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王永刚

老伴去世后，张菊香通过劳务公司介绍，在一家单位当了保洁员。这天，她拿着花洒，正在给花儿浇水。看到花儿开得正艳，高兴地唱起来：“啥个开花开得高，啥个开花开到梢，啥个开花会长刺，啥个开花会长毛？”

没想到，有人竟对上了歌：“芦柴开花开得高，芝麻开花开到梢，茄子开花会长刺，冬瓜开花会长毛。”

张菊香吃惊不小，就见那人微笑着说：“张奶奶，我叫吴燕，想拜您为师，跟您学唱民歌。”张菊香又是一惊，她揉眼一看，眼前的女孩正是吴燕。吴燕是市十佳歌手，前几天，单位举行文艺晚会，还听过她在台上唱歌。

“别逗了，奶奶我哪有本事教你呀？”张菊香说。

吴燕却一脸认真地说：“张奶奶，我早就听出来了，您有一副唱昆北民歌的好嗓子。”

张菊香笑笑说：“那是我老太婆没事唱着打发时间，都是些老掉牙的歌了，哪里上得了台面。”说完，张菊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顾自忙去了。

吴燕不死心，周末这天，她带上大包小包的礼物上了门。一见到张菊香，她就跪了下来喊师傅。张菊香哪见过这阵势，忙把吴燕扶起来，再三说自己当不了她的师傅。

吴燕急得快要哭了，张菊香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她却说：“吴燕，我只教你唱民歌，收徒这事就免了。”

第二天上午，吴燕提着菜又来了。看见张菊香正在洗衣服，吴燕连忙把菜放在桌上，撸起袖管，抢着要帮她洗。张菊香说不过她，只好坐在一边休息。

在吴燕洗衣服的时候，张菊香瞥了一眼袋子里的菜，里面鱼、肉、虾应有尽有。无功不受禄，张菊香难为情地说道：“吴燕，我坐着也没什么事，抓紧时间教你学唱昆北民歌，你学会了早点回去，奶奶就不留你吃中饭了。”

吴燕回道：“那怎么行呢，菜都买来了，再说，上午一晃就过去，时间哪来得及，等稳稳当当吃过饭，再跟您学也不迟。”

张菊香说：“奶奶粗茶淡饭习惯了，这菜你还是拿回去吧。”吴燕把手擦干净，走过去搭上张菊香的肩膀，动情地说：“张奶奶，单位食堂伙食不好，您年纪大了，需要适当补充一下营养，您就老老实实坐着，等会我给您展示一下厨艺。”

话说得很贴心，张菊香听了好不感动，便由她去了。

洗完衣服后，吴燕又在厨房忙活起来，没多大工夫，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了桌。

吃过饭，张菊香开始教吴燕学唱昆北民歌。她会唱不少民歌，都是由老一辈人口传心授，全在她脑海里存着。她挑了首《划龙船》，这首民歌曲调变化多、翻转快，虽然学起来难，一旦学会再学其他昆北民歌就容易多了。

张菊香清了清嗓子，张嘴就唱了出来：“拨开船头摆开梢，划起龙船唱山歌……”

刚唱了两句，不想又被吴燕接了上去，而且气足音甜，韵味浓厚，根本就不像是个初学者。张菊香惊得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吴燕感觉到自己的冒失，忙解释说：“张奶奶，其实……这首昆北民歌我也会唱，刚才一高兴没忍住，就不自觉跟着唱了。”

吴燕明明会唱昆北民歌，却要磨破嘴皮拜师学唱，她接近自己，会不会另有企图？张菊香原本有个儿子，在部队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如今，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住。她和单位几个保洁工聊天时，曾发愁等她百年之后房子如何处理，莫不是这话被吴燕听到，就想借拜师名义，再慢慢把房子骗到手。想到这里，张菊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她板着脸说：“你明明唱得这么好，为何还要跟我学唱，这不是寻我老太婆开心吗？”张菊香不容分说，把吴燕劝走了。

