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更新啦

2023-07-20MLV马特

智族GQ 2023年7期

MLV　马特

“洄游”展览现场，上海余德耀美术馆，2023年，摄影：王闻龙

余德耀美术馆2.0 一生传承的转型使命

在上海青浦蟠龙天地下车，步行几百米，走向新落成的余德耀美术馆途中，远远就能望见一片绿意丛生的玉米地。美术馆前后被绵延的草地包围着，不远处翡翠色的河道像舞女手中的长袖蜿蜒地舒展开去。草地上点缀着一溜儿间隔摆放、带有刻字的圆石，不时有小朋友在圆石上跑跳，快活玩耍。家长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些石头其实是一件当代艺术作品，来自徐冰的《石径》。在《石径》中，徐冰将其标志性的英文方块字书法雕刻在自然的石型上，一石一字，76 块石头连成一条小路，组成了一首译自苏东坡《和子由渑池怀旧》的英文诗。艺术家通过这般巧妙的字谜解构，为观众提供一种新的观看和思考方式，以打破固有思维。全新的余德耀美术馆，正是在这样亲近社区的愿景主导下，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

十年樹木，百年树人，多少年树艺术人生？

余德耀美术馆的雏形，是印尼雅加达一个小小的艺术空间。

在艺术家李晖《机械的仪式》展览开幕前，余德耀向女儿发出了邀请。那年余至柔23岁，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居然对艺术感兴趣，还是一位藏家呢。

在余德耀美术馆落地上海之前，亚洲当代艺术的中心乃是中国香港。余德耀看见并相信中国当代艺术凝聚着巨大潜力，选址上海滨江西岸，不惜重金打造了余德耀美术馆，并通过接连推出的重磅展览，将全世界的艺术眼光聚焦于此。

2014年5月，余德耀美术馆正式在上海西岸落成开馆；2015年9月，余德耀美术馆一口气推出四个新展，其中的“雨屋”更是让美术馆一时风光无两。

自创立以来，余德耀美术馆就以创始人的兴趣驱动，体现出鲜明的个人特色。贾科梅蒂、奈良美智、卓别林等特展，均由余德耀本人亲自敲定。

在中法高级别人文交流机制启动后，余德耀甚至萌生了将贾科梅蒂个展做成“全球最大”规模的想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原本一百多件的展品，最终拓展至250件，不仅包含雕塑作品，其素描、油画以及相关文献，独创性的全面陈列凸显了贾科梅蒂大展的学术分量。

六年后的奈良美智展览异曲同工，成为艺术家在中国大陆的首次个展，也是他在世界范围内的首次大规模回顾巡展。

五木田智央，《双重奏 #2》，布面丙烯、水粉、水彩、粉彩，194×194.3 cm，2019，余德耀基金会收藏，摄影：Marten Elder，图片提供：艺术家和博伦坡画廊/洛杉矶/纽约/东京

如果说余德耀的艺术判断力来自于真金白银的投入、逐渐系统的艺术史学习、与行家的大量求教讨论等，余至柔则非常清楚自己与父亲的不同。作为一个慢热型的晚辈，余至柔更习惯通过默默动手做事来获取知识。女儿余至柔将父亲的行事方式与做人智慧慢慢看在眼里。一种传承的使命感，也就此悄然种下。父亲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多少年树艺术人生？2022！年末，在思考类似“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时，余至柔感染新冠，于昏昏沉沉间“豁然开朗”。

从藏家的美术馆，到大家的美术馆

余德耀美术馆新馆开幕展“洄游”的想法，早在2021年就已由策展人提交给余德耀先生。展览筹备与新馆的选址工作并行推进。

作为新馆的亮相展，“洄游”选取了%#余件艺术品，以“家”为线索切入，体现了余德耀美术馆未来扎根社区的发展策略，家永远是我们打量自我、应对外部世界的基础单元。

在策展团队看来，随着社会发展和全球化进程中人类不同形式的迁徙，数字时代技术革新带给人们全新的认知方式和观念，使“离散”个体和社群在自我身份建构和认同的过程中，趋向多元选择甚至模糊、暧昧的转换，成为“多文化的游牧族”。

“家”不再局限于传统家庭结构的组成，人们也不囿于地域、历史、政治、文化等因素与“家”建立联结。#循着展览动线，观众得以与古今中外不同阶段、不同形式的“家”的标志物相遇，借由这一符号唤起自身身份建构的经验，无论认同还是疏离。

