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能提笔作诗文,武能上马定乾坤”的青年辛弃疾
2023-07-12崔谦
如果把中华民族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文学比喻成一曲绚烂华美的交响乐,“爱国”一定是其中最深沉厚重、激荡人心的一个乐章。那些为国家奔走献身的文人士子,用他们强劲的笔锋,将胸中的一腔爱国热血写在了神州大地上,写进了每个中国人的心里。从《诗经》中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到屈原的“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从司马迁的“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到曹植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从杜甫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到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从夏完淳的“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到谭嗣同的“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丘逢甲的“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历经岁月变迁、沧海桑田,今天再读起这些句子,其中蕴藏的那片一心为国的碧血丹心,依然能让我们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纵观古往今来的爱国文人,有人以笔为枪,奋笔书写豪情壮志;有人文武兼修,策马扬鞭上阵杀敌。而南宋词人辛弃疾,正是后者中的典范。跻身于两宋词坛诸多名家好手之列,辛弃疾完全配得上“词中高手”的美誉,他的词作不仅数量最多,还为当时乃至后世许多遭逢国家民族危难的人,提供了精神上的力量。同时,辛弃疾还是一位有着尚武精神的战士,他纵身于金戈铁马之中,彰显着“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气概。时至今日,在山东济南、江西铅山、湖南长沙,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辛弃疾的雕像,他绾着发髻、留着长髯、手握书卷,尽显文人的凛然正气;他还身着披风、腰悬宝剑、手牵骏马,一派武者的峥嵘意气。这些雕像写实地再现了辛弃疾与众不同的气质,寄托着后人们对他的尊崇与纪念。站在它们面前闭目追思,仿佛可以听到辛弃疾在讲述那段千年前的故事,可以看到那一段段风云变幻的历史……
宋高宗绍兴十年(1140年),辛弃疾出生于山东历城县。这时,虽然靖康之变已经过去了十余年,南宋政权也已在杭州站稳了脚跟,但由于统治者的昏聩无能,辛弃疾生活的这片土地依旧风雨飘摇,大片国土陷于金人之手,地分南北;百姓因长期的战乱流离失所,过着贫弱交加的生活。辛弃疾幼年丧父,是祖父辛赞,将他抚养成人的。宋室南渡后,辛赞不得已滞留在了北方,还曾经做过金人治下的小官。但即便如此,辛赞也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尽忠报国,为南宋朝廷收复故土尽一份力量。辛弃疾出生后,崇拜西汉名将霍去病的辛赞给孙儿取名“弃疾”,除了是希望他能无病无忧、健康成长,也是期望满目疮痍的国家能早日祛除痼疾、重振雄风。在辛弃疾的成长过程中,辛赞也常带着他“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教育辛弃疾要志存高远,长大后为实现国家统一而奋斗。祖父的教导,让辛弃疾自幼就在心中深埋下了爱国的种子;耳闻目睹百姓的屈辱与痛苦,也给他的内心带来了剧烈的震动。这些都促使辛弃疾自少年时起,就立下了抗金雪耻、一统河山的鸿鹄之志。
相比于当时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的统治者和朝中贵族,尚未弱冠的辛弃疾不但对北伐有着极强的热情和信念,还表现出了极强的行动力。15岁、18岁时,他就曾两次到金中都燕京(今北京)参加进士科考试,借机打探金人虚实;期间他还亲身前往燕山,实地勘察当地地形,为来日起事做准备。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海陵王完颜亮执意亲率主力部队,从金南京(今河南开封)出发,南下攻宋。这一决定不但遭到了金国朝内权贵势力的强烈反对,也让金朝统治下的百姓不堪于战争的重负,纷纷揭竿而起,聚义起兵。是年,21岁的辛弃疾毅然“鸠众二千”,加入了农民起义军领袖耿京领导下声势浩大的抗金队伍,并在军中担任掌书记,掌管义军的文书和帅印。这时的辛弃疾虽然年轻,但却显示出了出众的智慧和胆略,完成了三件极具分量的大事。
