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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谷二人台唱词语言的地域性特征

2023-07-26孟万春

榆林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府谷唱词韵律

孟万春,李 悦

(延安大学 文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府谷地处塞北,群山环绕,背依长城,腹抱黄河;古县城雄踞秦晋黄河峡谷右岸之巅,俯瞰河凹,故谓府谷。县内沟壑纵横,交通艰难,信息闭塞,加之府谷人民眷恋故土,不肯远徙,其语言成分不易外传,县外方言难以汇融,语言的稳定性强,故府谷方言完整地保留了古入声,语言的地域性凸显。同时,作为陕西省北陲边城,府谷北连蒙域,东临晋原,县内文化集自域濡染与他域汇融为一体,是汉蒙文化汇聚交融的舞台与阵地。古老的历史沉淀、孕育了灿烂的民间文化艺术,二人台便是其中一枝耀眼的独特奇葩。府谷二人台出身淳朴,是孕育于晋陕冀的地方小戏,因其剧目大多采用一丑一旦以府谷方言演唱的形式,故称作二人台。内容题材上,或摄取某一生活现象,或移植蒙汉戏曲剧目,或撷取民间故事;表演形式上,以平易上口的小调、串话、民歌等搭配源于民间社火表演中的舞蹈动作以及戏曲中的一些表演程式。府谷二人台在唱词的创编上力图打造视听盛宴,唱响独具特色的地域情调,演绎别具一格的塞北风情。

一、府谷二人台语音特点

府谷二人台不仅仅是一种特色鲜明的地方戏剧,同时也是一本记载府谷方音的绝妙“集锦”。府谷二人台将土色土香的府谷方音植入到表演之中,原汁原味地再现当地风土人情的同时,还能够避免曲高和寡,消除观众陌生感,缩小舞台距离感,贴近社会底层民众。

(一) 方音与唱词相协调

“故言语者,文章关键,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1]。府谷二人台唱词方音特色凸显,自然韵调显明,实现了方音与唱词的完美契合。《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山西及其毗邻地区中存在入声字的方言,称作“晋语”[2]。府谷方言隶属于晋语五台片,包括零声母在内的声母共二十五个:[p] [ph] [m] [f] [v] [t] [th] [n] [l] [k] [kh] [ŋ] [x] [] [h] [] [tʂ] [tʂh] [ʂ] [] [ts] [tsh] [s] [z] [ø]。韵母三十八个:[] [i] [u] [y] [] [A] [iA] [uA] [iɛ] [yɛ] [ai] [uai] [ei] [uei] [ɑu] [iɑu][ɑ] [iɑ] [uɑ] [yɑ] [] [i] [u] [y] [r]。府谷方言除轻声外,单字调四个:阴平上213、阳平44、去声41、入声3。

1.入声调活跃。入声是古汉语四声之一。陕北方言中有入声,入声字一般比较短促,并且还带有喉塞音韵尾。府谷方言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古入声,并将古入声字几乎全部读作入声,其韵尾为[]。入声调在府谷二人台唱词中表现活跃:

(1) 不提丈夫不难活,提起丈夫我就想哭。(《买扁食》)

(2) 栽葱栽蒜又栽树,茄子芫荽菜辣角。(《王婆骂鸡》)

(3) 黄毛旋风不住气刮,天不阴来呀雨不下。(《史老鹞》)

(4) 四月里来四月八,奶奶庙上把香插。(《打连成》)

首先,开口呼卷舌韵将原平舌韵韵母的韵腹、韵尾全部脱落,一律替换为[ər],如:

(5) 白天想你猫儿道上瞭,到夜晚想你把胡话嚼,我妈骂我把魂丢了。(《打樱桃(一)》)

(6) 大姐姐穿上红绫子袄儿,二小妹玉蓝衫衫穿得好。(《打酸枣(一)》)

例(5)中“猫[mɑu44]”是一个开口呼、无韵头音节,演唱时,唱作猫儿[mɑr41],韵腹[ɑ]、韵尾[u]脱落,声母直接与[ər]相拼。例(6)中的“袄[ŋɑu213]”在演唱时,韵腹[ɑ]和韵尾[u]脱落,唱作袄儿[ŋr213]。

