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研究

2023-07-24田巨为魏义霞

求是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心学梁启超

田巨为 魏义霞

摘要: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思想进行了深入系统的研究,他立足于唯物史观的基本立场,分别从心学之社会作用与中国的文化传统两个维度对梁启超的心学思想渊源进行了解释,通过对思想与时代的相互作用考察了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发展逻辑与脉络,进而又从宗旨与效果的辩证分析上对梁启超心学思想之历史作用进行评定。对于张锡勤先生这方面研究成果的学习,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张锡勤先生对中国近代思想研究之问题意识和方法论原则,更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梁启超心学思想之时代价值和当代启示。

关键词:张锡勤;梁启超;心学

作者简介:田巨为,黑龙江大学副研究员、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黑龙江  150080);魏义霞,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黑龙江 150080)

DOI编码:10.19667/j.cnki.cn23-1070/c.2023.03.005

张锡勤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近代哲学与文化以及中国伦理思想史的研究,学术造诣深厚,其对中国近代哲学与文化领域的研究在国内学术界具有极高的地位。张锡勤先生的学术研究较多关注于中国伦理思想史、近代文化史、伦理思想等问题,而以人物作为研究对象的作品较少,现今可见的专著仅有《梁启超思想平议》一书。该书于2013年出版,但此时据张先生开始撰写该书已经历时二十多年。由此可见,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思想经过了长期的思考与深入的研究,并对原始资料进行了充分的整理比较,最终系统、完整地完成了这部著作。通过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研究,我们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梁启超对中国传统哲学以及中国社会始终如一的热爱。

一、社会与思想的双重维度:对梁启超心学思想渊源的揭示

张锡勤先生在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研究中始终强调特定社会意识是对特定社会存在的反映这一基本原则,分别从对明治维新心学动因的揭示、对陆王心学的崇信与鼓吹、对佛学和心学的综合与创新三个维度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渊源进行了系统性的分析。

(一)明治维新——梁启超心学的实践渊源

张锡勤先生认为,明治维新改革的成功是中国近代新学家谋求救亡道路的实践样本。梁启超和其他近代思想家一样,为了寻找救亡图存的道路,广泛地学习、分析了古今中外的典籍与实践经验,尝试了各种方法与路径,最终形成了对日本明治维新成功经验进行学习与吸收的观点。张锡勤先生曾对近代思想家对日本经验的推崇进行过分析:“在20世纪初,赴日留学成为一股潮流。通过对日本社会和思想界的皮毛了解,不少人认为,日本明治维新所以迅速成功,与王学、禅宗的影响有直接关系。”1梁启超在对日本维新的分析中认为,“遂成日本维新之治,是心学之为用也”2;“日本维新之役,其倡之成之者,非有得于王学,即有得于禅宗”3。与梁启超同时的章太炎也认为,日本维新,“亦由王学为其先导”4,“日本资阳明之学以兴”5。中国近代的新学家们从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案例中,看到了陆王心学、禅宗思想在社会变革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因此,这构成了梁启超等人从日本的政治改良经验中汲取心学养料的重要论据。

张锡勤先生认为,在近代新学家视野中,“王学乃是日本明治维新的思想理论资源和精神支柱”,近代新学家们由对明治维新成功经验的推崇,进而转为对阳明心学的推崇,这“使他们更加崇信、亲近王学,也使他们试图通过提倡、弘扬心学来推动中国的社会变革”。6从这一点看,梁启超是这一批近代新学家群体中的代表者,对心学的狂热追求及其心学思想是其哲学思想和改革思想的重要理论基础。毋庸置疑,这是张锡勤先生关于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极具特色和个性的观点,既体现了先生对于日本明治维新的深入思考,同时也为其揭示心学在中国近代思想史,尤其是梁启超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前提和现实基础。

