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给你酒的人（组诗）

颜亮

在草原上给你酒的人

像一棵草一样呼吸的羊

无论过得怎样，永远不需要取悦山岗

从来拥有的阳光比国王富有

在草原上给你酒的人

是肝脑涂地，承诺你歃血为盟的神

缭绕于人间的种种心事

拥有了占山为王的天赋

像极了说来话长的守护

一个王者扬鞭驱赶云朵的时候

是否想過——没有牛羊的草原

究竟是如何安然度过一年四季的重复

拉萨城的昂贵

潜伏在拉萨城昂贵的日子里

七月的雨水和滚烫的甜茶就是一剂偏方

治愈成年人熟稔的世俗

你在高原的稀薄中酝酿的半生酸楚

一杯甜茶就慰藉了

被太阳一遍一遍细致地揣摩

一句音韵里有闪电、阴云和雨雪

另一句堆放着余生未雨绸缪的法则

这一切大概就是神走了那么多路

所到之处分享完悲悯之后

想要说出的一句话：

你自己的史诗必须要一场战栗来命名

八分醉意的马背上

八分醉意的马背上

草原上住着的星云是我最高的神性

那些揉碎的声响

加重了山头的白雪和落地的雨速

我看见裹挟着隐喻的晚霞

占卜生灵的悠闲，驱赶遍地神伤的暮色

一样经历晨光、露水、艳阳和经年的静寂

身闲心宽的山岗，醉醒之间

与生长的万物达成可敬的共识

你把饱含露水的牧场铺满山峦岗坡

我把山鹰牛羊修复成唯一流动的光波

一座草原的时间

一个人在高原的黎明醒来

一定要谈谈云淡天阔

铺满黄昏的牛羊满坡

讲讲拥有图腾标识的游牧日常

说说一个崇拜幸福的皴裂面庞

如何到达一个陌生的深度

可是令我欲罢不能的是——

我沉浸中的生活犹如一册典籍

又像经历了整个凡间秘境

忽略了千奇百怪渐渐呈现的悲喜

只看见我抵达雪山脚下的时候

低头吃草的牛羊正把自己

从大地的手中交给一座草原的时间

拉萨河的鱼

拉萨河的鱼，其实就是一条鱼

和老去的日子一起，一动不动

守着山岗、雪山和寺院

一生醒过来三次

一次时针在奔跑，把太阳送到西边

一次出生到临终，形销骨立

一次在彼岸，湖蓝色的发穗愈发清晰

高原的光瀑堆砌的斑驳光影，让心

开始温暖的时候，鱼眼睛就是大地的精灵

望着牛羊把青草和时光一同咀嚼

浸湿在牧人的歌里，歌声安详如鱼

下司马镇的风光

下司马镇的风光才是真正的拉萨

装得下半部西藏史

是最初的麦田、青稞、河水

半山腰的吉隆寺和山顶的杜鹃花

还有熬过最后一劫的自信的放生羊

滚动着自南向北的神色，如此动人

比我们世俗浮华的欲念还要多情

通过喋喋不休地讲述和脚下

嘎嘎作响的声音宣泄出来

于是，这琳琅满目的结局

就是我所有的财产

从浮沉中下来，怀装秋阳和晨霜

落日把云朵染成金色的彩霞

颜 亮 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刊物主编，西藏自治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评论家（西藏大学）基地联络员。出版专著多部，发表作品50余篇（首），各类获奖1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