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徐树建

朱大海在镇上开了家超市，生意不错。这天正和媳妇吃饭，周至旺走了进来，周至旺是朱大海的朋友，住在邻镇。朱大海一见是他，忙站起来热情招呼道：“至旺，来得正好，喝两杯？”

周至旺摆摆手：“现在就是世上最好的酒摆在我面前也喝不下去。大海，我遇到难处了，我承包下一大片鱼塘，原本说好的贷款现在批不下来，我可以等，但鱼苗不能等啊，天天要喂的，没有饲料下塘最多两天鱼苗就饿死了。大海，有钱救个急吗？”

朱大海媳妇听了心里一凛，正要给男人使眼色，大海已快速开了腔：“有啊，要多少？”

周至旺说：“五万。一年到期肯定还你。”

周至旺拿着钱眉开眼笑地走了。他一走大海媳妇掉脸子了，说：“大海，你心真大，五万块钱说借就借了？”

朱大海说：“我是知道周至旺为人的，我相信他，再说咱家开超市，手头活套，我不借谁借？”

媳妇哼一声：“行，一年后的今天我等着。姓朱的，如果他不还怎么说？”

朱大海一脸悲壮：“如果周至旺不还钱，我从此不再相信友谊，还把名字改为朱三戒，戒烟戒酒———戒朋友！”

说话间一年到了，今天是一年期最后一天。

媳妇一大早就开始冷笑，朱大海假装没看见，只顾埋头干活。中饭只吃了一小口，晚饭也是一小口。媳妇终于开腔了：“怎么了？你平时饭量不是蛮大的吗？现在只吃这么点？看样子以后某人真得改名叫朱三戒了。三戒，去，帮我打洗脚水。”朱大海无言以对，天色渐晚，一年期限就要到了……就在这时，只听有人敲门。

是风尘仆仆的周至旺。

周至旺进得门来满面春风，大声说：“哎哟哟，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事忘了。大海、嫂子，点下钱，五万，一分不少。”

朱大海差点蹦上天，双眼放光、声震屋宇：“点什么点嘛，至旺，今天说什么也要留下喝顿酒，有人还指望我戒酒哩，我今天偏要喝顿大酒！”

过了两天朱大海媳妇一边看店，一边和几个姐妹打牌，还有人围观，这时手机响了，是朱大海的。朱大海媳妇一手抓牌，一手摁下免提，男人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媳妇，我要出去两天。”

朱大海媳妇问：“出去两天？到哪？干什么？”

朱大海声音听上去有点急：“找周至旺去……我上车了，回头讲。”

几个人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乡村妇女闲话多，有个大嫂一边打牌一边说：“我说，你男人这么心急火燎地找那个姓周的，我看有事。”

她这一说一下子打开了其他人的灵感：“是不是两人还有瞒着你的事？这是去要债吗？你们开超市手头活，你男人藏私房钱根本防不住，很可能把私房钱借给那个姓周的了。”

几个女人你一言她一语，越说思路越开，越推理越离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你男人肯定把私房钱借给那个姓周的了；第二种可能，那个姓周的上次来还的钱，肯定是你男人背地里给他的，要他在你面前装脸，现在你男人跟他要钱，他跑了。”

朱大海媳妇彻底乱了阵脚，好容易支走这些女人，拿出账本反复核对，越核对越觉得朱大海藏了钱，越想越觉得姐妹们分析得对。终于忍不住，她拨通男人手机，朱大海声音听上去相当不耐烦，压低声说：“不是告诉你回头跟你细讲的嘛，又打电话干什么？我在大巴上哩。”

媳妇强压怒火，用力说：“我只问你一句，你跟周至旺是不是私底下还有债务没清？”

朱大海嚷道：“你瞎说什么啊，我现在最着急的事是找到周至旺，带他回家，十万火急。不要瞎想了。”

媳妇说：“找他？打他电话不就行了？”

朱大海说：“他号码停了，打也打不通。”

这下坐实了，好好的号码停了干什么？肯定是躲债主。

却说这头周至旺夫妻俩来到市里一处工地上打工，周至旺以前做过瓦工，工地上的活对他来说不难找，媳妇炒菜手艺不错，正好这家工地需要人烧饭给工人吃。刚谈好，手机响了，是周至旺妈打来的，这号码是新办的，只有妈晓得。妈的声音有些紧张：“至旺，刚才有人来我们家找你了，我不在家，有嘴快的邻居告诉他你们的下落，估计是跟你要债的。”

周至旺媳妇一听就慌了，说：“至旺，我们到期的债不是全还清了吗？”

周至旺沉吟着说：“还有债没到期，估计是这些债主急着要钱，所以提前要了。这地方不能待了，赶紧离开，不然人家来要就丢死个人了。”

媳妇一听都要哭了：“我们也不是不还，等卖房子钱一到手就还，这些人这点时间也不肯等吗？”

周至旺长叹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人家要钱天经地义，咱们能说什么呢？暂时又拿不出钱，只好躲他，停了原先的手机号码就是这个意思。走！”

好在周至旺有手艺，联系以前一帮做活儿的哥们，两口子很快又在其他城市找到了工作。谁知刚安顿好就有人告诉他们：“至旺，有人四下打听你下落，好像蛮急的，都准备找到我这了。”

两口子一听再次搬家，最终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工地上落了脚。刚干了两天有人找过来了，那人一脸憔悴、满身尘土，生氣地嚷嚷道：“至旺，你们躲什么躲嘛，让我这顿好找，你知道吗，我都找遍这个城市的所有工地了。”

周至旺有些诧异：“大海，原来一直找我们的是你啊？你找我们为啥事？”

朱大海生气地说：“为啥事？跟我回家！”周至旺两口子有点慌：“你的钱不是还了吗？你还找我们干什么？”

朱大海瞪眼喝道：“再说一遍，跟我回家，马上！”

在朱大海家，朱大海让媳妇伺候周至旺两口子洗澡换衣服，趁这当儿告诉媳妇：“你急坏了吧？这周至旺，把家里楼房卖了。”

媳妇吓一跳：“卖房子干什么？”

朱大海说：“还我们的债啊。他承包的鱼塘全亏了，可他是个死要脸的人，哪肯失信于人，就把房子卖了，还我们的五万块钱就是人家先给的订金。现在还有几个债主的钱，等卖房子钱一到手就清账。他们出去打工不是赖账，是为了生活。”

说话间周至旺两口子都收拾好了，朱大海在桌上码上几沓钞票：“至旺，拿去！”

周至旺两口子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朱大海沉下脸：“你们怎么想起卖房子的？你们倒是出去打工了，眼不见、心不烦，可家里老人、孩子租房住，你们就忍心吗？”

这话一说周至旺一脸难过，他媳妇立马哭了，周至旺说：“总不能欠钱不还吧？”

朱大海说：“欠钱是肯定要还的，可我不急，这钱先拿去把房子赎回来。买你房子的人我认识，我跟他好容易说通了，你马上把订金退给他。欠我的钱，哪天有钱哪天还；欠别人的钱，我们一起想办法。”

周至旺两口子拿着钱走了，临走前周至旺媳妇搂着朱大海媳妇要哭，这边不让她哭。周至旺只说一句：“大海，你永远是我哥！”

他们走后朱大海说：“媳妇，你怕周至旺不还钱吗？”

媳妇笑颜如花：“他为了还钱连房子都能卖，是个汉子。我男人更是个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