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综合威慑探析美高端战争设计思想
2023-07-16夏源彬郭自强
夏源彬 郭自强
美国综合威慑着眼于赢得大国竞争、重建印太和欧洲军事优势,秉持着“目的是威慑冲突,如果威慑失败,必须赢得战争”的国家安全理念。作为国防战略主导思想,综合威慑被奉为未来防务政策和军事战略的基石,明确了美军未来十年“打什么仗”。通过对该概念进行解析,并刻画其高端战争设计特征,有助于更好地研究美国下一步军事战略动向。
综合威慑内涵特征
2017年西方战略学界就开始了对综合威慑的研究。2021年4月,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印太司令换届仪式上首次正式提出综合威慑,提出其需要可靠、灵活地将技术、作战概念以及各种能力编织成网,以建立分散、高度联通的军事力量。此外,还需要在所有潜在冲突领域寻求技术优势,推动跨域跨军种协同作战,开发新作战概念,提高整体威慑力。同年6月,国防部副部长科林•卡尔定义综合威慑为,将美国家力量的所有工具——核武器、常规武器、太空、网络和信息——整合在一起,并将它们应用到从直接冲突到混合非军事竞争的所有领域。随后,奥斯汀重申综合威慑是利用现有能力,建立新的能力,并以新的和网络化的方式部署它们,目的是使用工具箱中的每一个军事和非军事工具,并与盟友和伙伴同步。2022年10月,拜登政府先后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报告也提出了综合威慑战略,并将其视为美军事力量发展与提高的指导方针。
综合威慑基于传统威慑逻辑,即让潜在对手相信其敌对活动成本超过收益,内容主要包括跨领域、跨区域、跨冲突范围、跨部门以及跨盟友伙伴的一体化整合。其实施方式主要分为拒止威慑、弹性威慑以及直接和集体施加成本进行威慑,实际上仍是拒止型威慑和惩罚型威慑基于原则的灵活运用。综合威慑体现了拜登政府“低成本、非对称”应对大国竞争的战略思维,强调跨域使用威慑手段,让“任何想在一个领域取得优势的竞争对手明白我们也可以在许多其他领域做出回应”。
在以智能为特征的科技革命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推行综合威慑既是美国应对大国竞争与多重混合威胁的现实需要,也是受绝对安全逻辑下的霸权主义思想驱动,根本目的在于为中美在“决定性十年”从全面竞争走向全面对抗做好充分准备。
从综合威慑看美高端战争设计
战争设计是潜在对手之间没有硝烟的超前博弈,充斥着“技术迷雾”和“战略迷雾”。尽管综合威慑的战略规划、推进路径及落实策略等尚未公开,但其在近期国际冲突中的应用为我们研究美高端战争设计思想提供了鲜活的样板。
美军印太司令部于2021年4月30日举行新旧任司令交接仪式。从左至右分別为卸任司令戴维森、国防部长奧斯汀、参联会主席米利和新任司令阿基里诺
战略指导上凸显总体混合持久。综合威慑蕴含着“竞争-冲突-战争”连续对抗体的思想,现今大国战争胜利的意义在于为新一轮长期竞争夺取更大优势。核威慑背景下,理性的大国决策者通常不会轻易升级战争,而是更倾向于进行代理人式、混合的和持久消耗的军事竞争。一是全球、全域、全军种、全政府和全联盟实力支撑。高端战争是大国间在各领域展开的全面对抗,关系着整个国家和民族以及联合行动盟友和伙伴的命运,需要整合整个国家和盟友的实力支撑。在战争前方,重点是武器装备、军事科技、人员素质的比拼,而后方则是经济、能源、金融乃至国民意志等战争潜力的较量。二是综合运用军事与非军事手段。综合威慑作为“混合战争”的“酵母”,需要统合各方面资源和力量,在政治、经济、外交、金融、科技等多个领域形成超出单纯军事范畴的多样化手段,寻求高端战争效能最大化。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提出,虽然并未公开宣战,但西方国家其实已对俄罗斯发动混合型全面战争。三是常态施压,持久耗竭。过去200多年,无论是拿破仑战争、克里米亚战争还是中美在朝鲜的大国战争,都是在高强度的军事冲突之后,陷入了战略相持。近年来大国间军事力量此消彼长,一些西方智库建议美国采取强化备战大国持久战的策略,以阻止中国将速决战作为军事战略的发展方向。因此,报告也汲取了“持久战”思想,提出变革国防生态系统以建立持久优势来巩固综合威慑和作战基础。
