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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宴

2023-07-13王喜成

阳光 2023年7期
关键词:马可女孩儿女儿

怎么喝酒一喝高太阳就不那么刺眼了?好像在对他笑呢,笑着笑着幻化出红枫的靓影,不禁使他一阵亢奋。马可提着神儿,平时走在大街上,每想起谁马上就能遇到谁。手机响了,果然是红枫,约他呢。他打了个酒嗝,说正要去你那儿呢——备好茶。

马可以前总是躲饭局,近来却主动找饭局、约饭局。既然是他主动,席间都想让他多喝,他也乐于买醉,无论谁敬酒来者不拒。走路荡悠着东倒西歪,路牙上边的人行道已经盛不下他了,趔趄身子走到小区前面的广场上。刚过午的太阳正毒,广场上没有多少闲人,任他挥洒铺陈,天马行空。

几个浑身灰土狼烟的室内装修工从小区出来,马可想躲避但偌大的广场无处躲藏。史大嘴拦住他问,咋又把俺们解散了?都还想跟你干呢。他几个都说他们现在的老板对人太苛刻了。马可只说他老了,干不动了。他们说你才多大啊,再说出力活有我们呢。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马可已经走远了。

这里是一处新建的住宅小区,里边有多少需要室内装修的业主曾主动跟马可联系。都知道他活儿做得细致、设计新颖又要价低,很受业主欢迎,可他都在电话中推辞了。

走到“雅典阳光”,那是红枫住的小区。路那边是“凤山官邸”住宅小区,身上忽一阵阴凉,对面的楼影似乌云当头,正迎合了他当时灰暗的心境。在“老白热干面”店门外被三个女孩儿吸引了,看不清她们的脸庞,当时因疫情原因她们都戴着口罩。其中两个成年女孩儿有二十岁左右,手里各拿着一沓花花绿绿的小广告。那个矮点儿的女孩儿有十四五岁,眼泡红肿,口罩的边缘被泪水洇湿。两个大女孩儿边安慰她边说,你还未成年,想跟我们干也行,不过先得跟你妈说好。那个穿印花短裙的女孩儿掏出手机跟她说,把你母亲的电话告诉我。

马可一下子酒醒了大半,同时心被揪紧了。小女孩儿这年龄还在上学吧?她家里一定出现了什么变故,被家人逼着弃学打工,就像他三年前遇到的那个女孩儿一样。眼前的小女孩儿矮胖,没有三年前遇到的女孩儿高挑靓丽,只是更让人心痛。前些年,在他家没有遭遇变故前,每遇到类似情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反应强烈。要不要帮助她?他在心里问自己。三年前,他帮助了那个在城北大桥上遇到的女孩儿,但最后的结局却使他蒙受奇耻大辱,遭受不白之冤,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马可都走到红枫家的楼下了,又踅回身,心里再次问自己,要不要帮助她?

三年前。

那天也正值盛夏,太阳刚过午,却感觉不到它的焦灼,尽管背上的衣服都洇出地图了。手里拎着黑色的塑料袋,里边装着一根尼龙绳。仅仅是一根尼龙绳,怎么就觉得沉甸甸的?像坠在心上一样。街上的行人大都走在树荫下,只他曝晒在火辣辣的阳光里,且是一脸的决绝。进城这么多年,干装修这一行认识他的人不少,人家亲亲热热地跟他打招呼,他依然表情僵硬,对谁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出城不远,还没走上那座新建的大桥,隔河望见那两座并列的坟茔了。坟上芳草萋萋,开满红的紫的黄的粉的花朵,很诱人,不觉加快了步伐。很羡慕她们安居于芳草鲜花丛中,是否知道他来了?坟茔在马可家的责任田内,进城这么多年,地早不种了,租给了村上的邻居,其实这几年他没收邻居一分钱租金。不过,等他过河去,走到他家责任田边的那棵弯腰柳树下,他要事先给邻居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帮他一个忙——那时他的房子、轿车、银行里的存款全归邻居了。