其次,齐齿呼、合口呼、撮口呼韵母韵腹、韵尾脱落,韵头和[r]组成卷舌韵母[ir] [ur] [yr]与声母直接相拼。如:

(7) 说了个一片二片连三片,雪花正在空中旋,好像好像真好像,好像刘海撒金钱儿。(《打金钱》)

(8) 老法海便开言,叫一声众位僧官儿。你把袈裟铺在山门前,龙头拐保护咱们大佛殿。(《水漫金山寺》)

(9) 阳婆升高日正当,两口子喝了半罐苦菜汤;苦菜汤里生了蛆儿,吐了一个苦胆绿水,绿水翻肠活受那罪。(《活受罪》)

(10) 一更里月儿照窗台,思想起郎君哥哥今夜晚上来,叫丫鬟多打上四两酒,四个样样儿小菜碟端上来。(《惊五更(一)》)

最后,府谷二人台在演唱时,表时间、地点的代词也唱作儿化音。儿化时,同样将脱落原平舌韵韵母的韵腹、韵尾全部脱落,一律替换为[r]。如:

(11) 今儿就把娃眊,明儿就把娃眊,眊眊了瞧瞧一个一个二姑娘。(《探病(一)》)

(12) 黑女子这儿拜几拜,黑小子那儿八儿丢八儿丢磕几头。(《牧牛》)

(二) 韵律与唱词相契合

“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风力穷于和韵”[4]。音乐和语言都是依托声音来表现的,声音和谐则美,不和谐则不美。府谷二人台借鉴、融合了牌子曲和戏曲等唱词的韵律,同样注重唱词格律的音乐化和规范化,讲求节奏协调,节拍和谐。

1. 灵活变通韵调。押韵,即有规则地交替使用韵母相同或相近的音节[5]。府谷二人台唱词大多合辙押韵,讲求唱腔上的抑扬顿挫。府谷方言具有其独特性与地域性,使用府谷方言演唱的府谷二人台在韵辙上与明清以后北方说唱文学使用的十三辙略有不同,呈现出独具特色、富于鲜明特点的韵辙关系。

首先,人辰、中东辙合并。如:

(13) 耳听樵楼打五更,金鸡三唱天将明。童郎你急速回书馆,免得大祸降头顶。迈步开门往回行,大门上锁走不成。(《方四姐(二)》)

(14) 一碟子豆芽芽菜醋溜成,再上一盘羊肉炒细粉。(《惊五更(二)》)

其次,押入声韵。如:

(15) 四月里,四月八,我给五哥缝鞋袜。(《五哥放羊(一)》)

(16) 白布水浆仔细刮,刮平刮展面面滑。(《白布衫衫》)

2. 押韵方式多样。语音的平仄与乐句的节奏,语音的顿歇格式与乐句的呼吸换气之间存在着对应关系。府谷二人台唱词句式长短不一,往往随着唱作主题、情感表达、现场表演等需求即兴调整押韵方式。唱词注重声调的抑扬,使用不同的押韵方式使得唱词在听感上错落有致。

排韵,即句句押韵,如:

(17) 四人抬头看分明,黄风过,刮清风,小凤急忙放风筝,小云风筝起在空,兰英桂英绕绳绳,刮来一股西北风,一个送,一个撑,风筝丝喽喽起在空,又缀一对银铃铃,叮叮当,当叮叮,叮叮当当响连声,越放越高兴。(《放风筝(一)》)

(18) 心思难静乱如麻,虚倚枕儿咬银牙,贪杯宿柳恋野花,家中闲下女娇娃,恨只恨,手托双腮低声骂(《春闺怨》)

例(17)通篇采用中东辙,几乎句句押韵,一韵到底,韵脚紧密,唱词错音一致。排韵能组织、结构全篇唱词,促使整首唱词音调铿锵,节奏流畅。同时,韵律暗示情感,《放风筝(一)》通篇韵位密集,韵脚连贯排列,节奏急促,暗示四人想要乘着清风放飞风筝的急迫心情。例(18)通篇押发花辙,以开口呼韵脚收音,旦角演唱时音色清脆干净,开口度大,响度高,气流出入畅通无阻,便于抒发情感,吟唱心绪。《春闺怨》中旦角所诉之言配以乐律气势十足,仿佛怨气一发而不可收。唱段大多为平起仄收,同时旋律由缓慢流动到急促推进,仿佛旦角的情绪推动音乐一步步发展,造成一种急待下一句唱词探口而出的效果。排韵是府谷二人台唱词中最常见的押韵方式。