比如邬一名以宣纸水墨演绎的街景与盆栽，在消解了现代价值体系的同时回归日常生命价值。欧阳春则以三联画呈现了城中村这一边界模糊的群落——很多人在此过渡，通过个人的拼搏或是借助偶然，试图转换社会角色。

展览观照到宏观的生命体验，比如法国艺术家尚-米歇尔·欧托尼耶用中式屏风和算盘组建的装置作品《幸福日记》，揭示了日常生活的无常与不完美；同时，也借由对特殊个体经历的展现，诉说着当语言缺失、表达受阻时，人们通常会经历的精神冲突与情感错乱（美国艺术家克丽· 特赖布《失语症诗歌俱乐部》）。

而这一切，是小小的“家庭”单元里会发生、承载的普世性经验，而非拒人千里之外的、绝对精英化的艺术表达。

余至柔曾拜访瑞士的贝耶勒基金会美术馆，那次拜访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她看来，贝耶勒展现了一个理想的美术馆应有的模样。

贝耶勒美术馆被自然环绕，装有透明的玻璃幕墙，居民透过玻璃即可观赏到展厅内的巨幅莫奈，这为居民和游客带来最为直观的艺术吸引。

格蕾丝·韦弗，《十字路口》，布面油画，241.3×226.1 cm，2020，余德耀基金会收藏

余德耀美术馆新馆采纳了这一设计，它取消封闭的高墙，杜绝高高在上的神秘感，让观众可以从自然里直接透视艺术。在新馆一角，还摆放着内外呼应的《小狗》（奈良美智作品），紧挨着玉米地一侧的《香蕉树》（曾根裕作品）等，就像一只只掀开门帘主动伸出的手，无不是余德耀美术馆向大家发出的邀请。

此外，走入社区传统文化建筑的开幕展之一“邻居”，以及凸显“流动的美术馆”概念的社区公共艺术项目“走街串巷”等，观众不必费心寻找，在一转角、一抬头，不经意间就能与艺术不期而遇。似乎这一切都能将回忆引向余至柔在欧洲陪伴父亲工作、观展的日子——美术馆常常隐于市井，艺术体验仿佛也触手可及。

“我们的规划里一直都有人来人往的概念。”余至柔如是说。余德耀美术馆旧馆的咖啡厅衔接了一二层空间，余德耀先生就很喜欢坐在咖啡厅里看人来人往，还不时喊工作人员下楼，一起坐着聊聊天。

余至柔心目中理想的藝术公共教育活动，也不会照本宣科地告诉公众什么是立体主义、印象主义——就像她刚刚接触艺术时，她对这些概念所知有限。

然而她从未选择“死啃”艺术史书籍，而是通过频繁看展览、听讲座、参加拍卖会等一系列艺术体验，一点一滴汲取来自身边的知识。她感知艺术的方式，也不仅仅是“看”，而是一种真正的享受——可以是听，可以有嗅觉，可以喝着咖啡欣赏音乐会，可以是阳光下的艺术野餐。

类似这样融入生态、扎根社区的公教活动，正在成为余德耀美术馆2.0探索的重点。这从它5月份的两场公教活动中也可见一斑：一堂由纤维艺术家、中国美院硕士带领的竹编创作课程，以及一场由风筝制作与放飞技艺非遗传承人举办的创意儿童工作坊。

在余至柔看来，美术馆作为历史的“记载者”，它既能梳理出优秀艺术家的作品脉络，也反映着时代、社会当下的宏观方向。过往的余德耀美术馆凭借贾科梅蒂、KAWS、奈良美智等回顾展很好地完成前者，而后者这一使命，是对新馆长、策展人以及学术团队的整体考验。

“父亲会时不时问我说，你觉得艺术好玩吗？你喜欢吗？刚开始我会回答说还不错啊，或者我不太确定能不能回答。到后面我比较确定说我喜欢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是很骄傲、很开心。”

这份父女间传承下来的艺术热忱，一度倾其所有，却又时刻保持着平常心，在扎扎实实做好一个美术馆得以立足的学术展览之余，最大限度地走进人群，让艺术之光倾情投射。这可能是需要余至柔一生传承的转型使命。