这是一条通往乡镇的公路,桥上没有多少车辆,行人更是看不见一个。一路上,在马可的视野里,多少红男绿女他都没留意,全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可他还是被一个人吸引了,不禁瞿然一惊,那不是自己的女儿吗?就在大桥中央,前胸伏在桥边的栏杆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看那身段、体态、发型、衣着无一处不是自己的女儿。女儿品貌出众但衣着朴素无华,身上那件蓝色T恤还是去年夏天他陪她去超市买的。真真是自己的女儿啊!可他又望一眼河对岸被芳草鲜花覆盖的坟茔,怎么可能呢,莫非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马可先是向女儿飞跑过去,快到跟前时才又收住脚步。女儿在哭,耸动着双肩,成串的泪珠飘落到桥下汇进了河水。此时烈日当空,天上连只飞鸟都没有,女儿伏在桥栏杆上恸哭只怕一念之差,他不敢再想了,他不能再次失去她。到跟前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小姑娘,大热天的,快回去别让爸妈担心。”

马可半天才把“女儿”劝住。此时太阳西去甚远,马可没有再走向桥那边,只是决绝地望一眼他家责任田边上的那棵弯腰柳树,也不再给村上的邻居打电话交代后事了,抬手把装着尼龙绳的黑色塑料袋扔到桥下,转身带着“女儿”往回走,说好的带她回他家。

“女儿”叫乔娜,其父母之前在三眼井那边摆小吃摊儿,早上卖胡辣汤、油烙馍,中午、晚上卖馄饨、砂锅面,她和弟弟在上学。弟弟顽皮,上网打游戏,早恋。她放学后一刻不停地跑到父母的小吃摊儿上,边做作业边给客人端饭、收钱,遇上刮风下雨帮父母搭棚。一家人也是来自农村,父母没黑没明风雨无阻靠摆小吃摊儿养家糊口,供她姐弟俩上学,去年贷款买了房子。按父母的话说尽管苦吧累吧,总算在城里有了安身之地。谁知父亲年初患脑梗,出院后瘫痪在床,家里一下子像塌了天。母亲每天早上把父亲背到楼下放到机动三轮车上,和那些大包小包的食材一起拉到三眼井。她家的小吃摊儿原先生意爆棚,母亲年轻俊俏,性格开朗且又干净利落,热腾腾的饭菜满街飘香,很受顾客们欢迎。怎奈父亲患病后,母亲失去左膀右臂,一杆枪难挡八面风。人也憔悴了,忙起来顾此失彼,应酬不周,饮食的味道也大不如从前,生意渐渐冷清下来。母亲着急呀,才三十多岁头发全白了。就在这年夏天,母亲决定不让她上学了,要她帮她摆摊儿。她是长女,看到母亲日益憔悴,自然疼在心里;看到生意渐渐冷清,她也跟着着急。尽管弟弟顽皮,学习差,但他是男孩儿,是全家人唯一的希望。她理应辍学,帮母亲摆摊儿,为家里分忧。可她不甘心,她今年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也是一时跟母亲赌气,要自己出去找工作。

马可再不像去时那般心如死灰,回来的路上一样走过图书馆、大剧院、万德隆超市、浪淘沙大酒店,感觉它们像火一样把他照亮了、点燃了,恢复了他作为一个常人的本能以及爱好和向往。走到那家“老陕西羊肉馆”门口,突然收住了脚步,以前多次带着跟他装修的民工们来这儿就餐,里边卤羊肉卤羊肠味道鲜美可口。是他自己有了食欲,但也想到先请乔娜吃顿饭吧。可乔娜说她不喜歡吃羊肉。马可知道有不少女孩儿不习惯羊肉的腥膻味,他说这里的羊肉经过加工烹制后才不膻呢。乔娜说咱们还是回家吃饭吧。马可意识到是她因家境清贫平时节俭惯了,就说那好吧,咱去超市买,回去自己做。马可知道女孩儿们大多爱吃鱼,在隆港超市水产区,他问乔娜喜欢吃什么鱼。乔娜指了指售价便宜的鲢鱼,他说鲢鱼刺多,接着买了两条武昌鱼,又买了二斤海螺。

到家天还没黑,夕阳的残红在窗幔上逗留。只是客厅里的枝形吊灯亮得晃眼,是他走时忘记关灯了。乔娜进来时“啪”一声替他关了电灯。马可知道“女儿”是在为他省电呢,不禁在心里感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么多天,家里一片清冷岑寂,死气沉沉,就连阳台上那几盆花草都跟着枯萎了。乔娜进屋来先去洗漱间拧开水龙头往水桶里接水,听着哗哗的水声,马可的心在涨潮。室内的空气在震颤,渲染出勃勃生机来。待乔娜往阳台上的花盆里浇完水,马可指着西边的卧室跟她说,你以后就住那里,以前是我女儿的房间。乔娜推门进去,看到电脑桌上相框里的遗像时,一下子惊呆了,相框像一面镜子,分明是她自己在里边——突然明白他缘何要带她回来。难怪那会儿走在大街上,可能是一些和马可熟识的人吧,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时露出惊诧的表情。走出卧室,在客厅里四下张望,伯父,俺伯母呢?马可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不禁泪流满面,指了指红木隔断上妻子的遗像,一时哑然无声。

