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三日漫笔

关尔

对于青藏高原的公益诉讼检察官来说，“我们办的其实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这句话可以再加一层意思：“我们办的其实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更是家园的未来。”

从北京市到青海省，原以为天遥地远，其实在高空上只需要飞行2个多小时。

因为座位不临窗，也就无法俯瞰横跨的山山水水。在品味了一杯咖啡后，飞机开始下降，掠过连绵的山脉后，西宁市到了。

“希望援助时间长点”

乘车从机场到市区，有两个印象。一是西宁四面环山，顺路望去，一眼就能见到山；二是西宁的城市建筑风格特色不明顯，感觉和北京差不多。

见到的第一个青海检察人，是青海省检察院宣传处处长马会平。马会平50岁出头，身材魁梧。后来知道，马会平是转业军人，有多年的军旅生涯。此行青海，每到马会平曾经的驻防地，都能勾起他的缅怀。

事先和马会平联系，想了解一下援青工作。去青海省检察院的路上，马会平说安排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邀请了一些高海拔地区的州院、基层院的代表。在我们印象里，整个青海都是高地，但在他们看来，海拔还不到3000米的西宁只能算低地，而从海拔较高的玉树等地下来一趟，单程也要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

到达青海省检察院已经是下午，我们见到了青海省检察院政治部主任钱耀忠。钱耀忠是一周前刚调到省检察院任职的，此次座谈会也是他到青海省检察院后主持的第一个会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和老中青三代青海检察人，还有来自浙江、天津的援青干部代表，共晤一室。不管是援助干部，还是被援助地方干部，表达最多的声音是：希望援助时间长点，再长一点。

晚上8点半，西宁还天光大亮。查了查地图，虎台公园离我们住的宾馆只有八九百米。趁着天光尚早，我们决定走去虎台。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大土丘，据说是东晋时期南凉国留下的点将练兵的旧址。丘上荒草萋萋，周遭步道有三五市民散步，人不多。有孩子在公园的小广场上嬉戏。缓步半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乃返。

次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天气也好，阳光灿烂、天高云淡，这也是高原的福利。还以为天天如此，路上才听说，前些日子阴雨连连，刚刚放晴，被我们赶上了。

此行的目的是公益诉讼巡回检察。此巡回检察不是电视剧《巡回检察组》里的刑事执行巡回检察。谈到为什么会有公益诉讼巡回检察？青海省检察院领导说，巡回古已有之，比如巡抚、八府巡按，都有巡回的意味。几天下来，我的个人理解是，公益诉讼巡回检察，核心就是上级院介入，提级办案，统筹推进。对基层院来说，这既是压力，也是支持。

保护原子城

70多年前，位于西北腹地的金银滩，孕育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1964年10月16日，秘密以举世震惊的方式展现出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毛泽东主席提出用10年造出第一颗原子弹。但那些“凭空消失”的元勋，凭着彪炳史册的“两弹一星”精神，提前完成了党中央交给的艰巨任务。

之后的几十年，这个过去叫“金银滩”、现在叫“原子城”的地方，仍然是个神秘之地。直到进入21世纪，才向世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2001年，青海原子城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5年11月，原子城被确定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

然而，由于长期处于封闭状态，这个占地总面积1100多平方公里、保留着大量地上地下建筑、记录着丰富历史信息的地方，却面临着严重的管护问题。比如，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建筑因疏于维护变成了危房，汛期汹涌而来的水会迅速漫过地基把历史建筑泡在水中，自由的牛羊在不设防的厅堂里留下遍地粪污……

谁来管护？如何利用？这是一个问题。

2022年3月，海北藏族自治州检察院组织的公益诉讼巡回检察组冒雪履冰，来到了这里。带队的是海北州检察院检察长开晓青。

没过几天，在拿到详细情况汇报后，正在州里参加会议的开晓青，向州主要领导直陈了这个问题。一场整改就此展开。

如今距离整改工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开晓青带队再次来到这里“回头看”。海晏县检察院分管公益诉讼的领导和原子城的负责人已经成了“老熟人”。在一间办公室里，我们看到了详细的检察日志，一张张图片、一页页记录，记载了公益诉讼检察部门一年的努力。

最有说服力的还是现场。站在半个多世纪前建成的一个高大而空旷的礼堂内，墙上历史特色鲜明的标语和毛体诗词，让人顿生缅怀之感。

保护初见成效，“回头看”还要一看再看。检察人员告诉我们，不久前的一次“回头看”工作中，他们还发现了新的问题。而如何把这些初步维修管护起来的历史建筑、红色资源利用好，也是开晓青现在考虑的问题之一。

