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

张富

石是毕业后分配到矿区工作的，梅是石高中时的同学，跟随石从农村来到矿区。

做惯了农活，每天待着没事，梅便到工村后溜达。在矸石山附近，她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群体——捡煤人。人很多，都是和她差不多一样的外地农村人。男的在附近的小煤窑打工，女的在矸石山捡煤，孩子在矿区的学校借读。这样要比在农村种地收入高，孩子读书的环境也比农村好。瞒着石，梅也加入了捡煤的行列，直到秋天的时候，石打开菜窖准备储菜，才发现里面全是煤。梅还时常回老家帮助姐姐和嫂子做农活，因为姐夫和哥哥每年都要到外地打工，正月过了初五就走，直到腊月底才回家。老家的男壮力几乎都这样。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石每天上班下井，梅每天到矸石山捡煤。不管自己多累，梅都照顾好石的饮食起居。石的工作比较累，用煤矿的术语说，井下的条件太次，造成员工的劳动强度特别高、安全系数极其低。矿区的人都管石工作的单位叫老矿井，几乎所有的井工矿的安全生产条件都不是太好，而老矿井的条件是次之又次，用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形容老矿井不但不夸张，反而是形容得不到位，因为再找不到什么贴切的词了。

老矿井并不老，按理说正是青壮年时期，就像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遭遇了车祸，被撞成了瘫痪，未老先衰。想当年的老矿井，别说在全局，就是在全省也是一流的，用现在的术语说是高产高效矿井、是本质安全型矿井、五型一流矿井。

石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开始就听老矿工讲述关于老矿井的故事。无论谁说起老矿井的故事都会异常激动、怨气冲天、甚至义愤填膺。刚建井时，老矿井的年设计能力是60万吨，服务年限是八十年，设备设施全部配套，生产是综采工作面，运输是三吨底御车，主提升是强力皮带。可是刚刚才过了十几年，就已经面临破产关井。石和工友们每天提心吊胆的下井干活，安全隐患随时都有可能吞噬矿工的生命。着火、透水、冒顶，这些危险经常发生。

这些事，石从来不和梅说。一方面他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担心，另一方面，他觉得愧对自己的女人。在他看来，这种生活远远没有种地务农好受，他心里既无奈又愧疚。但是，在矿区，传扬井口事故是再快不过的，短短几分钟就会传遍整个矿区，因为矿区的人们最怕的就是事故，尤其是大事故。梅自然也知道石的心理，她不会也不能提回家乡的事情。但是，梅一直在为石担心，只有石休班的这一天她的心才会踏实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心一天一天地悬着。还好，尽管偶尔会发生磕手碰脚或者一些险事，但是没有发生让梅接受不了的事故。有一天，石听说老矿井要调整建制，作为践行公司提出的“走出去”战略。公司的动作很迅速，准备招募一支矿工队伍奔赴新战场。石作为第一批员工，远离家乡工作。一去就是好几年。

石接到马叔电话，马叔说集团要招工，让石帮忙给他家小二找找关系。马叔是石参加工作时候的忘年交，石刚参加工作时，马叔没少照顾他。马叔最初是人民教师，由于家庭困难，当时教师的收入远没有矿工的收入高。马叔为了多挣点钱照顾家庭，毅然从光鲜的教师岗位转到了采煤工，也因此将自己本来可以光辉的命运改写成了漆黑一片，到头来连自己儿子的工作都安排不了。

石赶回矿区，问清了情况。原来是外省的一个煤业集团到矿区来招工，对年龄等各方面的要求很严格，还要体检，工作的地方距离矿区近千里，自然条件也要比矿区恶劣得多。尽管如此，报名的人员远远超过了预招人数。矿区的大龄青年太多了，多数都是像小二这样的，在学校不爱学习，考不上大学不说，连矿区内部的技校都考不上，自然没有工作的机会，自谋出路做生意赚钱的毕竟是极少数，外出打工不稳定，而且挣不了多少钱。这些大龄青年还曾聚众上访，要求给他们安排工作。矿上领导知道这些人的境况，对他们也比较同情，但是同情归同情，企业也有企业的难处，冗员多是多年来的实际情况。闹了几次也是无果而终，自己的梦还得自己圆。有招工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但是名额有限，不是谁都能挤上这趟车的。

可是，石不认识来招工的人，说不上话干着急。看到石着急，梅也跟着着急，对石说：“你原来的一个同事不是前几年到外地工作了吗？问问他能不能帮上忙。”石豁然开朗，前几年矿区应聘到外地的管理干部好多，就像刮起了一阵风，一下子有好多人离开了工作多年的矿区，到外面高就，挣大钱。用领导的话说，是人才大量流失。为此干部管理部门还做过专门的统计，据说流失的生产技术干部和技术工人差不多有一个营的编制。为了留住人才，矿上还出台了好多相关的政策。石就想不透这些出去的人，矿区再不好也是矿区培养了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呢。没办法，人各有志啊。

走的那些人中，和石非常要好的有几个。当年的强哥，在矿里是机电专业的尖子，在机关是个副科长，如果再干几年肯定能当科长，更有机会当矿长。可能是强哥的业务太出名了，好多地方挖他，给的待遇很好，尤其是收入要比当时高好几倍，还有许多额外的承诺。强哥为了更好的发展，他离开了工作多年的矿区，到另外一个地方高就了。赵哥当年是技术员，为人老实厚道，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同事最次的都是主管了，可他技术员一干就是十几年。应聘到外面一下子就成了副矿长。

石在外的朋友很给面子，人托人拐了几个弯儿，终于了却了马叔的心愿。这次报名的一共八百多，只要二百人。这二百人也是浩浩荡荡的大军，四辆大巴车把他们拉到了千里之外的矿区，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父母，去开拓那里的煤田，成了另一个矿区的员工。

这次回到矿区，石还听说了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先是听梅说的。老家农村有很大变化，如今，在外打工的人都上了养老保险，孩子上学也不用交借读费了，享受全国统一的义务教育。尽管姐姐和嫂子还是在家种地，但是已经不用梅再回去帮忙，因为从种到收全部是機械化作业，一个人能种上百亩地。而且种地有补贴，购买农用机械还给补助，还有危房改造等等。

然后是听矿区的人们说的。公司制定了跨越式发展战略，在外省购买了很多资源，改善了工作环境，井下的条件好了，吃住的条件也不错。工程技术人员不再应聘到外单位，系统内部大量需要人才。人才源源不断的流动起来，成长起来。部分原来改制分离的企业又回到了公司的怀抱。员工们都把企业当作自己的家，在企业为他们搭建的舞台上尽情地施展才华，以此来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石听到这些好消息，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抬头仰望远处高高耸入蓝天的井架，又用力踩了踩脚下深蕴煤炭能源的大地，心中感慨万千。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父一辈，子一辈和未来一辈，正被这方丰厚富饶的水土养育着，而生活在这方水土上的每个人，都是它的护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