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苹果、薛定谔的猫和亚丁的羊
2023-07-26btr
btr
如果要为糖匪的短篇小说《亚丁的羊》写一句blurb,我想应该是这样:当万玛才旦遇见小王子。《亚丁的羊》的确有简单、直接、准确的文风,也浸淫着《小王子》式的异(星)球风情和寓言色彩,但这位曾获众多科幻小说奖项的青年作家的新作终究超越了这简单化的归纳:它以他者的视角关照人类状况,带着创世的野心和内化于情节的科学理论,探入跨星际关系的幽微之处,以内敛的浪漫笔触书写孤独和连结、记忆和爱。
毛线画。固态的水。红色卷毛的羊。有四只手的人类。无人植树飞行器。可用作解固剂和分解清洁剂、根据传说也许能阻挡灌木蔓延的“蓝晶”。如同创世纪一般,糖匪以一种“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的方式(比如写到李数时:“可惜是个残疾,只有一双手”),将读者空投进这个已被设定及命名的异质世界,一个叫做“龙骨尔”的地方。在那儿,动物生活在地下,天上常有废铁掉落,地球人修建的、作为厕所的蓝房子已被废弃,无人使用;而羊,更是一种稀奇的动物。这种他者的视角,始终诱惑着读者将龙骨尔与我们所身处其中的地球进行比较,任何差异都可以作为人类状况的镜子,甚或作者意图的量度元素。而这种比较,甚至从标题就开始了:“亚丁”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亚当和他的伊甸园;而羊,会不会像苹果一样,最终令她与外部世界发生连结?
亚丁和李数的跨星际关系天然具有一种浪漫气息,更何况糖匪将这段关系置于广阔的时间及空间背景之中——他们的相遇发生于十五年前,他们的对话发生在两个遥远星球的居民之间——于是,这成了整个短篇小说最动人的部分。“我一个人在太空执行舱外任务时,也这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因为是一个人?”“因为你面前的世界太大了。”如同交换信物一般,李树给了亚丁他称作“狗”的红色卷毛羊(也可能是一只被亚丁称作“羊”的红色卷毛狗),亚丁则将毛线画编织机的等比例模型送给了李树。
当这场相遇时过境迁,当一次次联络站发送的信号没有回应时,这段往事成了亚丁的记忆,重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或“不知道是梦见,还是回想”。一种孤独的生存处境由于这份失落而被凸显,一如这个因为派不上大用场而被遗忘的星球。羊的命运推动着故事继续演进:亚丁抱着抽搐的羊冲进夜里寻父求助的段落,是整个短篇之中最具有画面感的部分,风和沙、身后娘的声音与脑海里的“主观镜头”,乃至色彩、温度和触觉,共同拼贴出一幅具有通感的图景,而亚丁对羊的爱,渗透在字里行间。
亚丁学习使用编织机,打算把这只“全宇宙最好的羊”画到毛线画上,自然是对于记忆的稍嫌直白的隐喻。然而,这一举动令“毛线的微管里运动着的粒子与遥远天际的粒子发生纠缠”,进而向李树手上那臺“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通讯机器”发送出信号。在小说的结尾处,当各类科学及量子力学名词开始冒出之时,糖匪也聪明地将叙事声音切换到李树的频道。他开始反思人类智慧的局限性,“人类只能接受他们愿意接受的事实,任何与他既有智慧链条不能连接的事实和想象,他们都看不到”;更颇具自反性地将亚丁对于羊的爱置于量子力学的语境中加以考量,“在量子力学里,测量不是一个单纯的显示过程,而是参与到系统的演化中。从这个意义上,亚丁对于一只‘羊的爱就是一次测量,参与到两个文明的演化过程,改变了深空通讯技术,人类的未来以及整个宇宙的命运。” 也恰恰是在这一时刻,我们不难意识到“薛定谔的猫”和“亚丁的羊”两个短语之间的同构性。就这样,在这宇宙级的浪漫与孤独之间,有了科幻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