开晓青算是“青二代”——从小长在青海，还是高海拔地区。她在法院任职多年，曾获全国法院系统“优秀女法官”的殊荣，近年刚到检察院任职。和她接触几天，感受最明显的，是她的魄力，还有细腻。

青海省贵德县的黄河上游风景。（摄影： 王丽坤）

海北州检察院有一块自己的菜园。这是开晓青颇为自豪的一件事。离开海北州检察院时，她还专门领我们去大棚里，品尝刚摘下来小西红柿和黄瓜。

难以察觉的60厘米

车行海北，连绵的草原坡地和蓝天一样养眼，远远近近的羊群、牛群点缀其间，牧场和牧场之间、牧场和公路边线都有铁丝围栏分割。如果不是随行的检察官提醒，我们根本不会察觉到，有将近2公里左右的路段，公路边的铁丝围栏低于1.2米，比其他路段低了60多厘米。

这一特别的设计，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一种特殊的动物——普氏原羚。

2023年4月，保护青藏高原生态的专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青藏高原生态保护法》经由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次会议审议通过。在这部法律中，作为需要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之一，普氏原羚被点名了。其中第28条还专门规定，加强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迁徙洄游通道和野生植物原生境保护。

检察官告诉我们，这2公里路段就是普氏原羚在这个区域迁徙的常规路线。对于幼小的普氏原羚来说，1.8米的围栏是难以跨越的，搞不好就会被铁丝网挂住。低于1.2米的设计，就是出于这一考虑。

远山顶部的冰川，让同行人都倍感新鲜。（摄影： 王玉婷）

车行路上，经常会与羊群、牛群“擦肩而过”。对车辆早已司空见惯的牛、羊，会很镇静地走自己的路，司机只能等它们横过公路后再前行，或者减速小心掠过它们。

即便这样，刚察县检察院的检察官在办案中发现，有一年发生了好几起车辆撞到普氏原羚的事故。海北州检察院在开展公益诉讼巡回检察过程中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十分重视。经过省州县三级检察院共同努力，协同多个部门，在这个路段的两头竖起了高大醒目的提示牌，提醒往来司机注意这是普氏原羚的“生命通道”。之后，撞到普氏原羚的事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在此基础上，青海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省交通厅、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会签了《关于加强行政执法与公益诉讼检察衔接强化道路交通领域野生动物保护的协作意见》，在更高层面、更广范围内展现了公益诉讼巡回检察所能发挥的作用。

车一直前行，突然蓝天、绿地在极目处自然交汇。如果不是当地人提醒，我们完全没意识到那天地交汇处渐渐出现的颜色更浓的蓝——从一条蓝线慢慢扩展为一条蓝带——就是青海湖。但它，就是。

2021年6月，习近平總书记专程到青海湖，实地察看青海湖环境综合治理、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成效。两年后，我们来到此地。同行的检察官介绍，青海湖的水位一直在上涨，总书记上次走过的木栈道，已有部分被湖水没过。

这是青海湖生态持续向好的好消息。但开晓青已经和同行的公益诉讼检察官探讨起了需要关注的新问题。例如，湖水上涨侵占牧民草场后的补偿问题，湖水涨退引发的藻类污染湖水生态问题等。

不普通的祁连小叶杨

离开青海湖，晚上7点多，我们起程赶往祁连山下的祁连县。

沿路有连绵的山、起伏的草场、星点的羊群和帐篷，并不枯燥，还有惊喜，一片云就能带来一阵急雨。山脚下的冰沟和远山顶部的冰川，也让我感到新鲜。当对冰川的新鲜劲儿渐趋平淡后，祁连县到了。

祁连县城是在两山之间呈带状展开的，一座叫牛心山，一座叫卓尔山。据一位当地的检察官介绍，卓尔山以前叫猪耳山。传说是由猪八戒和牛魔王大战后，留下的遗骸化成。后来，猪耳山变成了卓尔山，惊心动魄的神话故事也演变成了一对男女的爱情故事。

与刚察县城浓郁的民族风情相比，祁连县更显朴实。车一停，一身运动装扮的杨雄迎上来握手。这位祁连县检察院检察长是从篮球场上过来的。在青海，很多交流干部、援派干部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爱打篮球的杨雄从一个侧面透露了他们平日的生活状态。