随韵,即一二行押,三四行押,如:

(19) 九九过了又一九,河畔游春看嫰柳,九九鸟儿全飞了,留下咱二人把话聊。(《九九飞鸟图》)

(20) 青天蓝天紫个蓝蓝的天,老天爷爷杀人没深浅,死骡死马没打紧,杀死丈夫活要命。(《小寡妇上坟(二)》)

偶韵,偶句行韵,首句无行韵要求,如:

(21) 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那春风摆动,杨呀杨柳梢。(《绣荷包》)

例(21)中首句不入韵,二、四句“高[kɑu213]”“梢[sɑu213]”押遥条辙。《绣荷包》通篇音节整齐,节奏均衡,偶韵使辙韵对插,促成韵律与鼓点的水乳交融。同时,通篇唱词有规律地配置平仄,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易于吟唱。

交韵,即一三行韵,二四行韵,如:

(22) 打下一个不成配,打下两个配成双。有心打下两三对,二郎担山赶太阳。(《打金钱》)

由以上押韵情况可知,府谷二人台唱词根植于府谷方言的沃土之上,深受府谷方言发音的影响。传唱过程中为了迎合人民大众的娱乐需求,逐渐放松唱词的押韵要求,使得韵律更加宽松,乐调更加通俗。不囿于传统唱词押韵严格的风格,府谷二人台唱词押韵灵活变通,韵律疏散,节奏自如,韵散兼用,文白共行。大多数唱词能够将韵脚安排得恰如其分,确保生旦对唱时韵脚处都能够出现同韵音节,形式上展现回环复沓的建筑美,乐律上凸显唱词的韵律美,词曲相融,浑然一体,谱曲可听,离曲可赏。

二、府谷二人台词汇特点

“夫人之立言,因字生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6]。词语的选用足以是立言之本。词汇是建构起府谷二人台唱词的一砖一瓦。府谷二人台唱词在词语的挑选上也别具特色。

(一) 选用蒙语音译词

府谷北连蒙域,东邻晋原,背依长城,腹抱黄河。汉蒙等多民族同饮一河水,鸡鸣闻三省。自明清开设边市后,蒙汉两族人民接触广泛,汉人多习蒙语,蒙人亦解汉字。时至今日,府谷方言词汇中的蒙语音译词仍然流存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府谷二人台唱词中便可见一斑。

有表地名的词:

(23) 阳婆一落天黄昏,史大哥的人马就行动;乌梁素杀了恶霸张三愣,救出了闺女媳妇十九人,哎呀呀,亲人又重逢。(《史老鹞》)

(24) 二一天住纳林,碰见一个蒙古人;他和我说了半黑夜话,我一句没听懂。(《走西口(一)》)

(25) 杭盖地的沙滩没边畔,拉骆驼的哥哥呀我好难盼,哎呀,心碎成几瓣瓣。(《拉骆驼》)

例(23)的“乌梁素”是蒙语词“乌力亚素”的转音,义为生长红柳的地方。例(24)的“纳林”是蒙语音译词,义为细长的,此句唱词中表示狭窄、细长的地方,是一个地名。例(25)中的“杭盖”义为一个有着蓝天、白云、山川、树林和草原的世界。唱句中的“杭盖地”是一个蒙汉语合璧的地名。

有表称谓的词:

(26) 独角牛妹妹我不怕,为朋友为下你个贼忽拉!哎呦呦,为朋友为下你个贼忽拉!(《打樱桃》)

(27) 七九里来黄河开,独立队来了个敖陶太;敖陶太他是蒙古人,乌梁素打死了张老财。

(28) 赶骆驼大后圐圙天寒地冻苦受尽,大青山大石头遇上土匪险要命。(《赶骆驼》)

