冷汗，道：“孙中山逝世之后，国民党的态度越来越怪异，据上海的同志讲，蒋介石他搞了政变，借着当年我们上交的信息，大肆捕杀我们的党员和革命群众！”
黄公子气得说不出话，半天后才骂道：“英美枪炮犹在上，家门却出咬人鹅！盘踞的军阀尚未清扫完，贪婪的列强尚未驱逐走，他们却在国内自相残杀！他们心里可有半点劳苦人民？”
刘大田道：“黄同志，当年你的资料因手续上的差错，未能提交，所以档案里没有你，目前你是安全的。”
黄公子道：“我是安全的，可党组织不安全！接下来的指示是什么？”
刘大田严肃道：“黄同志，上级指示全员撤离， 但相对安全的你，可走可留。”
黄公子正色问道：“走为何意？留为何意？”
刘大田答道：“走，即撤离衢州城，转向党的其他有生力量！留，即留守衢州，为百姓做思想教育工作，继续发展，但切记不可张扬！留守城中，无疑是最危险的，我们希望你自己决定。”
黄公子望向窗外，这是个即将下雨的阴天。他随即下定决心道：“我留下！百姓不能失去党，那群心无人民的人，不可能战胜我们这些有坚强意志的党员。”
刘大田听后，神情庄重地向黄公子敬礼道：“祝任务顺利。”
黄公子亦向刘大田敬礼，道：“祝党任务顺利。”
光阴瞬即转过，此时的国民党尚未展开行动。
一日，黄公子在街上遇见了着急的刘仁，拉住他，转到一个隐秘的街角，问道：“刘仁，你爹呢？”
刘仁答道：“爹和组织上的同志已经撤往南昌了，我和其他人今天跟上。”
黄公子问：“你也是党员？”
刘仁将嘴一撇，道：“我的党龄比你还长哩！不多说，我们要往南昌去了，等革命的火种撒遍中国时再会吧！”
黄公子笑道：“刘同志的觉悟还挺高！对了，将这个给你爹和其他同志。”
刘仁疑惑道：“这是？”
黄公子举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道：“算是一份祝愿吧。”
刘仁小心地摊开黄公子递过来的纸片，上面写着：
“阴云沉绵盖青天，英雄相别旧坟前。无恐亡魂得势起，创制壮举古今间！”
黄公子激动道：“我们定要将这暴虐、屈辱的旧中国送进历史的坟墓里！”
三
1949年，明媚的春光如期而至，太阳洋洋洒洒地释放着自己的温暖。一座外表平平无奇的小楼中，年逾花甲的黄公子伤痕累累地端坐着，虽被铁枷桎梏，却仍谈笑自若。
在他对面的，是两个国民党的军官，一个精瘦高挑，一个一脸横肉。
瘦高个故作和蔼道：“黄先生，只要你老实地说清楚事情端由，大家都好办事。”
黄公子大笑起来，昂起头时，些许鲜血便飞洒出来，道：“我刚刚想出来一句诗，你要听吗？”
瘦高个赔笑道：“既是黄先生的诗作，我定当洗耳恭听。”
黄公子笑道：“豺狼假媚收獠牙，猎户伤痕未结疤！”
瘦高个脸色一沉，不再言语。此时，一脸横肉的冷笑起来，震得脸上肥肉乱颤， 正欲张嘴时，黄公子继续吟道：“山猪欲学花枝颤，肥头战栗猪耳垂。”
一脸横肉的一拍桌子怒道：“姓黄的！别给脸不要臉，你是个共匪！我们随时可以宰了你！”
黄公子又大笑起来，声音传遍了小楼，传进了其他被关押的党员耳中，他们听见响亮的一声嗤笑，以及铿锵有力的《国际歌》的曲调，中间夹杂着几声枪响，但歌声犹未中断。过了一会儿，唱着歌的黄公子被几个特务拖曳而行，从众人面前经过，押回自己的牢房中，但歌声犹在，众人随即开始合唱起来，声音愈来愈大，一时竟把这牢房当作大合唱的舞台！
黄公子侧卧在这牢房的地上，忘情地歌唱着，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等他回过神时，一口鲜血已飞溅在地上。黄公子见后，坐起身来静静地听着其他同志的歌声，微笑着。他的右手已经残疾，不能再提笔了，他大笑一声，随即用左手翻出先前藏在一摞砖块下的一支毛笔，蘸上鲜血，吃力地、歪歪扭扭地在一面墙上写道：
“秋日微凉谁沾衣，赤血温红流不尽。当年松柏仍故里，不屈长颈望红星！”
写完后，黄公子满意地笑了，靠着那面墙坐下，反复轻吟这首诗，忽地，声歇语停，他的头颅靠在墙上，缓缓下垂，双眼沉沉地合上，再也未能苏醒过来。
恰在那一瞬，楼外枪声大作，慌得那群国民党军官弃城而逃。我们的党，我们的解放军，在胜利渡江后，无暇休息，乘胜追击，一口气打到了这座浙西小城，并将继续追击，争取早日解放全中国！
四
在黄公子的葬礼上，众人泣不成声。
有出洋归国后，自掏腰包创立新式大学的朱公子;有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屡建战功的刘仁;有与黄公子同时被捕，逃脱后继续坚强不屈战斗的各位同志;有这座小城中不愿放弃、顽强抵抗的各位民众。
同时被祭奠的，还有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刘大田和其他烈士。他们取得了胜利！新中国的曙光降临了！
黄公子将自己的诗情传给了每一个人，在革命这条艰辛之路上，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
只要有诗情，何愁无路行？
指导老师：夏玲香
专家点评：
汪啸波（浙江省特级教师，省作家协会会员）：
这是一篇有地方特色的红色主题小说，人物形象塑造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情节曲折起伏，结尾能够紧扣主题，可见作者之良苦用心。从创意看，故事内容与诗有紧密的联系，无论是以诗斥敌或以诗明志，都显得新颖而且自然。只是，演绎风格及情节桥段和《红岩》等红色经典似乎过于相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