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旅行
2023-07-28艾芜
夏天的早晨,即使在火车里,厌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看着车窗外蒙着薄雾的青色秧田,以及开着柠檬色小花的棉地,还有门前拴着一两头黑色水牛的人家,就足够心情爽朗了,何况到了终点还有欣欣迎人的、点缀着海面的茶褐色风帆,以及掠人衣袂的湿润的海风呢。
“夏天真是勾人旅行的季节呵!”在赴吴淞的车上,我心里禁不住叹道。
关于夏季与旅行,日本作家鹤见佑辅是这样写的:“太阳将几百天以来,所储蓄的一切精力,摔在大地上。在这天和地的惨淡的战争中,人类当然不会独独震恐而退缩。大批的人,便跳出了讨厌透了的自己的家,撲到大自然的怀里去。这就是旅行。”
这样看来,在暑天旅行的人近似于战士,其实呢,比如此次的吴淞之游,我觉得自己只是不折不扣地在偷闲而已,一点也没有与自然抗争的意思。倘若真的将在炎热的天气中远足的人视作勇敢,那么,那些终日在锅炉旁流汗的人呢?也许鹤见氏的话是对的,不过这只适合于对“夏日炎炎正好眠”的胖子们说教吧。
旅行是娱乐,对夏天来说尤其如此,所有人都应该享受——虽然此刻只能算作梦想,但是将来终归会实现。
“海风,蝉鸣,六月的太阳。”住在吴淞的友人在来信中写下这些诱人的字眼,于是,我们开始了夏天的第一次的旅行。
在堤上迎着风走是惬意的,即使双脚陷入泥灰寸积的村道中也是愉快的,因为人们只要从满是屋瓦墙砖的环境中脱逃,就好像获得解放似的。
坐在一家卖汽水的茅草店内,看着海面上方的天空和远处的田野,便觉得自己变成了大自然的儿子,躺在它的怀中。海风呼啸,人们依着藤椅呼呼睡去,不时说几句充满孩子气的呓语。
一只螃蟹悄悄地在藤桌旁边的泥地上爬着。我们没有捉它,也没作声惊动它,只是微笑地看着它,让它自由自在地活动。
去村里的饭店途中,我们路过一片芦苇茂盛的池塘时,便觉得在我们缓缓而去的脚步声中,应该有两三只野鸭蓦地受惊后飞离。虽然结果往往是一只野鸭也没有,但是,我总会想起屠格涅夫在《猎人日记》中描写的那些打野鸭的场景。因此,我们在日光下信口开河地交谈,搭着《猎人日记》这只船,开到了小说中描写的海洋上。
也许因为是夏天的缘故吧,我在海边很容易回想起南国——从前我所到过的那些殖民地国家。
虽然我在这儿并没有看见椰子树和芒果树,但是,我看见了装修精雅的饭店,以及在饭店前的草地上啜饮咖啡的白人,就好像我又来到了新加坡的海滨公园,或者仰光的绿绮湖畔。
然而,倘若这时我拭去额上的汗,在绿绮湖畔散步,或是在海滨公园闲坐,我相信自己的心情一定更愉快,因为在绿荫蓬草之间,我至少不会看见残缺的墙垣和一片烂瓦,将以往那些与战事有关的遗迹展现在我面前。
什么时候才是令人愉快的夏天的旅行呢?我想应该是每个人都能在夏天旅行一次的时候。
名师点评
炙热的夏天总能带来一些绵延的记忆:庭院里繁花似锦,道路旁绿柳成荫,田野里万物生长,蓝天下百鸟飞翔;知了在树丛里长鸣,青蛙在池塘边歌唱 暖风轻拂,生机勃勃,如果能在酷暑中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该有多自在和美好。作者在感受美景的同时,又以沉重的笔触书写了南国人民曾经遭受的苦难,表现了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
作者简介:
艾芜(1904—1992),原名汤道耕,四川新都人。1927年,艾芜先后在云南、缅甸做劳工,曾任报馆校对、副刊编辑、教师等职。1931年,艾芜加入左联,开始专业创作,任重庆大学中文系教授。其著作有《丰饶的原野》《山野》《故乡》《百炼成钢》《夜景》《海岛上》《南行记续篇》《夜归》《春天的雾》等长篇小说,以及《艾芜中篇小说选》《艾芜短篇小说选》等选集,《南行记》《南国之夜》《艾芜文集》(十卷)等短篇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