(29) 瞎眼的脑亥还咬塔奈,塔奈急忙掏出大烟袋,狠狠打了它讨劳盖,没好款待怨玛奈。(《亲家翁相会》)

例(26)“忽拉”,蒙语音译词,表动作,义为抢掠;也表一般称谓,义为强盗。唱句中为名词,指盗贼。例(27)中出现了汉译的蒙古族人名,敖陶太。例(28)中“圐圙”,表示围起来的空地。例(29)中出现汉蒙词汇混用的现象,这在二人台表演中俗称“风搅雪”。蒙语音译词“脑亥”,义为狗,“塔奈”表示您,“讨劳盖”表示头,“玛奈”表示我们。

有协调韵律的衬词:

(30) 正月里来开的一个什么花花开得儿开?正月里来开的一个迎春花花开,迎春花花开得有个多么来来大得儿大,小妹妹头上爱戴它。七不隆咚赛得儿赛,得儿拉打赛,得儿赛,得儿赛,得儿拉打赛得儿赛,小妹妹头上爱戴它。(《十对花》)

例(31)中直接使用了蒙语音译“得儿赛”,起到协调韵律的作用,义为好。“得儿赛”在形式上常插入衬字,长短参差不一,句式长短往往依附于情感表达的需要。“得儿赛”的反复吟唱,有着百转千回,终归始音的迂回旋绕之美。《十对花》旋律跌宕起伏,或平缓流动,或急促转换,委婉多姿与明快激昂穿插上演,音域宽广,优美动听。生旦一问一答,点明唱作用意,韵律上吻合、环抱、应接,给人以听感上的享受。

(二) 摹状词勾绘语境

摹状词,描写事物情状的词。摹状词可分为描摹情态和描摹声音。府谷二人台唱词中摹状词的数量可观。

有描摹情状的词:

(31) 叶子长得绿茵茵,樱桃结得红腾腾,妹妹你看爱人不爱人。(《打樱桃(一)》)

(32) 我爱她那白里透红瓜子脸,又爱她那柳叶眉毛弯又弯;还爱她立鼻梁梁端又正,更爱她杏壳黑眼赛清泉;我爱她樱桃小口胭脂点,又爱她头上青丝如墨染;还爱她元宝耳朵福无边,更爱她窈窕身材俊又鲜;好像似九天仙女落人间,又像那月中嫦娥下了凡。(《方四姐·洞房》)

例(31)中以“绿茵茵”“红腾腾”等状态形容词修饰叶子和樱桃,暗示健壮朴实的哥哥和烂漫娇媚的妹妹都充满朝气和活力。《打樱桃(一)》通篇选用大量描绘性的词语来刻画周围景物,同时将男女间细腻懵懂的情愫也融入景物之中。不同于《打樱桃(一)》的含蓄,例(32)中生的唱词热情大胆、心直意显,将炽热的爱意火辣辣地一涌而出,随着“白里透红”“杏壳黑眼”“青丝如墨染”等修饰性词语的雕砌,一位明艳、娇媚的女子跃然纸上。

有摹拟声音的词:

(33) 一更里蚊子嗡嗡嗡地叫……;二更里的鸽子咕咕咕地叫……;三更里的小狗在汪汪汪叫……;四更里的公鸡咕咕咕地鸣……;五更里的大榆树叶子飒飒地响……(《下花》)

例(33)别出心裁地用动植物的声音来呼应时间的迁移,女子彻夜不寐,心里的埋怨和手上的针线都不能停歇。唱词精心设计的“嗡嗡嗡”“咕咕咕”“汪汪汪”等声音,暗示女子时刻听着窗外的动静,焦急地等待心上人的归来。

(三) 撷取口语化词语

方言土语和习惯用语的运用增强了府谷二人台的地方色彩。自然朴实、诙谐幽默的方言词描绘着府谷人民的生活景象,凝聚着府谷人民的精神文化。府谷二人台唱词中处处可见府谷的方言土语和习惯用语。

府谷二人台唱词中夹带体现当地独特事象的方言词汇,选用贴近民众生活的口头用语:

(34) 老婆汉子不合曲儿,一辈子也就没生养。(《探病(二)》)

(35) 老王八吃豆腐嘞,不吃也得抓搲你圪稀巴烂。(《听房(二)》)

(36) 你咬住牙,鼓住起,叫爷爷我好好抓搲你!(《听房(二)》)

(37) 来到岳丈门,跟定介绍人,岳丈岳母双叩拜,叩拜众位亲,彩礼交带东。(《娶老婆)》)

(38) 崩嘞一个崩,哎嘞哎呦,圪崩这一个圪崩马崩圪崩崩,哎嘞哎咳一个月儿圆,乒,乓,好难打的一朵金哟,哎咳咳咳,莲呀,哎咳咳咳。(《打金莲》)

例(34)中“不合曲儿”在府谷话中指“相处不和谐”。例(35)中“抓搲”指拉扯、碰触。例(36)中“抓搲”又有动手动脚的意思。例(37)中“带东”指迎亲、送亲队伍的负责人。例(38)中,“圪崩”也写作圪嘣,象声词,不含特殊语义色彩。

分音词,也叫“嵌L词”,是汉语方言中利用反切方式构词而形成的一类词。分音词大多将单音节词的意思以双音节来表示,分音后的双音节词与原单音节词在意义上无关,仅表示读音。府谷二人台唱词中出现的分音词:

(39) 括联住睡了圪囫囵身子觉,拔下一个腰腿疼。(《走西口》)

(40) 劝世人你莫要在那胭脂合浪行,嗯哎呦。(《十劝人》)

例(39)中“括联[khu3ly44]”是蜷[thyɛ44]的分音词,动词,表示蜷曲;“囫囵[xu3luyɛ44]”是浑的分音词,形容词,表示完整。例(40)中“合浪是巷的分音词,名词,表示巷子或泛指似巷子的通道。

“圪”头词,指第一个音节为“圪”,以“圪”为构词材料的词。“圪”在府谷方言中常以词缀出现,具有较强的构词能力。“圪”头词中“圪”仅表音,没有实际意义,也不标明词性。“圪”头词在府谷二人台唱词中的存在度高,且特色鲜明。

(41) 没了丈夫不团圆,媳妇儿和公爹圪且且,儿媳妇儿活儿没得闲,糊里糊涂过几天呀。(《小寡妇上坟》)

(42) 酸毛杏青圪瘩,酸葡萄吃上两圪抓。(《害娃娃(一)》)

(43) 西北上升起一片云,圪铮圪铮就漫天阴。(《摘棉花》)

例(41)中,“圪且且”是不及物动词,表示凑合过活。例(42)中,“圪瘩”是名词,指小球形或块状的东西。唱句中指酸毛杏。例(43)中,“圪铮”是形容词,其词根意义比较虚灵,多形容动作很快的形态或感觉。

府谷二人台唱词中还出现了大量方言语气词和方言助词:

(44) 坐船哥哥坐(嘞)当头,万(嘞)不要坐船头,大(嘞)河水涨风摆浪,恐怕哥哥掉在河里头。(《走西口(三)》)

(45) 小妹妹我扎上一根红头绳,大门洞洞瞭哥哥来来,瞭不见圪人。(《五哥放羊(三)》)

(46) 她二大娘把皮袄铺炕要顶毡呀,他二大爷着了急一巴掌打过去呀,你把祖爷爷这新皮袄弄脏嘞呀哇。(《他二大爷》)

府谷二人台在民间扎根深,流传广。唱词根植于府谷方言,挖掘、提炼出地域色彩浓烈的方言土语、蒙语借译词、拟态词以及口语助词等,仿佛将原生态的对话搬上舞台,自然逼真、朴实真切,字里行间渗透着亲切淳朴的泥土气息。我口唱我心,演员口语化的诉说与吟唱,将观众的情绪激荡成共鸣。演员与观众之间产生无形的互动和情感牵连,共同营造和谐融洽的舞台氛围。

