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世上最稳的船
2023-07-22张艳军
张艳军
夜色弥漫,庄稼熟睡了,树木熟睡了,牲畜熟睡了,村庄也熟睡了。偶尔有风路过,摇醒了庄稼和树,庄稼和树挥一挥手,送风远行。
一座小院和三间土坯房还醒着,给沉沉的夜色增添了些许暖意。屋内的桌子上点着煤油灯,如豆的火苗摇摇曳曳,映照在纸糊的窗户上,明明暗暗,温暖可爱。桌子旁,我正在写作业,可是,讨厌的瞌睡虫早已俘虏了我,头不停地点,眼皮不停地打架,眼前一片模糊。正在納鞋底的母亲抬起头说:“别写了,睡觉吧。”听了母亲的话,我像得到了特赦,“蹭”地跳上炕,钻进被窝,倒头便睡。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煤油灯还亮着,只是已从桌子挪到了窗台上,母亲也坐在了靠窗的炕沿上,依旧飞针走线地纳着鞋底。
母亲侧对着我,我只能看到母亲的侧影。那时的母亲真年轻啊!乌黑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亮光;并不纤细的手指忽上忽下,灵动自如。我看不到母亲的眼睛,但那双眼睛一定很明亮,很精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只见母亲先用锥子在鞋底上锥出一个针眼,然后,捏着穿有麻绳的细针从针眼里穿过去,再使劲地勒一勒。那时的母亲真有力气,眼神也真好啊!针脚密密实实,整整齐齐,匀称有序地排列成一圈圈好看的花纹。在我眼里,母亲纳出的鞋底,就是一件漂亮的艺术品。
在我家的炕席底下,压着好几副鞋样,有父亲的,有我的,有妹妹的。全家人穿的布鞋都是母亲点灯熬夜赶制出来的。而我的总是最先做好。我捧着做好的新鞋,高兴极了。白的底,青的面,那样子真像两只精致的小船,只等我把它们穿上,载着我扬帆远航。
我穿着新鞋,跑出家门,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生怕沾上一点尘土;遇到路上的小水坑,我也会轻巧地一跃而过。邻居大妈大婶看到我穿的新鞋,都会啧啧称赞,齐夸母亲的针线活做得好。
从小到大,母亲为我做了多少双布鞋,我没有计算过,也计算不过来,也许,只有夜空中的星星知晓吧。我一天天地长大,母亲却一天天地变老了,她乌黑的头发渐渐地染上了白霜,原本就不纤细的手指也越发粗糙了,明亮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昏花暗淡。母亲不再给我们做布鞋了,穿布鞋的日子渐渐成了我的回忆,但我又何曾忘记过那些穿布鞋的岁月呢?
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走过了童年;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走出了校园;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我远离了故乡。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寒冷的季节,也裹满了温暖;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坎坷的道路,也变得平坦;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走再远的路,也扯不断连着家乡的那根线。
母亲做的布鞋,是世上最暖最稳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