马可跟亡妻是同学,她是班花也是校花,镇长、局长的儿子追她,超市老板的儿子追她——马可说她清高,她说才不是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知道自己一个农家女跟他们不会有结果的,最后受伤害的是自己。冲妻子这句话,他要给她幸福。婚后去县城打拼,到建筑工地上从小工干起,两年后去市里一家培训学校学习室内装修设计,学成后回来自己当老板。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他没有,反而更对妻子宠爱有加。谁知天不假年,妻子去年死于乳腺癌,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能承受之重。谢绝了多少给他做媒的好心人,从此和女儿相依为命,把女儿培养成才,是他余生最大的心愿和幸福。懂事的女儿倒是心疼爸爸孤单,要把她的班主任老师介绍给他。他跟女儿谎说他有一个愿望,等女儿高中毕业若能考上北大、清华自己可以考虑再婚。上高一的女儿本来学习成绩优异,听爸爸这么说,学习更用功了。哪承想再次祸从天降,今年春上女儿在放学路上惨遭车祸身亡。

乔娜又走进厨房,把那两条武昌鱼放进冰箱里,出来跟马可说她会做鱼,父母都夸她做的鱼味道鲜美。不过明天吧,这会儿她要回去再帮母亲一个晚上,新高一班级明天提前军训呢。马可担心道,回去后能说服你母亲吗?乔娜说她都想好了,说着走进卧室,用手机拍他女儿的遗像。马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没有问。他要开车送他,她不让,说小区外面有公交。

当晚,马可独自坐在阳台上,举杯邀明月。尽管是晚上,身边的几盆花草在复苏中醒来,伸懒腰打哈欠,茎叶随之舒展开来,于夜风中摇曳,簇拥着他。夜深时不觉打起盹来,捏在手里的酒杯啪一声掉在地板上,竟然没碎。

第二天一大早,外边响起了敲门声。声音震颤,清脆而响亮。乔娜进来时带着一股清风,肩上背着一个大包,拎着一个小包,大包里装着她平时穿的衣裳,小包里装着课本和学习资料。乔娜还带来一只猫,是只白猫,只鼻梁上有一绺黑色,显得很俏皮。马可突然眼睛一亮,认出是他女儿生前养的宠物猫,只是在女儿不幸身亡后,这只黑鼻梁的宠物猫也随之不知去向。看马可诧异,乔娜跟他说这只猫原是一只流浪猫,今年春天在她放学路上尾随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她家里,就收留了它。这只猫干净、懂事,很可爱呢。

乔娜不仅长相身高体态跟马可女儿活脱一个影子,连说话的声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及性格爱好,喜欢吃什么穿什么衣服听什么歌,连作息时间都跟他女儿一样呢。马可每天早上起来,乔娜已经上学走了,但早餐给他准备好了,三根油条、一杯酸奶、一盘炒绿豆芽——正是他平时最喜欢吃的早餐——她仿佛是他肚里的蛔虫。

每到月末,马可都要从微信上转给乔娜三千元,乔娜再把钱转给她母亲。之前他们在城北的大桥上相遇时,是把乔娜当女儿带回来的,说好的供她上学,让她回去告诉母亲她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至于母亲的小吃摊儿,用她打工的钱让母亲雇个帮手。到底她回去怎么跟母亲说的,找到了什么工作,母親是怎么同意的,她没告诉他,他也没问。马可还怕乔娜心里有负担、愧疚,每次给她转账时,让她象征性地给他打张欠条,说是以后等她大学毕业后有工作了再还他。

学校离家远,乔娜每天早、中、晚上学放学都是马可开车接送。乔娜知道他工作忙,装修上的活同时几下开工,不让他接送,自己安步当车还可以锻炼身体。马可的女儿上高中时也是心疼他工作忙,上学时不让他开车接送,结果在步行回家的途中惨遭车祸。在马可的坚持下,乔娜跟他商定,她三餐在学校吃饭,只是在晚自习放学后让他开车接她。马可嫌学校食堂里的伙食差,怕她吃不好。乔娜说现在学校食堂经过整改后伙食很对她的胃口,再说她哪有那么娇贵呀,马可才勉强同意了。