三、府谷二人台语法特征

汉语的语法意义主要通过虚词和词序来表达。变换“把”字句和变动词序是府谷二人台唱词安排韵脚、协调平仄,增加节奏感的主要手法。

(一) “把”字句与韵律衔接

“把”字句指用“把”将受事置于谓语动词前的句子,因动词发出的动作将宾语作了处置,故也叫处置句。[7]“把”字句的基本格式为主语+把+宾语+动作。府谷二人台唱词呈现府谷方言中的几种特殊“把”字句的同时,起用“把”字句,大多是出于协调韵律的目的,使唱词郎朗上口,自然合韵,悠扬动听。

(47) 婆婆咒了一前晌,教公公把三姐打了两耳光。(《苦命人》)

(48) 年轻时呀不把那朋友交,枉在那圪世间上呀走嘞一遭。(《走后套》)

(49) 车马过了日月山,松赞干布把婚完。(《忠孝吟》)

(50) 钻进山沟沟上山洼,哥哥妹妹去把马茹茹打。(《打马茹茹》)

例(47)中,出现“把”字句和“教”字句的套合句式。“教”字代替普通话介词“被”和“让”,构成意义上的被字句。府谷方言中不存在形式上的被动句,只有意义上的被动句。“教公公把三姐打了两耳光”,此句唱词是在“教”字句里嵌套了“把”字句,表示已然的事情,为陈述语气。“教(被)……把……”在普通话中是杂糅的病句,但在府谷方言中这样的句子经常出现,且多表达不如意、不幸的语义内容。例(48)中出现祈使性“把”字句,句式结构为“你+(也/咂)+把+那+谓词+(动量词)”。唱词中的“年轻时呀不把那朋友交”省略主语“你”,谓词“交”的处置性较弱。如用“年轻时呀不交朋友”虽然可以简洁、完整地表达意思,但祈使语气减弱,建议语气也消失了。同时,在韵律上,韵脚字就变成了“友[i213]”押油求辙,与下句押遥条辙的“遭[tsɑu213]”搭配时,扭捏拗口,韵律流动受阻,产生割裂感,缺乏音乐美。唱词灵活选用“把”字句使“交[tiɑu213]”“遭[tsɑu213]”互押,解决了韵律不一的问题。例(49)起用“把”字句凑足七个音节,使得上下句唱词格式对称,符合唱词创作时追求的建筑美。例(50)使用“把”字句是出于配置韵脚、激活韵律的需要,前句以降调“洼[vA41]”结尾,后句用降升调“打[tA213]”押韵。避免韵调上的呆板乏味,达到唱腔上的抑扬顿挫、波澜起伏的效果。

(二) 颠倒词序配置韵脚

府谷二人台唱词往往会变换或者颠倒词序以求声调平仄相间。词序颠倒后的词语在意义上具有临时性,一旦脱离唱词语境,该词便不具有表达意义的作用。

(51) 摘一朵鲜花戴在头上,两鬓角又插上花花海棠。(《小尼姑思凡(一)》)

(52) 独坐鸳帐孤单怕,两眼簌簌泪如麻,洒湿奴家香罗帕。(《春闺怨》)

(53) 黑靛靛头发白格生生牙,巧嘴嘴说下个知心话,才叫哥哥心放下。(《打樱桃(一)》)

(54) 一人吃酒手把盅,二人吃酒盅对盅,三人吃了个团团晕,四人吃了个醉酩酊。(《破拉虎》)

府谷二人台唱词以“把”字句灵活调遣原本平直明朗的语序,避免语句表达上的单调,产生自然合韵、抑扬顿挫的语感美;同时,唱句中的词序偏离常规,既能强化语意内容,新颖别致,引人注目,使观众印象深刻,又有和谐韵律的效果。

四、府谷二人台修辞特点

府谷二人台力图使唱词生动形象,活泼自然。往往选择颇具地方色彩的口语衬字,调适切合语境的自然意象等来达到增添幽默性,烘托表演氛围,增强语势,贴近群众情绪的修辞目的。

(一) 口语衬字增添戏谑情采

衬词在府谷二人台唱词中主要是渲染气氛,起到装饰补充或过渡间奏的作用,大多无实际意义。

(55) 一个鸡蛋两头光一儿哎呀哈,一啊那哈,一母生下三个郎一儿哎呀哈,一啊那哈。别的话儿我不讲一儿呀一那哈,挑上个担儿走四方一儿呀一呀哈,担儿放在溜坪地一儿呀一那哈,高叫一声钉盘钉碗又钉缸一儿哎呀啊,啊那哈钉盘儿啊。(《钉缸(一)》)