(二)取法陸王——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理论渊源

张锡勤先生从中国近代新旧交替的时代背景出发,指明了梁启超思想受到的西方新学和中国古代哲学的双重影响。就中国古代哲学影响而言,心学和佛学的影响最大。张锡勤先生强调:“梁启超是陆王心学特别是阳明学的忠实崇信者、鼓吹者。他称王守仁为‘千古大师,认为‘王学为今日学界独一无二之良药,而致良知说乃是‘千古学脉,超凡入圣不二法门。他自称,‘吾生平最好言王学。”7儒家学说是中国传统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学派,经过千年的发展,内部也呈现出了诸多派别。阳明心学源自于宋明时期的新儒学思潮,具有极强的变革意识与批判精神。在梁启超的时代,经历了清朝两百余年的高压统治,沉寂的思想界也正急需一股能够革故鼎新的力量。梁启超对阳明心学的推重,除了受日本维新的影响,同时也源自其对心学中自我觉醒、批判传统等特点的肯定。

王阳明在理论上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等命题,强调主体对世界与社会的主宰作用。这种高扬的主体性无疑是梁启超当时急需的思想力量,只有唤醒当时处于盲目无知状态的普罗大众与知识分子,才能够产生足以推动社会变革的实践力量。所谓“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意在说明没有主体的参与,现实世界即不具有价值意义,主体的活动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不断地对外在世界赋予意义。这种创造活动必然需要主体的自觉、自为,而不是机械、消极的运动。心学这种对主体意志的强调,正契合于近代思想界的变革趋势。

张锡勤先生通过深入系统的分析,揭示了梁启超对陆王心学从推崇到以之为维新变法思想武器进行鼓吹的理论特征,应当说,这也突显了梁启超等近代新学家谋求心学近代化的思想特征。对于陆王心学对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和救亡图存的社会变革推动作用的强调是张锡勤先生学术生涯重点关注的课题和一以贯之的观点,同时也是理解张锡勤先生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重要抓手。如果不能深入了解张锡勤先生对近代心学的思考和论述,就无法凸显其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理论特色和思想贡献。

(三)综合佛学——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系统论证

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受佛学思想的影响高度重视,他认为:“佛学对梁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我们在评介梁启超的哲学思想之前,首先当指明心学与佛学对他的影响。”1在梁启超看来,客观外物只是“感觉的客观化”2,是“我们心理的表象”3,是主观的产物。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又在论述佛学的几篇论文中,进一步发挥、论证了这种客观依附于主观,是主观产物的主观唯心论”4。梁启超心学思想是佛学和陆王心学的的综合产物,对此,张锡勤先生总结说:“梁启超的这套主观唯心论乃是佛家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陆九渊的‘吾心即是宇宙,王守仁的‘心外无物、‘乾坤由我在,陈献章的‘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诸说的综合。”5从而得出梁启超和当时近代心学论者的共同点:“他们都否认意识乃是客观存在的主观映象,否认它对物质的依赖关系,最终得出了客观依附于主观,是主观的感受、产物的结论。”6张锡勤先生通过对梁启超思想对心学和佛学的系统分析,注重从主观与客观的关系角度对其心学思想进行性质界定,反映了张锡勤先生始终坚持特定意识是特定社会存在反映的基本立场,可以说,这是对唯物史观的遵循,也是注重实事求是历史精神的具体表现。

基于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实践和思想渊源分析的基础上,张锡勤先生还从时代变化和理论发展互动的维度,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演变进行了较为全面系统的剖析。

二、时代与理论的互动:对梁启超心学演变的剖析

梁启超的思想一生多变,其心学思想亦是如此。张锡勤先生强调,梁启超心学思想的不断丰富发展和变化,始终是伴随着中国近代革命的发展变化的历史脉动的,基于历史与逻辑相统一原则,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的演变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梳理,认为“境者心造”说标志着其心学的开启,是梁启超对生命哲学的思考,开启了其心学研究的大门;以佛学溝通心学、丰富心学,是梁启超心学研究的一大特色;“心物合一”则是梁启超对心学研究的升华,将心学内容与自己的思想体系相融合,从而在近代社会变革和政治革命的发展中提出自己有实践性的见解。张锡勤先生看到了梁启超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勇于探索的成果,也看到了其学术在时代中受限的不足,并且做出了全面又客观的评价,这对我们今天探讨心学思想的当代价值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境者心造”说——梁启超心学思想发展的开端

