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与先知的声音瓶

黄文军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兔子们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十分安静，和那些缭绕的黑雾一样安静。这样的安静未免有些可怕。

熊朝凡平使了个眼色，凡平立刻心领神会，他俩已经很默契了。“对于将要闯入黑暗世界这件事，你是毫不畏惧呢，还是觉得有些害怕？”熊忽然拿起一根胡萝卜，放在凡平的面前，就好像是记者在采访一位探险家。

“当然害怕，简直怕得要命！”凡平连连后退到墙角，身子缩成一团，装出一副极度恐惧的样子，声音也颤抖起来。

这一幕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兔子们紧张得几乎快要崩断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那只叫玄儿的小兔子哈哈大笑起来，还忍不住放了个又臭又响的屁。其他三只小兔子学着母亲的样子，羞怯地捂着嘴巴，轻轻笑出了声。

这么好的趁热打铁的机会，熊当然不会错过。他清了清嗓子，对兔子们说道：“黑暗世界确实很可怕，你们害怕，我们也害怕，但害怕能解决问题吗？不能，完全不能！阿免女士，你的先生是位伟大的父亲，为了找回孩子们心爱的鸟儿，他不惜身犯险境。他的勇敢，来自对孩子们的拳拳爱心，而你们的心灵深处，也一定深藏着对他的爱。点燃这份爱吧，让它熊熊燃烧起来，让勇气之花在爱的火焰里怒放。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够排除万难，救出你的先生。”

完美！简直是一气呵成，而且慷慨激昂、声情并茂。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兔子们听完，依旧木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

“拜托啦，和我们一起去吧。就算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先知吧。”凡平也没辙了，一边学着兔子的样子作揖，一边祈求。

说是神来之笔也好，歪打正着也罢，反正凡平的寥寥数语，确实解开了兔子们的心结，他们连连点头：“对啊，伟大的先知是不会有错的，我们决定了，和你们一起去。”

于是，熊让琥珀和阿姜站在自己的肩上，又把玄儿放到凡平的肩上，然后他们和抱着茜茜的兔子阿免一起，迈步踏进黑暗世界。

他们走进黑暗世界，才发现这里并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那么暗无天日。黑雾虽然无处不在，却只是丝丝缕缕，并不影响视线。

他们走得非常小心，因为既要留神脚下的尖利石头，又要防备头上垂下来的带刺的藤蔓，还得提防模样古怪、颜色奇异的飞蛾。

“吱呀——”熊推开小屋的西大门，一大片原野出现在大家面前。抬头望天，星星和月亮固然都在，却都闪着怪异的灰色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脚下的草丛中闪着暗红色的光，那是黑暗萤火虫的尾灯发出来的。

他们深呼吸了几次，继续往前走。谁知，他们的脚刚踏上原野，周围的草突然疯长起来。速度太快了，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茎节“咔嚓咔嚓”拔高的声响。不多时，草丛已经高过熊的头顶，形成了一座气势非凡的植物迷宫。

左转，右拐，右拐，左转，向前，后退……不愧是黑暗世界的迷宫，果然复杂无比。虽然岔道里没有毒蛇猛兽，但大家兜兜转转半天，累得腰酸背疼、气喘吁吁，仍旧停留在原处。

“那些萤火虫飞得好奇怪哦！”玄儿扯了扯凡平的耳朵说。

凡平这才注意到，这些萤火虫的飞行方式有些特别，它们总是紧紧地聚成一团，而不是兀自乱飞，就像深海里为了欺骗天敌而团结在一起的沙丁鱼群。并且，它们不管是上飞下飞，还是横飞斜飞，互相之间总是保持着恒定的距离，默契得就像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机编队。

“你们等着，我再进去瞧瞧！”凡平忽然有了一个很奇妙的想法，但他必须先去确认一件事。

不多时，凡平回来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眼睛里好像有一束光。

“发现什么了吗？”

“有重大发现！”凡平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迷宫的岔道非常多，但每個岔道口都有一群萤火虫在飞舞。它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乱飞，而是组成了一幅幅复杂的图案。利用颜色的细微差别，剔除掉无关的背景后，我发现这些图案一共分为三类，分别是数字、动物、水果。这分明是对我们的提示啊！”

“提示？”熊摸了摸后脑勺，“我还是不明白。”

“ 你们的那两首儿歌怎么唱来着？”凡平低头问小兔子玄儿。

“一首是：一二一，一二一，四一三六二五七；一二一，一二一，牛狗马羊猴蛇鸡。另一首是：一二一，一二一，五四三六二一七；一二一，一二一，桃子李子栗子梨。” 玄儿又唱了一遍。

“这两首儿歌是谁教你们的？”凡平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先知。”阿免接过了话茬儿，“先知见我的孩子们无聊，就编了两首儿歌，让我用心记住，再一字不差地教给孩子们。”