X美术馆只展未来

在X美术馆位于北京郎园station的新馆中，以粉色为主色调的“少女的收藏101”作为开馆展览吸引了观众的眼球与相机，而X虚拟孵化器则以非常前沿领先的姿态成为艺术媒体关注的对象，与公众的连接互动和对数字艺术可能性的探索成为新的X美术馆关注的发展方向，“不展历史，只展未来”，为年轻人、女性、少数族裔、新数字时代的艺术家们提供更开放和更具有国际化视野的表达平台。

回溯到三年前的这个时间，2020年5月29日X美术馆正式开馆，这是黄勖夫第一次自己完全创立和运营一间美术馆，过去3年的时间里他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在实践中对美术馆的落地和运营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而去年由于疫情带来的空隙又给了他复盘的时机，开始有精力去思考和寻找X美术馆更好的未来，在看了很多地方之后最终选择了现在的新馆址。

线下与线上共同提高互动性

当人们来到X美术馆的新馆时，会很自然发现这间美术馆从地理位置到内部结构设计充满了对互动性的考量。在新馆的选址过程中，黄勖夫非常看重与周边环境的联动作用，他认为美术馆并不是一个完全孤立的空间，而应该更加融为大众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所以他着重选择在已经有相对完整生态的园区里，可以和别的商户产生更多生活方式层面的联动，不光是和艺术机构，也包括娱乐公司或者设计公司等等，最终郎园station从商户到人群的多元化状态让黄勖夫决定把新馆设立在这里。

与原来的X美术馆相比，新馆给观众预留了充分的公共活动空间，之前X美术馆没有承接过很多活动，因为黄勖夫觉得在功能性和每个展厅的结构上没有那么适合去做大型活动，而现在的新馆在功能性和结构上更优化，让动线更符合逻辑，有大块的区域可以去运用。新馆的设计团队不也设计工作室将“游谷”作为设计概念，给观众带来置身户外的观展感受，为展览与活动提供了丰富的空间可能性，而且新馆也将提供更全面的服务设施，比如艺术商店、咖啡厅和餐厅。

对互动性的看重同时将体现在X美术馆的整体在X美术馆位于北京郎园station的新馆中，以粉色为主色调的“少女的收藏101”作为开馆展览吸引了观众的眼球与相机，而X虚拟孵化器则以非常前沿领先的姿态成为艺术媒体关注的对象，与公众的连接互动和对数字艺术可能性的探索成为新的X美术馆关注的发展方向，“不展历史，只展未来”，为年轻人、女性、少数族裔、新数字时代的艺术家们提供更开放和更具有国际化视野的表达平台。内容调性上，尤为显著的一个表现是，X美术馆对官方网站的设计也进行了改进，让大众更容易接受美术馆的线上语境表达。之前X美术馆的风格非常前卫，这固然符合他们探索艺术前沿的调性，但也让大众觉得距离自己比较遥远，比如之前X美术馆的网站进入后就是裸眼3D画面，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去玩、如何操作，而现在X美术馆在尽量寻求平衡，去做一个实质上依然很酷炫、有自己品牌形象的网站，但在形式上恢复比较传统的平面网站形态，让大众更容易参与。

以颜色之名关注时代需求

在开馆展“少女的收藏101”中，X美术馆以粉色为线索选择了49件馆藏作品，聚焦身体与身份认同，日常叙事和想象感知，超现实绘画空间，虚构和幻想叙事以及技术、身份、种族和生态等多元话题。

在黄勖夫看来，粉色是一个带有强烈后网络时代属性的颜色，之前大家不常会用这么鲜艳的颜色，但是当代人每天都在面对过多的信息，需要更鲜艳的颜色去抓眼球，如果作品没有强烈的视觉刺激，可能很容易被错过。X美术馆希望通过这些更能反映当下时代特质的色彩符号让观众更愿意接近艺术，也希望能以馆藏展的形式与大家分享更多优秀的当代年轻艺术家。

X美术馆内景图，X美术馆，2023

X美术馆“ 少女的收藏 101”展览现场， X美术馆，2023

对X美术馆来说，馆藏代表了美术馆的整体调性，在新馆筹备的时候他们就计划每年将一些馆藏展示给大家，但如果仅仅只是收藏本身离大众就比较远，想跟大众产生联系还是要考虑一些更能引发共鸣的点。所以X美术馆这次以颜色为出发点，但又并非只是为了打造适合拍照传播的网红景观，而是作为策展线索串联起一系列非常优秀的馆藏作品。黄勖夫觉得在当下的环境中，人们需要更多愉悦和兴奋感，这种代表少女心的粉色让人们更容易感知到好奇与活力，即使在生活很艰难的时候，也可以有这样非常开心的体验，这是X美术馆今年选择粉色作为新馆开馆展主题的原因，让观众能看到很棒的艺术作品的同时，又在纯感性的视觉体验上心情愉悦。