(56) 你是哥哥小亲人,乃是一喲咳。(《挂红灯(二)》)

(57) 风刮那个灯笼托螺螺螺转,我和我的那个三哥哥过新年。铮钵儿一钵儿一钵儿铮钵一钵铮,轰忽儿一忽儿一忽儿轰。(《挂红灯(二)》)

例(55)的“一儿哎呀哈”“一啊那哈”等等主要用以表现演唱者情绪的内容。例(56)中的“乃是一喲咳”调动表演气氛,营造强烈的现场感,在一声声的“乃是一喲咳”的催促下哥哥更加直接、大胆地表露自己火辣辣的爱意。例(57)中的两句衬词属地道的府谷方言土话,原生态的意思是:铮,金属相击的声音。钵儿,有部分凹进去的器皿、物体,如锅、盆、盅、碗等,或土中挖了个坑,叫挖了个“钵儿”。这句衬词的上句原生态意思是描述男女有声音的放荡的做爱行为。下一句是做爱中对身体反映状态的描述。轰,是大脑中的意识反映的声音,一忽儿,是不匀的喘气状态。在长期不断的演化中,艺人们为增强逗趣的效果,也有把下句发展为“混伙儿一伙儿一伙儿混伙儿一伙儿混”,以强化演出现场的欢快气氛,意为一群人一块儿胡闹,使得原本无实际意义的衬词增添了戏谑情采。

(二) 自然意象隐喻男女情愫

“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8]中提及“意象”一词,主要强调情义与物象相融。府谷二人台唱词中出现大量自然意象,常用以隐喻男女间抽象的情感与微妙的动作特征。

(58) 你变条鱼来我变池水,水养鱼来鱼傍水,咱二人永远不分离。我变个凰来你变个凤,咱二人本是一条心,展翅飞在半天空。(《打樱桃(一)》)

(59) 扔进清水塘那个也无妨,我变一条鲤鱼水里藏;单等小姐来洗衣裳,那鱼儿摇头摆尾戏娇娘。(《顶灯》)

(60) 白灵子雀来白灵子窝,咱二人情投又意合。(《打樱桃(二)》)

例(58)以喻词“变成”绾合本体与喻体。唱句中用鱼水情深以示二人密不可分的情分,凤凰于飞以表二人相依相伴的决心,象征着爱情的唯一性。例(59)将“我”喻为“鲤鱼”,流露出炽热、大胆的爱意,又化用西施沉鱼的佳话来暗指“娇娘”俊俏惹人爱。例(60)省略了喻词,“白灵子雀”指野生的百灵鸟,此句唱词以百灵鸟比喻声音好听,嗓子清脆,唱歌动听,生性活泼可爱的人。唱句使用暗喻将白灵子雀与男女二人联系搭挂在一起,生动、形象,且内涵丰富。

府谷二人台唱词中插科打浑的语言颇有地方性,方言妙语横生,特色显明。口语衬字使得语意更丰富,更完整,常配合乐律成段演唱,营造热闹氛围,凸显地域情调。选用自然意象隐喻男女情愫,使得抽象的情感化为具象的事物,观众听来通俗易懂,兴味盎然。同时,生旦二人借自然意象含而不露地互诉爱意,表意婉约蕴藉,语言淳朴亲切,柔婉清新。

五、结语

府谷二人台深烙于府谷人民的文化记忆之中,是绽放在府谷文化长廊中的绚丽瑰宝。府谷二人台唱词可涉及众多研究领域,本文以语言学视域为基准,分析府谷二人台唱词的语音、词汇、语法、修辞等方面的特点。府谷二人台唱词作为民间说唱文学,不加雕琢的方言土音,顺从语音之美的韵律,灵动纯朴的词语选用,蒙语借译词的汇融,巧妙变通的语法变式,别出心裁的衬词以及韵味深远的意象共同酵生府谷魅力独特的一方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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