“那就更没错了。”凡平转头朝熊看去，“这两首儿歌，以及这些萤火虫，不就是指引我们走出这座迷宫的箭头吗？”

凡平耐心地向大家解释了一番，大家听后，连连点头称是。

“人类的孩子真厉害，先知果然没看错人。”兔子阿免说。

“不，这次的最大功臣是玄儿，是他点醒了我。”

大家继续向前走。果不其然，迷宫的每个岔道口，都会出现一幅由上百只萤火虫组成的图案。那是一种类似色盲鉴别手册上的繁复图案，由于颜色实在太过接近，除了凡平，没有人能辨别出来。

果不其然，只要按照儿歌的指示做选择，总能走上正确的道路。当来到一个画着梨花的岔道口，并做出选择后，迷宫出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然而，当他们兴奋地冲到岔道的尽头，以为成功就在眼前时，巨大的挫败感又如深海里涌出的漩涡，将他们吞噬。

迷宫的尽头坐落着一座熟悉的立着两根烟囱的小木屋。小木屋一半在缭绕的黑雾中，一半在皎洁的明光里。又回到原地了吗？

“你们终于来啦！”屋子里传来一个对凡平和熊来说十分陌生，对兔子一家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没错，说话的就是兔子阿免的先生阿逸，他的肩头还站着一只美丽的画眉鸟。

“阿逸，真的是你吗？”推开门，看到失踪很久的先生突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阿免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只画眉鸟飞上她的头顶，轻轻地蹭了一下，她才确信这是现实。

小兔子们可没觉得这是幻觉，他们一看到阿爹就扑了过去。

“当然！除了我，还有哪只兔子的耳朵被老鼠咬过呢！”兔子阿逸甩了甩头，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就在刚才吗？”

“回家？这可不是我们的家，这是先知的家。”兔子阿逸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它虽然看起来和我们家一模一样，就连这根莹绿色的光线和那团占据屋子一半的黑雾也一模一样，但这里确实是先知的家。那天晚上，我进入黑暗世界，去追那只鸟。但刚走进迷宫，我就迷路了，迷得晕头转向。是先知把我带到这里，还说让我别急着走，待在这里，等你们过来。他还留下一个瓶子，嘱咐我，等你们来了，就用木槌把它敲碎。”

众人往桌上看去，油灯的旁边摆着一个茶色的玻璃瓶和一个赭石色的木槌。玻璃瓶中闪着微弱的光，不知是什么发出的。

“我要敲啦！”阿逸调匀呼吸，“当”的一声，敲了下去。

刹那间，碎光如星星的粉末般，从碎裂的瓶子里缓缓流淌出来。星星点点的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聚在一起，汇成了一段话。原来，这是一个装着声音的瓶子，是先知留给大家的遗言：“兔子一家、凡平、熊，欢迎光临！我是先知，已经不在人世。能穿越黑暗世界来到这里，说明你们已拥有了战胜恐惧的勇气。同明暗灯一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光明与黑暗，它们是一对孪生兄弟，处理不当，黑暗便会占据上风。阿逸、阿免，独占百草原野的行为，让你们心中一直愧疚不安，于是产生了黑暗世界的幻象。天长日久，幻象壮大为现实，最终演变成了如梦魇般挥之不去的二分之一原野。说得这么明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阿免，天一亮，我們就把通往这里的密道全打开吧。”阿逸说。

“嗯，我们不该这么自私，美丽的原野属于所有的兔子。”

“你们早该这么做了，没有很多兔子，我长大后怎么当兔子之王呢！”玄儿嘟起嘴说，引得大家哈哈笑。

时间过得很快，第一缕曙光出现了，它仿佛一根新生的爬山虎，灵巧地穿过东边门窗的缝隙，钻进这间小屋。占据小屋西半部分的黑色雾气立刻如潮水般，从西边的门缝退了出去，不留一丝痕迹。

喧闹。喧闹是这片原野留给凡平和熊的第二印象。

凤仙花弹出种子的声音是听不见的，因为有一大群兔子在跑；厨房里锅碗瓢盆打架的声音是听不见的，因为有两大群兔子在吵；当然，兔子节之夜的鞭炮声还是听得见的，尽管有数不清的兔子在又唱又跳。

凡平和熊没有参加兔子们举办的盛会，而是爬上一片长满月见草的山坡，静静地遥望着他们。

“他们当初不请自来，我们这回也不告而别吧。”望着百草原野上辉煌的灯光，熊站起身，把凡平放到了自己的肩上，“咱们回去喽！”

下期预告：凡平和熊回到篱笆小院后，还有什么有趣的事会发生呢？请看下期《遇见蜗龟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