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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轮圆满 [组诗]

2023-07-26君儿

诗潮 2023年7期
关键词:海鸥

君儿

地球柳

弟弟告诉我

美国的谷歌地球

能定位到老家的老柳树

只要找到了它

也就到了老家

三十年前我大学放假

和父亲一起下地干活儿

发现了这棵柳树苗

求父亲把它挖来

栽在门前的水坑边

如今我一个人

都已抱不住它

三个亲人已故去

它却上了天上的地图

种洋葱

放在桌子上的洋葱

发芽了

长了三寸高

便停止了生长

它自身的营养

已经用尽

只够维持那绿茎

慢一点枯萎

今天终于把它

种进花盆

像刚刚嫁出一个

大龄女儿一样

有些喜悦

又有些担心

今年明月

抬头看见藏在

竹林后的明月

我是等月升起

还是上楼做饭

灿烂的明月

挂在中天

星星退场

明月升臨

不 亮星仍在

烘托月神

浩大与无垠

坐在遍满的清辉里

我才重新成为一个

明亮的人

月亮走的路上

彩云铺道

清风拂尘

查询才知

从月球看地球

也是更明更亮的

清辉一轮

五分钱

有一次

妈让我刷碗

粗心的我

把一摞碗都打碎了

没等妈妈咆哮着

扑到身上

我已经夺门而逃

刚跑到邻居家院墙边

砖垛下两个五分硬币

闪闪发光

一下子钉住了我

满心欢喜地捡起

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一口气跑到公社代销点

买了两个红苹果

此时已不着急回家

顺着田里沟渠

慢慢往村子的方向走

直到天黑

妈妈的叫声在村头响起

我这才不紧不慢

蹭回家里

夜里的母亲

深夜上厕所

看到妈妈的房门敞着

她半跪在床上

也在起夜

瘦瘦的腿裸露着

印象里她应该

比这胖

我在门口喊她

我说妈你醒了

连喊了几声

她都没有反应

深夜 她大概已经

习惯沉浸在

一个人的世界

她听不到我

不 息

万顷之海

涌动之声

一定就是几千

几亿年中

让世界安静下来的声音

日日夜夜

波涛不息

它们是要把什么消息

推送上岸

雾 中

在众生的河岸

大雾生起

迷天漫地

雾里的高楼戴着皇冠

雾里的黑车白车

溅起波澜

人世的入口也是这样吗

有时花开花谢

有时大雾抹去来路

无花果

又摘了人家无花果树上

一枚青青无花果

严冬渐至

它还会在树上挂多久

我摘下的这一枚

姓无花 在尘世活过一岁

三 事

阳光,云彩,河水

熟悉到普通的三事物里

藏着亘古与万有

花 园

我住的小区

花园小到

只有三四十平方米

即使这样袖珍

它也有着

不负花园一说的

全部意义 春生夏长

生生不息

从东往西数

白蜡几棵

海棠几棵

冬青列队

椿树是后植的

且自我繁殖了一批子孙

无花果树是对门邻居栽的

花椒树和枣树不知谁种的

鸢尾花 月季花 剑麻

墙角的樱桃树被一楼

人家装修时砍去

从此再也不能摘树上的

原生态樱桃吃

还有不知名的花树

不知来自哪颗飞籽

它们自生自长

芳名我至今不知

拍喜鹊

两只喜鹊

一上一下

立在高高的银杏树上

守着它们的巢

我走近

高处的一只跳进巢里

低处的一只

移步高处的树端

与我保持安全距离

它们本就没有义务

为我装点镜头

读了一半的书

读了一半的书

放下后多年未读

它停在一半处

主人公与一众人等

始终悬而未决

像一场漫长的等待

一个未判的徒刑

读了一半的书

什么原因没有读完

为什么不给它接上

让男女众生从空中

落到地面

虚无的地面也是地面啊

何况万事都有终局

有时我下决心

找到那个断裂处