1900年,梁启超在《清议报》发表《惟心》一文,强调“境者,心造也。一切物境皆虚幻,惟心所造之境为真实”7。所有外部环境都是虚幻的,只有心创造的“境”才是真实的,强调了心的决定作用和力量。通过梁启超对谭嗣同《仁学》的评价,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的“境者心造”说借取和发挥了谭嗣同“世界因众生而异”、人们“各自有世界”的观点。梁启超认识到心对一切事物有体悟和感知的重要性,如果缺少了心的发现,其他的存在都是不真实的。对待同一物境,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也都有不同的感受。张锡勤先生在《梁启超思想平议》中阐述:“梁启超写道,面对同一外境,由于各人处境、心情不同,各人的感触、映象是各不相同的。比如,‘同一风雨也,‘三两知己围炉茅屋,谈今道故,饮酒击剑,则有余兴;反之,‘独客远行,马头郎当,峭寒侵肌,流潦妨毂,则有余闷。‘同一黄昏也,当‘月上柳梢头之时,热恋中的情人依约幽会,则感此黄昏无限美好;反之,闺中怨女‘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则感此黄昏无比愁惨。‘同一江也,同一舟也,同一酒也,当曹操统大军南征之时,‘酾酒临江,橫槊赋诗,则感此江景极为壮丽;反之,当白居易‘浔阳江头夜送客之时,则感此江景无比凄凉。”1

梁启超亦认为:“戴绿眼镜者,所见物一切皆绿,戴黄眼镜者,所见物一切皆黄。口含黄连者,所食物一切皆苦,口含蜜饴者,所食物一切皆甜。那么,一切物到底是黄是绿、是苦是甜,‘果为何状?他的回答是:‘一切物即绿即黄、即苦即甜。就是说,你说它是黄是绿、是苦是甜皆无不可。这是因为,所谓‘绿也、黄也、苦也、甜也,其分别不在物而在我。”2通过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梁启超对心的决定性作用的极端肯定。这一思想倾向,为其后来心学思想的变化埋下了伏笔。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对心的理解给予肯定,认为其具有积极意义,并做出了客观分析和评价。张锡勤先生断言:“在《惟心》一文中,梁启超揭示了人们对同一外境、外物的感受具有差异性的现象。这种差异性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由于处境、地位、经验、关注点、心情的不同,人们对同一客观对象的反映、感受是有差异的,人们的感觉是具有主观性的特征的。”3这一论断既符合梁启超本人的思想特点,同时又揭示了其普遍性特征,有助于人们对于梁启超思想倾向的深入理解和准确把握。

(二)矫正“惟心”——梁启超心学思想发展的枢纽

张锡勤先生肯定梁启超对心的解释有其合理性,也明确地指出其存在不合理的一面。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1900年发表的《惟心》和20年后的《非“唯”》进行充分的比较分析,发现梁启超的心学思想具有不断矫正和与时俱进的特点。

梁启超在《非“唯”》中总结说:“总而言之,无论心力如何伟大,总要受物的限制,而且限制的方面很多,力量很不弱。”4与此相对比,他早期在《惟心》中的观点则是:“然则天下岂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5从梁启超观点的这种前后变化中可以看出,其心学思想经历了一种质的变化,开始承认心之外物的存在。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前后变化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他说:“梁启超看到,主观唯心论如果贯彻到底,最终势必要否认与我并存的他人,以至‘我自己身体内种种机官的真实存在,这就会‘发生奇谬,‘闹出种种乱子来。这种回到日常生活常识的认识,较前自然是一大进步。但是,他对唯心论的批评,是以肯定‘心力是‘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且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性为前提的。他虽已承认物的真实存在,但他只认为物是一种‘条件,并不承认物质第一性、决定性的原则。”6梁启超在《非“唯”》中对“心力”作出了界定:“心力是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并且含有不可思议的神秘性,人类所以在生物界占特别位置者就在此……若在心字头上加一个唯字,我便不能不反对了。”7张锡勤先生指出了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特点:“人们反映的这种差异并不是主观自生的,它同样是对客观的反映。人的意识虽是主观映象,但却是对客观世界的主观映象,其内容是客观的。可是,梁启超抓住意识的主观性特征,却否认意识所反映的内容的客观性,否认外境的客观性及客观存在的确定性。……外界事物的一切属性不是事物自身客观固有的,而是吾心的主观感受,是吾心赋予事物的。”8

