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丰田“皇太子”为何让位外姓人？

陈佳莉 付玉梅

天生孤傲的马斯克很少向人低头，丰田章男算是一个例外。2010年夏天，为量产电动汽车而焦头烂额的马斯克找到丰田章男。

彼时的丰田汽车已是全球车企中的巨无霸。面对马斯克这个小自己15岁的新人，丰田章男大手一挥，甩出5000万美元的投资。

然而，之后十多年间，丰田章男和马斯克就像一对纠葛不清的“怨侣”，在燃油和电动汽车的拉锯战中明争暗斗。近几年，马斯克带着他的特斯拉一飞冲天。根据全球上市公司市值排行网3月31日的最新数据，特斯拉以超过6000亿美元的市值遥遥领先，是第二名丰田汽车的3倍多。

4月1日，67岁的丰田章男正式卸任丰田汽车社长。此前在被媒体询问关于辞职的理由时，他表示：“我是有点老旧的人，关于未来的发展，应该让位给更有进取的人。”

丰田章男是丰田汽车创始人丰田喜一郎的孙子。在掌舵家族企业的14年里，丰田章男带领丰田从金融危机与“刹车门”的阴影中走出来，但似乎又迷失在新能源汽车角力的舞台上。

孤独

“生在丰田家是我自己无法选择的。”丰田章男时常因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烦恼。

从日本名校庆应大学毕业后，按照日本家族企业传统，丰田章男先是远赴美国“镀金”，在纽约和伦敦担任投资银行家和顾问。1984年，得到父亲的允许后，27岁的他回到日本，以培训生的身份在丰田从底层起步。

“皇太子”的身份让他在公司处境微妙：一方面，他得到了奥田硕、张富士夫和渡边捷昭这三任外姓社长的精心栽培；但在另一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个靠“世袭”上位的公子哥。

家族的姓氏，让年轻的丰田章男挣扎于“得不到任何人理解的孤独之中”。因为难以适应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他曾3次想要辞职。

Gazoo.com是丰田章男自证能力的一次尝试。上世纪90年代末期，他开发了这个关于汽车资讯和购买二手丰田车的网站。当时互联网还没有得到丰田公司的重视，网站在公司内部鲜有人支持。如今，该网站已成为日本汽车爱好者热衷浏览的主要网站之一。

“Morizo”则是他努力摆脱孤独的一个突破口。

一直以来，丰田章男都无比渴望能以普通人的身份与周围人相处。做一个普通的车手，让他有机会脱下伪装。

2005年，受爱知世博会官方吉祥物Morizo的启发，他有了另一个身份——车手Morizo。

“丰田章男必须时刻穿着丰田总裁的铠甲，但Morizo只是一个喜爱汽车的人，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对汽车的喜好。”丰田章男说，即使有时这个身份可能需要赌上性命。

2007年，豐田章男不顾周围人反对，执意参加风险系数极高的纽博格林耐力赛。他一边想着“不知道10分钟过后能否活着回来”，一边拼命抓紧方向盘，完成了他对Morizo这个身份的一次致敬。

在《丰田章男》一书中，作者片山修认为丰田章男巧妙地运用总裁和Morizo这两个身份，互相配合补充。在片山修看来，在背负着决定大企业前进方向的重压之下，丰田章男正是以作为Morizo的轻松心绪来维持精神上的平衡，两个角色已经浑然一体了。

忍辱

丰田章男祖父老家的大厅中挂着一幅字“百忍千锻事遂全”，这句话成为他后半生的行事准则。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丰田公司期望借助丰田家族的凝聚力闯过难关，打算让“皇太子”出山。第二年，在镁光灯闪烁中，前两任社长张富士夫和渡边捷昭紧紧握住丰田章男的手。日本媒体用“大政奉还”来形容这次交接。

临危受命的丰田章男还没来得及喘息，一场公司成立70多年来最大的危机公关来了。

2009年8月，丰田章男刚上任两个月，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辆丰田高级轿车雷克萨斯ES350突然失控，猛烈撞向墙壁，车中一家四口全部丧生。事故的原因是“脚垫卡住了油门踏板，导致踏板无法回位”。