那天晚上,马可开车去学校接乔娜,车停在操场上,掏出手机看时间,正好九点,很准时。望着学校大门前的状元桥,心里泛起无限遐想。这座状元桥,三孔、拱形,倒影映在水塘里,月亮从里边升起。当年修状元桥时,马可还是小工,在修桥的工地上和灰浆、运沙石。这会儿想来很有成就感,不过他现在的最终愿望,是要把乔娜培养成“状元”。

下课的铃声响了,学生们涌出校门成群结队走上状元桥,只不见他要等的“状元”。待桥上的人流逐渐疏朗,天上只剩下一轮明月,还不见乔娜出来。掏出手机欲给她打电话,想想又作罢。是不是作业没做完,被老师留下了?直到十点多,乔娜才和一个高她半头的男孩儿走出校门。看他们有说有笑,表情言语亲密,他心里“咯噔”一声,感情是她恋爱了?一起走过状元桥,男孩儿去操场上骑摩托,乔娜快步朝他车前走来。在车上,乔娜跟他说,男孩儿是他们的班长。高中的数理化比初中难多了,放学后班长在班里帮她补习、解题呢。马可心里释然了,前些天乔娜放学回来,情绪很低落,问她怎么了,她说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马可当时很为她着急,现在的高中课文尤其是数理化不像早些年,太深奥了,他还真帮不了她。

转眼到了冬天。这天晚上马可从学校接乔娜回来,乔娜先去马可的卧室从衣柜里取出电热毯铺到他床上,接着跟他说以后不让他晚上去学校接她了,班长也在这边住,晚上回来顺便坐他的摩托。马可说大冷天的,摩托车没个遮拦,夜风刺骨,再遇上雪天会把你冻坏的。她说没事,冻冻结实,以前帮父母摆夜摊儿,风里雨里冰天雪地滚打出来的。看乔娜的表情,他迟疑着问你们是不是……?没等他问完,乔娜脸一红低头跑了出去。马可追到客厅,隔着乔娜卧室的门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他是班长吗?乔娜在里边毫不含糊地说是的。想起那天晚上,乔娜和班长一起走出校门,走过状元桥,看他文静安详,不像是他想象的坏孩子,才又放下心来。马可说,我当年上学时也早恋过,其实并没有影响学习——你自己把握吧,好自为之。乔娜在里边感激道,谢谢伯父提醒,我会把握好的。

窗外的月季花几度枯荣,上高三的乔娜即将参加高考。是个周末,乔娜中午在家,是她做的饭,菜是清蒸鲈鱼,还有马可最爱吃的小葱拌豆腐。餐桌上,马可问乔娜高考有把握吗,乔娜说有,一脸的信心满满。嗯,马可也自信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打乔娜跟班长恋爱后,在他的帮助下每次期中或期末考试成绩在班级里都排在前几名。乔娜眨着眼睛问马可,伯父,我真要上大学走了,你怎么办?马可说你上大学走了咱们还能电话联系,放假回来还可以过来看我,不也一样吗?乔娜说,伯父,要不把俺班主任介绍给您吧?她多才多艺,学生们都爱听她讲课。她之前遇人不淑,离婚多年了。一心想找个像您这样有担当有爱心的好男人,只是一直没能如愿。马可一阵感叹,他没帮错人,乔娜还真跟他女儿一样呢,也要把她的班主任介绍给他。感叹着放眼窗外,小区花坛里的月季花开得正艳,有蜂蝶在花间飞绕——他还真动心了。