随着时间的推移,梁启超对思想与存在的关系做了新的解读,其心学思想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认为:“人类于横的方面为社会的生活,于纵的方面为时代的生活。苟离却社会与时代,而凭空以观某一个人或某一群人之思想动作,则必多不可了解者。”1从这里可以看出,梁启超已经认识到主观思想对客观事实的依附作用,对主观思想和客观事实的主从关系有新的认识,从而为其心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指引。对于梁启超这一阶段的思想,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也看到了思想离不开存在的客观事实,修正了先前的错误认识。”2张锡勤先生通过对梁启超心学思想发展路径的分析,进一步扩展到对近代的社会进步和社会思想的主流变化进行全面的解读,深刻地把握了近代历史中从思想到社会、从理论到实践的变革脉络。

(三)“心物合一”——梁启超心学思想发展之大成

1926年,梁启超基于对王守仁的“知行合一”的理解,提出了“心物合一”这一观点。他认为,“有客观方有主观,同时亦有主观方有客观。因为主观的意不涉着到客观的物时,便失其作用,等于不存在;客观的物不为主观的意所涉着时,便失其价值,也等于不存在”3。

较之过去的观点,梁启超这时对物的存在和作用有了新的认知,但同时他并没有削弱对“心”的重要作用的认识,反而强调“心”的伟大,提出心力可以改良或创造环境。梁启超这样批评唯物主义:“物之条件之重要,前文已经说过……若在物字上头加一个唯字,我又不能不反对了。须知人类和其他动物之所以不同者,其他动物至多能顺应环境罢了,人类则能改良或创造环境。拿什么去改良、创造?就是他们的心力。若不承认这一点心力的神秘,便全部人类进化史都说不通了。若要贯彻唯物论的主张吗?结果非归到‘机械的人生观不可。”4張锡勤先生指出:“梁启超是抓住了旧的机械唯物主义忽视意识能动性的缺陷。但是,他把机械唯物主义的这一缺陷夸大为包括辩证唯物主义在内的一切唯物主义的共同缺陷,对整个唯物主义予以否定,并以强调意识的能动性为由为唯心主义作辩护。他再次把物质仅看作是‘条件,显然他是离开物质的决定性来讲意识的能动性的。”5梁启超一方面肯定物质条件作为心力存在的前提,另一方面又认为这种物质前提在心力面前的作用微乎其微。张锡勤先生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此时的梁启超依然坚持认为心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性,‘是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坚持认为‘历史为人类自由意志的创造品,不‘受因果必然法则的支配。可见,他的根本立场并未改变。”6由此可以看出,张锡勤先生对于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研究充分体现了“先立乎其大者”的原则,即勇于抛开细枝末节和零散论述,而是在梁启超纷繁复杂甚至是反复跳跃的观点中强调其心学思想的核心问题和基本逻辑,拨开迷雾、朗现乾坤,这对于人们准确地把握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实质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

张锡勤先生能够借助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从特定的历史人物承担特定的历史责任和历史使命、扮演的特定历史角色这一视角去阐发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变化。张锡勤先生指出:“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看,梁启超的《非‘唯》较之二十多年前的《惟心》是有进步的。这表现在此时的梁启超已承认外物的真实存在,看到了心要受物的制约。就此而言,《非‘唯》是对《惟心》的矫正。”7张锡勤先生坚持从唯物主义立场审视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得与失,并深入时代背景分析了其心学思想转变的社会存在动因。张锡勤先生讲:“梁启超之所以主动对《惟心》作矫正,在相当程度上是由当时中国的客观环境所决定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个年代唯物论与唯心论的势力影响在中国思想领域此消彼长的态势。”1