探索数字艺术的更多可能性

在开馆展吸引眼球的同时，X美术馆发布的数字艺术平台“X虚拟”的全新项目更引起了媒体的关注，这将是X美术馆今年着重探索的数字艺术前沿领域，“X虚拟”项目将在虚拟世界中创造新的3D艺术空间，围绕以Web 3.0为中心的多种技术语境，包括XR、AI和游戏引擎等等，为激发虚拟环境中的艺术生产和批判性实践提供数字基础设施。

黄勖夫本人很喜欢后网络时代的艺术，他关注了很多数字艺术家，认为他们作品的艺术语言、作品试图引发的社会探讨、对大众生活的影响等等都是这个时代非常值得研究的话题。而在新的媒介技术之外，黄勖夫觉得艺术家创作作品要给人一种体验，一件作品需要有故事性，要有表达，要带来共鸣感，当观众走进数字艺术之中要知道它的故事线是什么，才能融入这件作品。

在这一点上必须正视的现实状况是，虽然最近几年NFT的概念非常火，但很多创作在黄勖夫看来不能算是真正的艺术作品，他们做的只是一个插画，或者一个类似潮玩的设计，很多NFT作品让黄勖夫很难从一个头像，或者一个单纯图像的投影上找到共鸣感，而共鸣感和故事性恰恰是黄勖夫认为好的艺术应该具备的，所以他希望建立一个数字艺术平台，让真正好的数字艺术家和作品被大众注意到。

在“X虚拟”的平台上，黄勖夫希望观众在这个场域里可以完全进入艺术家的作品中，平台上的每一个艺术家都创作了游戏化的虚拟空间作品，这些艺术家想表达的东西是非常清楚的，观众也能够跟随他们创作的故事线去感知他们试图传递出的艺术理念。

让人们有自信看到更先锋的作品

今年，很多美术馆都有新馆开设的计划，面对这样愈发激烈的竞争趋势，黄勖夫反而抱着很平静的心态，一方面来自他对X美术馆展览内容上的自信，另一方面在美术馆的运营上黄勖夫也有非常稳定的态度，美术馆自身的造血只是为了继续运营去创造更多内容。黄勖夫也不想做很商业的项目，把美术馆变成一个商业公司。当然，如果X美术馆能够通过门票、商店、品牌合作这些所有的收入维持自主持續运营，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非常理想的状态。

目前X美术馆的定位还是会继续保持国际化和先锋，很多准备进行策展的艺术家也都是非常有潜力的，在对自身影响力自信的同时，黄勖夫觉得一座城市需要有不同类型的艺术机构，既要有大型的、有能力做回顾展和知名艺术家的机构，也要有给年轻艺术家表达新思想机会的机构。黄勖夫希望新的X美术馆能做成后者这样，不需要一定借助大的艺术家名头来吸引观众，而是依靠本身的品牌影响力和年轻人的信服，在一定程度上带动大众的艺术敏锐度和审美升级，让人们不再只想看一些响亮的名字，而是有自信去主动理解一些比较先锋的内容。

黄勖夫希望未来新的X美术馆能够获得更多年轻人的认可，会有持续的影响力帮助更多的青年艺术家或者先锋新兴的艺术家打开知名度，而不是一直去拿一些已经很成熟的东西再去展示。同时在这个过程里，美术馆能够从通过门票造血的运营模式中逐渐脱离出来，这样可以让内容不需要过多地考虑如何迎合大众，而是可以反过来引领大众，但这需要其他方面的输血以及更多时间。

最终新的X美术馆不只是作为线下艺术展览空间，更是成为一个把中国艺术影响力推向国际化的平台，从内容、藏品、理事群体，包括网站等各个方面都体现出X美术馆自身独特的调性，让大众更好地理解和接纳X美术馆想要传达的艺术概念。这也是在新馆发布会上黄勖夫所说的“不展历史，只展未来”的含义，X美术馆将始终以最前卫、最先锋的状态探索着艺术发展的更多可能性，以及与当下社会和大众之间建立的更密切而多元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