外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感觉很突兀,声音连贯急促,像是带着愤怒。马可要去开门,乔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说她先过去看看。乔娜隔着猫眼朝外看,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门外,妈妈的脸愤怒得变形了,还有弟弟,弟弟的脸也变形了,像怒目金刚。弟弟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那是她的两个舅舅。当她把门外的情况告诉马可时,外边的敲门声变成了用拳头擂门,“砰砰砰”,闷雷一样。马可倒是一脸平静地问乔娜,你当时回去是怎么跟母亲说的?乔娜说她当时没跟母亲说她是在本县城遇上马可的,谎说去市里同学家玩,在市郊白河边遇上一位欲投河自尽的阿姨。阿姨的老公死于脑出血,接着和她相依为命的爱女在放学路上惨遭车祸身亡。阿姨痛不欲生,当她看到乔娜时,一双泪眼突然放射出奇异的光芒,扑上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对她一个劲地叫“心肝宝贝儿”。乔娜点燃了阿姨生的希望,她长得无一处不像她女儿。阿姨是富婆,要把乔娜留在她家,供她上学,再每月给她三千元,让她交给她母亲,好让她摆小吃摊儿的母亲再雇个帮手。母亲当时半信半疑,当看了她用手机拍下的马可女儿的遗像时才信以为真。马可听乔娜说完,知道麻烦大了,目前他又无法摇身一变变成乔娜谎言中的阿姨。不过他没有埋怨乔娜,如果她不那样说,不拿谎言中的阿姨做幌子,母亲是不会同意的。他想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他问心无愧。他要开门,被乔娜拦住了,不行,我知道母亲的性格和弟弟的脾气。马可说不开门也不是办法,闹腾得锣鼓喧天,惊动整个小区,还不如放他们进来呢。要说也正是时候——就要高考了,你跟他们回去,以后你上大学的费用我还给你出。乔娜说放他们进来,一时说不清,没看弟弟和那两个彪形大汉如狼似虎?马可说这三年与其说是我在帮你,倒不如说是你拯救了我的生命。当时我去妻子和女儿的坟上,原本是要到地下陪她们的,幸亏遇上你遇上了救星。说着浑身透出一股凛然之气,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开门后任他们发落。马可说完强行把门打开,开门时轰然间犹如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铺天盖地,霎时把他和他的家给淹没了。

乔娜被他们带走了。马可住了半月医院,回家时才发现屋里的所有家具被他们砸得稀巴烂。

马可没心思再添置家具。遭遇不白之冤,这回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出门时小区里的人们对他横眉冷对,一脸鄙视地朝他指指戳戳。开始他还苦苦地向他们解释,可人家哈哈大笑才不信呢。既然名声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装修活不干了,整日酗酒赌钱找女人,跟红枫打得火热,还有那个叫飞凤的寡妇。

“老白热干面”店门前已经聚拢了不少人。那个找工作的小女孩儿边啜泣边揩眼泪,突然哭出声来。因戴着口罩,哭声不怎么顺畅,沉闷呜咽,更显得因无助而绝望,把马可的心哭得酸溜溜的。那个穿印花短裙的大女孩儿把手里的那沓小广告交给找工作的小女孩儿,正在给她母亲打电话。马可凑上去正要听她们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响了。手机响几次了,他没有接,知道是红枫在催他过去呢。看到眼前找工作的小女孩儿,马可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会儿他不打算过去了,以后也不打算过去了。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复苏。尽管眼前的小女孩儿一点儿也不像他女儿,反而更激发了他的责任感和同情心。只是仍在犹豫,要不要帮助她?这让他想到了乔娜,高考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发挥得怎样?高考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打击,是否对她有影响?他这些天醉生梦死浑浑噩噩,这会儿才突然为她担心。

他不接红枫的电话,铃声却一个劲儿地跟他纠缠不休,索性接通后对着手机喊:

“别打了,我不过去了!”

“伯父。”

“你……”

马可浑身一震,他不敢相信是乔娜的声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伯父,是我母親让我给你打电话的。”

马可心里扑腾一下:

“这……这么久……久了,你还没……没跟你母亲说清楚?”

“我母亲才不听我解释呢。”

“那……那你……你母亲到底想怎么着?”

“我母亲今晚想请你吃饭呢。”

听乔娜的声音带着喜庆之气,可他仍心有余悸:

“是,是鸿门宴吧?”

“不,是状元宴。”

马可顿时泪奔,半天才哽咽道:

“好好!我晚上准时过去!!!”

事后马可才知道,是乔娜的班长告诉她母亲,马可被他们冤枉了,乔娜至今仍是清白之身。作为母亲,她可以不相信自己女儿的话,可以不相信任何人的话,但在这方面,作为女儿的男朋友,他最有发言权。

马可接完电话,看到那两个发小广告的女孩儿带着那个找工作的小女孩儿走远了,情急中赶紧追了过去。追上她,不能让她走丢了,敢情是上天再次眷顾于他,派她来拯救自己的。追到那家生鲜超市门口,又迎面遇上史大嘴他们几个,他没有停下来,却边跑边回头跟他们说:

“我明天联系你们……”

王喜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作家》《当代小说》《天津文学》《莽原》《四川文学》《青年作家》《青春》《湖南文学》等杂志。中篇小说《麦天》在南京市作家协会举办的“全国业余作者中篇小说大赛”中获优秀作品奖。中篇小说《饮食男女》获河南省首届新人新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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