张锡勤先生更进一步从理论逻辑的角度揭示了梁启超“心物合一”的成因。为了圆满地说明心物关系,梁启超在《非“唯”》中强调唯物论和唯心论对“物”或“心”的极端强调都有缺陷。2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在心物关系上的发挥符合王守仁的本意,“梁启超反复强调心与物、主观与客观互为条件、相互依存、相互决定,不能分离,无非是为了否定物质第一性。抛开物质第一性讲心物关系,这是梁‘心物合一的要害。梁认为‘主观的心不能离开客观的物而单独存在自然是正确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半,更重要的是客观的物是否也不能离开主观的心而单独存在呢?一切唯物论者对此是否定的,而梁启超则是肯定的,这便是他所说的‘物要靠心乃能存在”3。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与王守仁的主张是一样的,否定心外之物的存在,然后再讲心物合一,只能说是将物合一于心。梁启超坚持心是第一性、客观的事物不能离开主观心而独立存在的观点,便是主观唯心论。4张锡勤先生通过对梁启超心学思想发展历程的分析,从侧面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其心学思想的影响。

可以认为,张锡勤先生作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对于唯物史观的强调贯穿其学术思想的始终。先生以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研究梁启超的心学思想,即体现了其对于唯物史观的深刻理解和自觉运用,同时也为其能够科学、准确地论述、分析和评价梁启超心学思想提供重要了的理论保障和方法指导。

三、宗旨与效果的辩证分析:对梁启超心学历史作用的评定

任何思想的产生、转变和发展都是离不开时代背景的。中国近代是一个社会变革、社会转型的时代,也是一个文化革新、文化转型的时代。因此,中国近代不论在政治领域还是在文化领域都是一个批判的时代。作为近代重要的历史人物,梁启超的心学思想最终目的是唤醒人们的主观意识,从自我之心开始唤醒沉睡的社会大众。张锡勤先生从理论追求、社会效果和历史局限三个方面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历史作用进行了系统分析。

(一)凝聚意志——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理论追求

张锡勤先生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去分析梁启超心学思想产生的时代背景,从而还原当时因社会进步的需求产生的特定的历史意识,并由此肯定了其心学思想对于促进思想启蒙的积极意义。梁启超说过:“思想者,事实之母也,欲建造何等之事实,必先养成何等之思想。”5张锡勤先生看到了这种意识决定论的价值:“20世纪初那个特定的年代,包括维新派、革命派在内的诸多变革者都在鼓吹这种意识决定论。……这反映了那时包括梁启超在内的变革者们对思想启蒙、观念变革、文化革新的高度重视,而这种意识决定论在当时的确也起到了推动观念变革的作用。”6

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这种心力“是希望形成一种共同的民族意志,由此而形成一股巨大的民族合力……这是由中国近代的时代需要所决定的”7。心力在近代究竟是何含义,张锡勤先生认为,“‘心力就是人们的精神意志力……这种内在的趋动力显现于外,便能转化为巨大的外在物质力量。这种人人皆有的心力是一种伟大的潜能。人们成就、事功的大小,取决于这种潜能释放、发挥的程度”8。梁启超举中西方诸多事例证明心力的作用,“心力是宇宙间最伟大的东西,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性。以西方为例,其社会的发展进步‘岂有他哉,不过最少数之仁人君子以其心力以与恶社会战,而卒获最后之胜利云尔。以中国为例,曾国藩之成功,‘惟恃一己之心力,不吐不茹,不靡不回,卒乃变举世之风气而挽一时之浩劫。报大仇,雪大耻,革大难,定大计,任大事,智士所不能谋,鬼神所不能通者,莫不成于至人之心力”1。