看到吴燕怅然离开，张菊香心里五味杂陈，凭她一上午对吴燕的观察，打心里喜欢这个女孩。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心想找个时间再跟她聊聊。可一连几天都没碰到她人。

单位旁有个小公园，吃过午饭，张菊香常去那里散步。这天，张菊香正在公园走着，看到前方空地上有人在舞狮，一下就把她吸引过去。见有人来观看，两名舞狮人的劲更足了，“抖毛”、“耍娇”、“滚角落”等动作连着表演，把張菊香看得直拍手叫好。她从小就跟人学“调狮子”，对各种舞狮的动作了然于心，她发现这对舞狮人的表演很像村里的舞狮队。

突然，前面的人摘下狮头，叫了声张奶奶。张菊香定睛一看，真被她猜中了，是村里的年轻后生，名叫田烨。

张菊香欣喜地问道：“好小子，准备去哪里表演，让我看看你后面的人是谁？”

后面的人听后，从狮尾钻了出来。张菊香不由惊叫一声：“吴燕，怎么是你？”

田烨拉过吴燕的手，说吴燕是他出去比赛时认识的舞狮队员，现在成了他的女朋友了。吴燕一脸羞涩，轻轻叫了声张奶奶。田烨接着说：“张奶奶，吴燕想拜您为师，被您拒绝后，就哭着来找我。您说怎么会这么巧，她想拜的师傅就是张奶奶您啊，于是她就把我拉过来，特地在这里等您，给您表演舞狮。”田烨擦了擦额上的汗，恳求道：“张奶奶，您就答应收吴燕为徒吧！”

张菊香是看着田烨从小长大的，对他的人品可谓是知根知底，相信他找吴燕做女朋友眼光不会错，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一口答应了下来。

几天后，在张菊香家里，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拜师仪式。敬完茶，吴燕说要送师傅一件礼物，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有些泛旧的信封。

张菊香接过信封，看到里面有一张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她惊讶地问道：“吴燕，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吴燕说：“照片是从我奶奶的遗物中找到的，除了这张照片，还有她当年写的日记。”

张菊香张大嘴巴，问：“你是吴眉妹的孙女？”

吴燕重重地点了点头，张菊香把吴燕看了又看，眉宇间的确有吴眉妹的影子，难怪吴燕不但昆北民歌唱得好，舞狮也舞得这么好。

张菊香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那时，吴眉妹是城里来插队的知青，就住在张菊香的家里。两人情同姐妹，一起下田劳动，一起学唱昆北民歌，也是舞狮的最佳搭档，常被邀请去附近乡镇表演。有一次，吴眉妹不慎跌落水里，还是张菊香救了她一命。不久，吴眉妹回到城里，两人便没了联系。

张菊香感慨万千，这些年过去了，没能和吴眉妹见上一面，却和她的孙女成了师徒。

吴燕说：“奶奶在日记中写道，她返回城后，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师傅的救命之恩，可至死都没能如愿。自从我在单位认出了您，知道您一个人过，就执意要拜您为师，其实是想替奶奶报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像对待自己奶奶一样照顾您，给您养老送终。”

“张奶奶，我和吴燕一起照顾您，给您养老送终。”田烨围了过来。

张菊香把两人搂在怀里，哽咽着说：“你俩都是孝顺的孩子，奶奶谢谢你们。”平复情绪后，张菊香想到什么，问吴燕：“那天，你说我是扫地僧，我到现在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吴燕哈哈一笑，说：“师傅，那是说您表面上平平常常，却是个身怀绝技的民歌歌手，只是不轻易展示出来而已。”

张菊香笑着说：“你还别说，师傅我真有绝技，就是现编民歌。”她脑子一转，很快就编出一首新民歌：“桃花开过梨花香，今天收徒心欢畅，划起龙船把歌唱，金色年华好时光。”

吴燕和田烨相视一笑，都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