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张书桌只属于我
2023-07-26长一子北
长一子北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有一张木色的长餐桌。它一方靠墙,而我在对面这一方写作业。
我坐在桌前,前头是白墙,灯光和日光都在背后。稍稍埋下头来,练习册上便会浮现自己脑袋的影子,于是我只好绷直了上半身,做出眼睛使劲往下瞟的滑稽动作来读题。然而,当拿起笔来作答时,右手的影子便开始在书页间“指点江山”。
起初,我换着写作姿势与光影斗智斗勇。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在暗影下奋笔疾书。影子倒是欢脱,这张桌子俨然成了它们的天下。
餐桌自然是要发挥它用餐的功用的,而最让我叫苦不迭的正是在晚饭之后写作业。洁白的卷子铺在桌面上,我认真写下对每道题的思考,满意地看着满满当当的作答。而翻过面来,一位不速之客已替我在答题区域展露风采了,油渍的突袭让我目瞪口呆,一坐起身来,灯光驱散了影子,它们也就无处遁形——卷子这边是一块油斑,那边是密密麻麻的油点子。
我已经无力挽救卷子,只好噙着眼泪把没清理干净的餐桌再仔细擦拭一遍,然后在一片片油渍上写下答案。后来,我采取了新的措施:在学校的课间,在饭前的下午,专心致志地完成今日作业,避免与油渍正面交锋。
长木桌不只属于我,它也属于灯光落下时映照的影子,属于一日三餐,有时也属于春节的年货或者泛黄的旧书。
到了冬天,呼呼的寒风沿着客厅玻璃窗间的窄缝,溜到我跟前,引起我一阵哆嗦,我只好将学习阵地转移到隔壁屋子的煤炉边。
煤块在炉壁里燃烧,炉圈中心的洞口蹿起很高的火苗,整间屋子暖和了起来。我只敢占据炉面的边缘,生怕稍一靠近,火焰就会将我的作业烧掉。
而这回遭殃的是写字的右手,往往是写几个字,便要抬起来散些热量,然后又落下几笔。因此,即便我足够认真,练字本上的字依旧歪歪扭扭。老师的评语总是“不要敷衍,认真练字”。我心中委屈,却无法辩解。
于是,当大家放学后,匆匆收拾书包赶回家时,我仍旧留在学校,一笔一画地临摹字帖,直到老师的评语变为“很大进步,继续努力”,先前的委屈才消散。那个时刻,我忽然发觉:原来在冬天里,有些温热比严寒更难以忍受。
这大概是因为冬天里的“书桌”不只属于我,还属于给家里每个人带来温暖的火光,属于对抗寒冷时奋力蹿起的火苗。
直到高中住宿后,我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书桌。不过,原本就不大宽敞的八人寝,再加上三张公用课桌,我们进了门简直无法落脚,于是便撤去了方凳,用下铺同学的床来充当椅子。
这样一来,总是下铺同学“近水楼台先得月”,尽情享受桌子的暂时使用权。而上铺的我只好拿着错题本和台灯上床,脑子里梳理起解题思路,知识点间的联系和题型的通用解法在脑海中清晰透彻,构成蜘蛛网似的思维导图。
这样的事做得多了,手就变懒了,但思维勤快了起来。到考场上,我读完题干,闭目回想,思路如泉水般涌出,三两下就将解答过程呈现在试卷上。仔细想来,这倒是多亏了那三张不只属于我的书桌。
但我对书桌的渴望始终没有消减。在充满挑战的高三岁月里,同学谈论起各自的理想学府,大学生活、院校背景、热门专业都是大家奋斗的动力来源。而我却将拥有上床下桌的宿舍,作为激励我靠近夢想学校的重要因素。
有时复习得累了,我便开始发呆,想着以后的书桌不仅放些试卷课本,还得摆些闲书和盆栽!想象往往在这里中断,游走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的复习资料上。但这个念头却根植在我心中,像是有个人在为我摇旗呐喊,而我朝着目标铆足了劲。
这是一段“书桌奋斗史”,那些不只属于我的书桌带来的尴尬时刻,使得我不得不更早地写完作业,更专注地练字,更敏捷地发现知识间的联系。那些未曾拥有的,反倒鞭策我不断向前。
而我对书桌的渴望倒成为一盏灯,照亮着前行的路,为我指引方向,提醒我不可懈怠,直到我最终到达目的地。
七月的热闹是因为夜晚聒噪的蝉鸣和接连不断的招生办电话,录取通知书从四面八方寄到考生的手中,大家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而我的努力总算让“上床下桌”成为现实,也终于遇到更优秀的自己,去开启新征程。
这一次,没有影子来捣乱,没有油渍的突然造访,我可以安心坐在书桌前完成作业。书架上被我堆满了课外读物和手账本,各类彩笔摆在侧面的架子上,我还不忘在闲置处放些零食,一切都随自己心意。
我知道,这张书桌只属于我。
(作者系南京大学通信工程专业2021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