张锡勤先生看到了梁启超心力思想的最终目标,看到了近代知识分子用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去弘扬爱国热情。“他们所以大力呼唤‘心之爱力,是为了激发国人爱群、爱国的意识,培育国人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呼吁激励、增长心力,是欲使中国人心由冷而热,由冷而爱,变消极为积极,变被动为主动,变依附依赖为奋发进取,改变中国‘民心弱的状态,使中华民族起死回生,重新振作起来。概言之,他们的基本思路是:中国欲图振兴只有自强;而国家民族的自强是建立在民众人人自强的基础上的;人欲自强首当自强其心。由强心而强国乃是他们心力说的根本宗旨。……他们所主张的是一种心力救国说、心力强国说,其意图、宗旨是至为鲜明的。”2

对“心力”说的重视和坚持代表了张锡勤先生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重要观点,对于包括梁启超在内的近代思想家关于“心力”的论述、辨析、比较是张锡勤先生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学术特色和理论贡献之一,是人们了解中国近代思想史,尤其是戊戌维新前后思想变化和逻辑演进的一把钥匙,产生了重要的学术影响和社会影响。

(二)救亡图存——梁启超心学思想的社会效果

张锡勤先生看到梁启超的心力思想与时代需求的息息相关性,并对其心学思想在激发近代国人救亡、变革的激情和热忱方面的积极作用也有充分肯定。梁启超希望国人“万其足,一其心;万其心,一其力;万其力,一其事……夫能齐万而为一者”3。这反映了梁启超希望基于共同的民族意志而形成一股巨大民族合力的理论宗旨。张锡勤先生认为,“心力说作为唯意志论的一种,本质上属于非理性主义。但维新派思想家强调正确选择,使心力‘用之于仁,进而‘一其心,一其力,又表现了理性主义的精神,这是由中国近代的时代需要所决定的”4。他对梁启超的心学思想进行了理性与非理性的辩证分析,指出梁启超试图用心力把人的精神和实践行为统一起来。张锡勤先生认为,“康、梁、谭等人论心与心力,虽然有时讲得十分玄虚,其实他们是紧紧为现实斗争服务的。他们并非有意谈玄,所针对、所要解决的乃是当时中国的现实问题”5。张锡勤先生客观评价心力的积极影响,“在近代,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不再安于现状、安于命运,不再任人宰割、听人摆布,变消极被动为积极主动,由弱者成强者,心力说是起了一定作用的。……虽然,这种心力说并不像它的提倡者所想像的那样,是中华民族的回天再造丸,但它在当时的确起了一些积极作用。……心力说对造就一批批热血沸腾、豪情满怀的志士仁人,是有一定影响的”6。

张锡勤先生分析了心力说所产生的历史背景,他认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是一个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时代,也是一个历史大转折、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救亡和变革事业的宣传发动者、领导者极力强调(以至夸大)精神意志力量的伟大,以激发人们投身于救亡、变革事业的热忱,是自然且必然的”7。张锡勤先生进一步总结了心力说的主要观点与目的:“人人皆有的心力是一种无有限度、止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伟大潜能,它显现于外则形成巨大的物质力量。……心力成就一切,只要最大限度地釋放、调动、发挥心力,世间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1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正是基于这种‘一切唯心所造、心是世界本原的主观唯心论,他们奏出了一曲又一曲极度推崇心力的赞颂歌,并对心力寄予了无穷的期望”2。“心力所以伟大显然是由于心的伟大。从理论上说,维新派的心力神奇说乃是他们自心造世界的主观唯心论的必然逻辑”3。梁启超的心力说在于调动人的能动性,树立民众的信心,从而进一步改造民族性。梁启超强调:“天下事可为不可为亦岂有定哉?人人知其不可而不为,斯真不可为矣;人人知其不可而为之,斯可为矣。” 4从理论上说,维新派的心力神奇说乃是他们自心造世界的主观唯心论的必然逻辑产物,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有其积极的意义。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便是这种心力神奇说的鼓吹者。他始终认为,心力是最伟大的力量,是社会历史进步的根本动力”5。在近代,中华民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中国处于社会变革、历史转折的关键时期,民族危机非常之严重,需要一种力量来激发人们去投身到救亡图存、变革事业中去,梁启超的心力救国论符合当时的社会发展需要并且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救亡图存是中国近代社会所面临的最重要的时代课题,构成了包括梁启超在内的中国近代思想家的核心关切。张锡勤先生从时代需求的背景出发探讨梁启超心学思想得以产生的社会历史因素,既符合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现实,同时也体现了张锡勤先生对于唯物史观的自觉运用。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正是张锡勤先生在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中始终贯彻的核心方法。