2010年2月24日，这是丰田章男人生中极为尴尬的一天。

在当天的美国国会听证会上，很多议员恐怕从未在一场听证会上听到过如此密集的“抱歉”。

但道歉并不能让人满意。有议员指责丰田公司在过去的时间里“视美国人的生命如粪土，置别人的家庭于不顾”。当丰田章男再度以“深感抱歉”做开头语的时候，议员们说，他们想看到的不是一个“道歉总裁”，而是一个负责的，能够对美国人民的生命安全真正有一个交代的公司总管。

“我只想知道，你说的是‘是还是‘不是。”更有议员严词厉色地指出，“不管你怎么道歉，我看不到你们的真心悔改。”

之后，丰田汽车又相继发生了不受控制地加速、油门踏板难以回弹、刹车失灵等问题。在频繁的道歉中，丰田章男被媒体形容为“鞠躬社长”。

为了挽回威信与颜面，丰田章男选择对丰田汽车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是在全球范围内召回可能有问题的车辆，一年内召回了800万辆车；其次便是开始挖掘中国作为第二大市场，不仅将分部设到了中国，还给予了独立的管理权。

一套改革完成，丰田慢慢回到了正轨。2014年，丰田汽车超越通用汽车拿下了全球年销量冠军。如今回头看，那或许是丰田章男最为得意的几年。

保守

丰田章男曾表示，自己就喜欢“又吵，汽油味又重的车子”。遇到天生与汽油为敌的马斯克，他的“霉运”开始了。

在2010年投入5000万美元买下特斯拉2.4%的股份后，由于特斯拉代工的电池包质量相当不稳定，导致丰田栽了大跟头，加上对电车的不看好，丰田最终终止了与特斯拉的合约，并抛售了所有特斯拉股票。

丰田章男与马斯克彻底分道扬镳。

结束合作后，马斯克曾公开在推特上将丰田燃料电池形容为“笑料电池”；丰田章男则从环保、就业、商业模式等角度不断炮轰电动车政策，称特斯拉的市值被严重高估，“跟谁都不会再跟他们合作”。

丰田过去一直把赌注押在混动和氢燃料电池汽车上，但混动技术因为丰田的“专利技术壁垒”并没有成为市场的主流，而氢燃料汽车距离大面积的商业化投放应用，仍然有相当长的时日。

眼看电动汽车在市场上攻城略地，丰田章男坐不住了。

2020年，丰田在中国市场推出了其首款电动车型――奕泽E进擎，但还是一辆“油改电”的电动汽车。

2022年，丰田章男宣布举全公司之力进军新能源领域，不仅要投入350亿美元用于电动车研发，在2030年之前推出30款电动车，实现年销350万台电动车，还一股脑发布了16款纯电动车型，包括轿车、跑车和SUV各个品类。

尽管丰田“触电”行动声势浩大，但外界依然很难想象，一直与电动车势不两立的丰田章男，该如何在这个“赛道”大展拳脚。

如今，他已经把这一难题抛给了自己的继任者——原雷克萨斯及赛车品牌Gazoo Racing总裁佐藤恒治。

关于佐藤恒治的資料不算多：1992年入职丰田汽车，主要从事技术领域，曾参与卡罗拉、普锐斯等品牌部件开发，目前任丰田汽车执行董事。

佐藤恒治说，丰田章男去年问他是否愿意接任社长一职。“我当时不知道怎样答复，以为那是句玩笑话。”

巧合的是，佐藤恒治现年53岁，与丰田章男接任丰田社长时的年龄相同。只是二人面对的早已不是同一个江湖。

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告诉记者，在过去的燃油车时代，丰田创造了“高品质、高性能”的产品口碑，其销量就是最好证明。但是，随着汽车电动化转型时期到来，丰田面对的市场也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在理念方面需要转型，丰田遇到的难题还包括汽车供应链的转型调整。丰田过去的燃油车供应链已铺设得非常完备，涉及非常多相关人员，要转向新的发展道路，就意味着要做取舍。这也容易引发内部利益的平衡问题。”

外界常用“大象”来形容丰田汽车体量的庞大。而最近这些年，“大象”的描述则变成批评者对丰田市场变化迟钝、傲慢的代称。“保守”的丰田章男或许也曾进退两难，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不再适合带着丰田驶向未来了。

“丰田急需全新的思路和布局，才能重新发出引领行业的声音。因此，丰田章男的退出也是必然的选择。”崔东树表示。

丰田章男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他表示，继任者肩负着“将丰田转变为一家拥有年轻团队的移动出行公司”的使命。

这一使命是否能完成还是未知数。但正如崔东树所说的：“丰田章男卸任董事长，已经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