制胜机理上强调高新技术效用。综合威慑延续了“第三次抵消战略”核心思想,寻求对实力近等对手形成技术代差,以实施降维打击。奥斯汀提出,综合威慑作为 21 世纪的新愿景需要创新和投资,强调增加对人工智能、量子科学、自主技术、大数据和空间技术等高新技术领域的投入,以建立一支新的分散但高度联网的军事力量,并通过不断推动技术更新,促进美及其盟友和伙伴建立新的作战优势。一是战争重心强调夺取信息优势与智能优势。智能化是大国对抗的基本趋势,也是21世纪战争形态存在的基础环境。联合人工智能中心主任杰克·沙纳汉提出,如果一方拥有机器和算法,而另一方没有,那么后者就面临一场不可估量的高风险战争。在智能时代,数据就是战略资源和力量源泉,控制了数据,就控制了战场。而OODA理论强调决策是战场制胜的关键,美建立未来联合部队尤其强调要“保持信息和决策优势”“整合数据、软件和人工智能”。二是战争手段强调远程精确打击与无人作战。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大国智能化战争依然是现实物质力量之间的对抗,需要依靠远程精确打击和无人作战手段获取优势。美通过高新技术的发展,不断推进新质打击手段远程化、精确化、隐身化、智能化和无人化,从而提高精确有效火力毁伤性能。根据计划,美将部署第二个陆基高超声速导弹连,拓展战斧巡航导弹打击能力,增加远程反舰导弹和标准6导弹数量等。
美国防部副部长科林·卡尔,据悉将于2023年7月离职
作战构想上突出全域全谱作战。奥斯汀提出,战争的本质正在发生变化,它跨越了前所未有的作战空间,从天空延伸到网络空间,并深入到大洋深处。大国战争是体系与体系的较量,只有在综合运用多种力量、密切协同各军种、优势互补各种武器系统的情况下,才能发挥整体威力。综合威慑起源于全球一体化作战概念,其核心在于通过人工智能和先进的信息通信技术,将分散在各作战空间的战斗部队与盟友力量联结成自主融合的作战体系,并实现指挥控制、火力打击、信息优势和后勤保障等“职能领域”的有效整合,从而放大联合作战体系的优势。另一方面,综合威慑谋求遏制竞争对手在从“灰色地带”、小规模武装冲突到高端战争等全频谱挑战中对美利益的威胁。针对这些挑战,美采取了加强其东南亚等伙伴国的海上能力建设,提升与日本等军事盟友及安全伙伴的作战兼容能力以及提升台湾应对“胁迫”的军事能力等多种措施。全频谱作战要求美军深入总结2001年以来陆军特种作战行动经验,超越FM3-0号野战条令《作战纲要》中的全频谱行动理论,并建立适用全频谱冲突作战的联合部队。印太美军深度融合作战领域,尤其是信息域跨越其他所有作战域,大幅提升了地区作战体系一体化水平,联合作战能力由战略战役层面延伸至战术层面。综合美官方有关文件和智库研究文献,可看出其对华具体作战构想:实施以先期海空打击为核心的致盲瘫体作战;以“七区”战场结构为基本依托的内外线分区作战;将盟友伙伴纳入联盟作战体系的联军联合作战。
力量组织上注重鲁棒自适应性。克劳塞维茨说,军事领域是不确定性的王国。针对战争之变、科技之变和对手之变,美国近些年推崇弹性威慑、分布式作战、敏捷作战部署等概念,意图通过变革军事力量组织方式来驱散“战争迷雾”,以获得胜算和赢得战争。弹性威慑是综合威慑实施方式之一,目的在于增强作战体系的防御韧性和进攻弹性。作为联合部队“攥指成拳”的“耦合剂”和“增能器”,网络和太空领域被视为对手多域攻击的主要目标,因而提高太空资产冗余和网络弹性成为美军方优先考虑的事项。2022年11月,国防部公布了零信任战略和路线图,并计划加强网络弹性;白宫也发布了《国家网络安全战略》,再次强调重新平衡保卫网络空间的责任。此外,随着执行侦察、通信、火力打击等多种任务的无人自主平台大量装备美军,作战体系中兵力单元数量可轻易保持高冗余度,单元损失不至于引发连锁效应并导致进攻体系瘫痪,从而提高整体作战体系的功能强韧性,更好地应对大规模高强度战争。另一方面,力量组织上强调按需动态聚合。为了应对不同作战场景和多样化威胁,综合威慑要求“利用不同的方式阻止竞争对手对美潜在冲突”,并且灵活选择、组合并跨域使用威慑手段,以最低成本换取最大的安全收益。美意图整合所有战区,以最大化战斗力的投射灵活性,在特朗普政府时期曾以动态力量部署的形式出现过。具体说就是充分利用美军军事主动权、军事基地分布广及机动性强的优势,围绕对手战略边界采取不可预测的随机性集结,以便随时在某一区域给对手造成较大“震慑”。
综合威慑牵动美高端战争准备