(三)精神万能——梁启超心学思想的历史局限

基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的现实状况,心力说的盛行有其必然性。张锡勤先生讲:“一批维新派、革命派的思想家、宣传家都曾极力夸大心、心力的伟大神奇,一时间主观唯心论在中国颇为盛行。”6这也是出于激发人们的主观能动性以投身于救亡图存、社会变革事业的需要。在经历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后,西方的科学价值观开始在中国社会兴起,特别是十月革命的胜利,国内掀起了介绍、宣传和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潮。张锡勤先生认为,随着“科玄论战”的结束,“科学派对玄学派的胜利,实则是唯物论对唯心论的胜利”7;“科玄论战”引起了从学界到社会的普遍关注,也加剧了历史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在当时思想领域的影响。此时的梁启超也开始主动对《惟心》一文进行矫正,这充分说明了当时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影响力。张锡勤先生认为,“从基本立场、倾向说,梁启超是马克思主义的反对者……指责唯物史观是‘命定主义”8。可以知晓,这是一种时代的烙印,是近代知识分子在中西文化碰撞的过程中维护中国传统文化所做出的螳臂当车式的努力。张锡勤先生说:“这种指责似不纯是误解而是歪曲。因为是歪曲,因而梁的这些指责不可能对人们产生多大影响。”9

梁启超的心学主张强调“一切惟心所造”,是对心力的无限夸大和神化,最终走向意识决定论、精神万能论。梁启超后来又接受西方哲学家叔本华的唯意志论思想,这就使他的意识决定论、精神万能论得以进一步滋长。张锡勤先生认为,梁启超的意识决定论只“看到了意识的能动性,并对它作了一些说明……但是,他们对心和心力却始终缺乏科学认识。……人在客观世界面前,既是能动的,又是受动的。而在他们的哲学中,心力即精神意识的能动性是既不受客观规律支配,又不受客观条件制约的”1。“心力并不受客观规律制约,甚至可以改变客观规律。显然,指望靠这种不受任何制约的心力去创造奇迹,取得成功,在现实当中就势必要碰壁、落空。由此而产生的狂热性、盲目性势必要给中国的变革和建设事业带来负面甚至破坏性的影响。这方面的教训,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是不少的。只讲能动,不讲受动,这是近代心力说普遍存在的问题。”2张锡勤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心力说的弊端:“这种精神万能论解决不了客观世界的矛盾,并不能为中国近代的社会变革提供持久的动力。”3

通过以上分析,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的心学思想的研究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梁启超的心学渊源,来自陆王心学和佛学,将此二者融合统一;其二,梁启超心学的演绎,从“境者心造”到“心物合一”不断深化;其三,梁启超的心力强国论,不仅使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觉醒,而且在中国内外受困的情况下对近代政治革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张锡勤先生对于梁启超心学思想的阐释从其本源开始探究,对大量文献资料进行贯通式的学理分析,从而发现其思想具有随时代背景、社会思想变化不断矫正的特点。张锡勤先生强调,梁启超的心学思想始终围绕着爱国、救国、激发民族斗志、不屈不挠地实现民族救亡的时代主题,其心学思想也使传统心学实现了向近现代理论形态的转化。探究张锡勤先生对梁启超心学思想的阐释,可以体会到其将时代意识融入具体问题研究的唯物史观的科学方法。这种方法既是对以史为鉴文化传统的继承,也是着眼于更好开创未来以理论方式回应时代需要的创新发展。

[责任编辑 付洪泉]

猜你喜欢

心学梁启超
梁启超中国通史撰述略考
王阳明心学的价值担当
梁启超: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论新时代构建共产党人心学的三重维度
见心见行 知行合一 “中国蓝”新员工培训中的心学实践
梁启超的妇女观研究
知命与努力:作为“新民”的梁启超
杨简心学的形成及其浙学精神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