其一是怒斩僧义端,追回耿京帅印。义端原本也是北方诸路起义军中的一位首领,因为喜欢谈论兵家之事,故而与辛弃疾有些往来。后经辛弃疾引荐,他也投奔到了耿京帐下。可谁知有一天,义端竟然盗走了经由辛弃疾保管的帅印,准备去金营里邀功。耿京听闻勃然大怒,要拿辛弃疾问罪。识人不善的辛弃疾也因之羞愧难当,当场以三日为期,向耿京立下了军令状。最终,辛弃疾带人埋伏在去往金营的必经之路上,惩处了义端,夺回了帅印。这一壮举不仅使辛弃疾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也让耿京对他刮目相看,更加信任、器重他了。
其二是力谏耿京“决策南向”,让起义军接受朝廷领导,与南宋军队相互配合,共同完成抗金大业。在辛弃疾的反复劝说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初,耿京命辛弃疾率人南下建康(今江苏南京)朝见宋高宗,奉表南归。辛弃疾的这一主张既能帮助义军提升信心,在战场上更有斗志,又能增添皇帝与金国抗衡的实力与底气,可谓充满了智慧和远见。
其三是偷袭金兵大营,生擒叛徒张安国。面君之后,返程途中的辛弃疾却突闻噩耗:叛徒张安国等人谋害了耿京,并且已经率领部众投降了金国。怒不可遏的辛弃疾随即带了五十骑人马,驰赴有五万人马之多的金营,誓要对叛徒严惩不贷。其后,辛弃疾出其不意袭入敌营,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正与众金将饮酒的张安国捆了起来,又冲破敌人的重重阻拦,成功将他抓了回去。辛弃疾英雄的气度和迅捷的行动,不但令在场的金人瞠目结舌,也在南宋朝野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宋人洪迈就曾在《稼轩记》中,夸赞他“壮声英慨,儒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
经历起义军的这番变故后,辛弃疾来到了南方。因为此前的优异表现,23岁的辛弃疾被宋高宗派往江阴担任签判,从此开启了他的仕宦生涯。回到故国初入官场,辛弃疾一面尽心尽职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寻找着那个能让他有朝一日大显身手的机会;一面组建了家庭,过上了自己的生活。此时,和许多文人一样,辛弃疾也对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醉心于词作的他,也显现出了不俗的笔力:
汉宫春·立春日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满江红·暮春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尺素始今何处也,彩云依旧无踪迹。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有学者考证,这两首词藻华丽、意境优美、感情真挚的词作分别创作于辛弃疾23岁和25岁时。青年辛弃疾的文笔和才情,从中可见一斑。而在这些抒情、优雅的文字当中,实际上辛弃疾也寄托了对时局的关注,还有一片忧国怀乡之心。不难看出,恢复失地、报效国家的信念已经深深烙在了辛弃疾的精神当中,他也将其当成了此生必须完成的使命。26岁那年,辛弃疾不顾朝中的主和之风,在给宋孝宗上奏的《美芹十论》中,痛陈了“逆顺之理、消长之势、技之长短、地之要害”的道理,还提出了一系列富国强兵、习武备战的具体策略。可是这些凝结着辛弃疾智慧与心血的条陈却宛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能打动薄志弱行的南宋君臣。满腔热忱的辛弃疾仿佛面对着一座冰山,完全无法释放出自己的光亮和热度。在这之后,辛弃疾的仕途可谓坎坎坷坷,人生也随之起起落落。随着年龄的增长,北归中原越来越像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一个梦。在壮志难酬的苦闷中,辛弃疾只能用词章作为自己心灵的慰藉。那些今天依旧耳熟能详的辛词,诸如《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細细读来,在豪迈激越、气概纵横的辞句背后,其实尽是辛弃疾沉郁、无奈的悲愤心声。
崔谦
山西太原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曾于《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过多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