说到篮球，祁连县检察院有自己的篮球队。不但祁连有，海北州每个检察院都有。就在两周前，各队到州检察院打了一场联赛。除了篮球赛，还举行了诗歌会。除了文体比赛，还开展了条线检察业务“比武”，以赛代训。说起这些比赛，谈话就扯开来，也热闹起来。

夜里睡得实。次日一早起来，我们便去看山。在一个叫拉洞台村的村委会前的平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雪山。周围很安静，鸟声清晰得仿佛在耳边，虽然没有看到鸟在哪里。

与祁连县城的幽静、朴素相适应，祁连小叶杨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可如果细细了解，会发现小叶杨只是看似普通，实际上却是研究青海原生物种的活化石。

资料显示，祁连小叶杨学名为祁连垂枝小叶杨，这一树种主要分布于祁连县八宝镇和扎麻什乡，尤其以黑河及其支流八宝河两岸分布较为集中。当地人管它叫龙鳞大白杨，因其树皮一块块排列在一起，与龙鳞相像。林业专家认为，祁连地区封闭的地理环境，使祁连小叶杨避免遭受外界物种的侵袭和破坏，在高山峡谷的蜿蜒河道旁成长，保持了物种的独立性和纯种性。

正是因为祁连小叶杨的不普通，祁连县检察院在上级院的指导下，履行公益诉讼检察职能，对这一植物活化石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和保护。后来，这一工作被青海省检察院作为典型案例向全社会公开发布，中央电视台也来青海作了专题报道。

说起祁连小叶杨，自然就要说到黑河，这条在祁连县境内流淌的国内第二大内陆河。黑河在祁连山脉间一路劈山凿谷，造就了长达百公里的黑河峡谷地貌，特殊的地理气候条件孕育出了特殊的祁连小叶杨。因此，保护黑河生态，也是海北州检察机关开展公益诉讼巡回检察的一个重点，海北州检察机关也把这一重点打造成了亮点。

“办的其实不是案子，而是家园的未来”

来青海前，被反复提醒的一件事，是青海昼夜温差大，要带厚衣服，注意保暖。但在海北州的那两天，海北州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部门李立中上身常常只穿一件白衬衣，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李立中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与马会平同龄，曾在刚察县担任县领导，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地理自然情况乃至经济社会情况都很熟悉。一路上，他除了介绍海北州检察院公益诉讼检察工作，还担起了导游和气氛组等多重角色。

可惜的是，由于行程紧张，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赶往黑河腹地，实地走访办案现场，只能通过视频和李立中口头的介绍，了解公益诉讼检察官保护黑河生态的几个片段。通过李立中的介绍，我们更真切地意识到，黑河从甘肃流入青海，保护黑河生态就不仅是跨县跨州的事儿，也是跨省保护的事儿。保护更大范围内的流域生态，公益诉讼巡回检察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此外，我们还了解了海北州检察院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值得向往的美好状态。但现实中，也有冲突的时候。比如，熊伤人，狼吃羊。祁连山国家公园设立后，随着对野生动物保护力度的不断加大，国家公园内的野生动物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但是，没有围墙的国家公园，也使得大型野生动物，如狼、熊、豹等，伤害牲畜事件增多，甚至出现了伤人事件。

处理这样的问题，难度很大。但海北州检察院在开展公益诉讼巡回检察中发现了这类问题，就主动扛了起来，努力去推动相关部门共同解决。在门源县检察院办理的一起具体案件中，我们能感受到他们的努力目标：既要让野生动物受到保护，也要让牧民的安全和利益受到最大程度保障。如今，这个问题已经受到了省级层面多部门的共同关注。

“我们办的其实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这是很多检察官都熟悉的一句话。对于青藏高原的公益诉讼检察官来说，这句话可以再加一层意思：“我们办的其实不是案子，是别人的人生，更是家园的未来。”

匆匆三天很快结束。一路看了那么多青山、绿草、蓝天，见了那么多各有特色的检察人，听了那么多介绍，到了西宁的机场，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低头翻看一摞厚厚的材料，渐次唤回了过去3天的鲜活记忆，也渐渐在枯燥的材料语言中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萦绕着这种感觉，我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飞机在北京落地时，已是深夜，据机上广播报告，地面温度34摄氏度。翌日，最高温度逼近40摄氏度。北京进入火炉状态。而西宁的检察朋友说，他们那里，现在27摄氏度。

怀念这种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