使一个故事归于完整

魔幻也正在于此

想要找书时又想起了别的

再次想起时冲动

已不是那么强烈

读了一半的书

在书房的某处打坐

禅定 次第精进

自我修行

我们由互相惦记

终至于物我两忘

银杏印章

那是一个还没开放

就已废弃的郊野游乐城

巨大的花房玻璃窗上

雨水在上面贴了几枚

银杏叶印章

鲜黄 静美 如画一样

我伸手触碰 碰到

一片清凉 窗外一棵

银杏树还在不断织着

它黄金的地毯

奢侈如斯 它竟像

没事人一样

海 边

打开电脑文件夹

发现空空的页面上

只写了两个字

——海边

此刻让我把它填完

海边有一条河

河边有树 船 公厕

河上有海鸥和秋风

如果也算上我一个

我还有很多诗篇

要在这里完成

请秋风和鸥鸟诵读

海河口看见群鸥摆开战场

海鸥铺天盖地

捕食翻坑的泥鳅

盘旋侦察

急速俯冲

头部入水

衔泥鳅钻出

急速拉起升空

或凫在水面吞食

与前来抢食的同类

周旋飞舞

为再次掠食

侦察水下目标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一首小诗追不上

它们的速度

桃 花

一夜风号

早开的桃花

不知能不能

抵抗得住

到工作的大楼时

六株桃树好好的

其中一株已经盛放

另一株也已粉面半掩

多年前每到

三月中旬

我会跑到学校院子前

看一排桃花如风中美人

现在真是奢侈

出门便是

细嗅凉薄花蕊

闻春天的味道

战争和死亡

还远在天边

生 活

生活在海鸥

翻飞的海边小城

一条河从山里流来

在这里入海

所以涨潮时

河水半淡半咸

海鸥爱吃这双水

养活的鱼

它们在河面上空

盘旋拉风

那阵势像一架架

歼擊机拉起然后俯冲

从前的渔民早已上岸

大海与此河

暂由它们掌管

眼镜的戴法

他比我大几岁

大概是因为眼睛花了

看东西时他把眼镜

拉下来挂在鼻子上

而不是往上推

顶在头上发间

鼻子戴眼镜让我

无法直视

而头上戴眼镜

我却觉得顺理成章

人生没想到

没想到如你

这般笨拙者

能成为一个家的

支柱

如你这般

大病多次的体弱者

能医治并送走父亲

继续医治与保护母亲

如你这般孤僻之人

始终有亲人相伴

多年前算命人给你算过一卦

一子送终

那么终老之时

你应该也是安静

而满足的

给出的幸福

“认识你太幸运了”

此话似曾相识

以前也听到过

想不到你这个又笨

又天马行空的人

还能给予朋友们

一些有益的帮助

看来世事无非如此

不以你得到多少来

评定幸福和什么指数

而是以你所能给出

是不是每个人都读过这样的书

最有趣的书

是看一页

掉一页的书

也许是装订时

没有粘牢

或者没有用线装

反正它已经开胶

翻过一页自动脱落

是树叶离枝一般的脱落

是瓜熟蒂落一般的脱落

放 下

无意中看到网上一行文字

“500年后某某墓……”

500年后我墓也早已成尘

风予之蓝

碧予之水

羽 衣 

我的深蓝底

真丝棉衬衣

上绘红白羽毛

满衣皆是

它们从各个方向

飞到我身上

把我变成一只

深蓝色的大鸟

如我振翅

我愿飞到一座

有泉水有森林的

山上

苦难歌唱

记得是在

读过的一篇小说中

被抛弃的黑人妇女

带着孩子

衣无可衣 食无可食

于是她开始唱歌

一直唱 一直唱

带着孩子唱歌 唱歌

结果活了下来

下一轮圆满

昨日明月

今已缺了一小块边

今日明月

明日又将缺少一块

明日明月

会继续缺少一块

它们用逐渐缺少的一块

喂养下一轮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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