推动与其盟友伙伴协同。作为综合威慑的核心支柱,跨盟友伙伴一体化旨在通过构建力量网络,实现与奥库斯、四边机制、五眼联盟、七国集团等成员国之间更高层次的无缝整合和互操作,从而形成可靠、可信、灵活的威慑实力。主要做法:一是积极支持盟友和伙伴自身军事能力建设。为了削弱中国实力并阻止中国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美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国事务主任杜如松建议应帮助盟友和伙伴发展反进入/区域拒止能力。美通过军购、技术转让、合作开发等多种方式向其盟友和伙伴推销先进美式军事装备,有效地提升了盟友和伙伴的军事实力,并将这些国家绑在美战车上。例如,2021年9月,美与澳大利亚、英国成立了三方安全合作机制奥库斯,表示将支持澳引进核动力潜艇。二是在战术层面增强与盟友和伙伴互操作性。美国与其盟友和伙伴定期举行大规模联合演习和培训,以提高在高端冲突中的能力,并深化互操作性,从而增强彼此间的磨合和互信。美国还积极拉拢“中立国”和北约成员国参加在印太地区开展的护身军刀、环太平洋军演和马拉巴尔等双多边联合演习,并与这些国家共享威胁评估、提高情报共享水平。三是在制度和战略层面提高与盟友和伙伴的协同规划。报告提出,为了推进美国与其盟友和伙伴的共同利益,建立具有增强能力、新作战概念和联合协作部队规划的联盟至关重要,并呼吁国防部门将盟友和合作伙伴纳入国防规划的每个阶段。为了深化与盟友和伙伴间的协同规划,美国可能采取的措施有:改善信息共享机制、将国际武器贸易条例豁免扩展到所有国家技术工业基础成员、推进关键能力联合开发和联合生产、为JADC2创建一个包含盟友参与的网络和数据体系结构;制定双边一体化路线图、阐明美国对盟友和伙伴的要求、深化与最亲密盟友和伙伴的战略和行动规划。例如,为了加快实现奥库斯所需技术合作,美国务院发言人提出建立更有效和灵活的出口管制机制,以支持盟友的作战准备和互操作。可以看出,综合威慑将使美国“轮辐”联盟体系转变为一个更加多样化的安全伙伴关系网络,成为实现更高端的军事互操作性的协调工具。
2022年度美国《国防战略报告》
牵引美军军事转型升级。一是注重加快推进部队现代化。拜登政府连年追加国防预算,2023、2024财年预算申请均突破8000亿美元,奠定了军事转型升级的财政基础。奥斯汀提出,这些资金的核心用途在于提高美军的综合威慑能力,而这种提高的基础则在于良好的备战与武器现代化。美军坚持“量质并重”的建军方针,在加速各军种主要武器装备现代化建设、加强“三位一体”核威慑力量、完善导弹挫败和防御体系的同时,尤其注重大力发展新域新质作战力量。根据美军的规划,对太空军和网络空间领域的投资将大幅提升,并持续扩编新质作战力量。二是强调调整兵力组成及规模。在综合威慑思想指导下,美各军种相继出台兵力规划文件并组织了兵力调整和转隶等,以提升在全方位作战中的能力,最终实现构建灵活、弹性的联合部队。例如,2022年美海军发布《海军作战部长指导计划》时提出,重点是要打造一支全球部署、可信度作战和合作的未来海军舰队。同年,美海军在西太地区组建新的特混舰队,吸纳驻冲绳第7远征打击大队和海军陆战队第3远征旅,首次成建制合并海上和两栖力量。三是持续更新作战概念和作战方式。为推动综合威慑落实落地,各军种出台针对性作战概念和条令,并逐步应用于美军行动。主要包括将陆军多域作战概念编入作战条令、空军正式出台敏捷作战部署条令文件以及国防部公布JADC2战略等。这些作战理论清晰地表明了全域联合已经从军种层面的作战理论被提升至美军战略层面指导思想,并且仍将坚定不移地朝着全域联合的方向迈进。四是变革人事政策。报告强调要简化人员招募机制、扩大征招对象、调整专业军事教育制度,重在吸引、培训和提升兼具战争知识的关键技术人员,使人力资源制度符合应对大国竞争的要求。
全球信息主导地位实验3 (GIDE3)演习测试国防部一体化威慑
指导美军印太军力布势。美军认为,在印太地区,对华常规威慑能力的逐渐丧失是其面临的最大危险。针对这一问题,“印太沙皇”坎贝尔曾提出要重视远程巡航导弹、弹道导弹、无人攻击机、高超声速武器和攻击型核潜艇等平台的运用,以及将美军分散到东南亚和印度洋以确保其流动性。可以看出,未来美国在印太常规军力布势将秉持去中心化思想,这与弹性威慑的理念高度契合,并符合报告中“集中于介入和作战需求”的军力部署要求。一是打造广域分布、形散神聚的作战体系。美国计划重组或后撤第一岛链内部分兵力,例如将驻冲绳海军陆战队改组成两个新型濒海作战团,并将驻嘉手纳空军基地的两个F-15C/D中队全部撤回本土。同时,在对手拒止能力区域外,重启、新建和扩建机场、港口、雷达站等军用基础设施,并积极推动在菲律宾等国获得或扩大军事基地使用权和重要基础设施的临时使用权,企图强化印太“少量永久性大型基地+大量临时性前沿小型基地”模式的军力布势。此外,印太司令部将建立一个联合作战总部,以评估未来作战所需的指挥和控制架构以及杀伤链,并进行作战推演、训练和演示。二是常态化演练分布式协同攻防能力。在考虑与中国发生高端战争的背景下,美军正在加紧验证多域作战、分布式作战以及远程前进基地作战等概念,旨在实现兵力的“化整为零”分散式部署和火力无缝集成,达到“战略上可预测,行动上不可预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