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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田野诗班”:以诗为舟,驶向美好童年

2023-07-10曹霁

教育家 2023年23期
关键词:孩子教育学生

曹霁

写诗,是人对内心世界的探索,是最纯粹的精神表达。在湖南会同的大山深处,语文教师李柏霖和她的“田野诗班”带着质朴的追求,于6年间创作了1600余首诗歌,用最真挚的情感表达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在与天地万物的对话中,乡村孩子有了独一无二的诗意童年,更重要的是,写诗让他们拥有了直面生活挫折和成长阵痛的勇气。

教不被定义的书

2017年,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毕业后,李柏霖回到了会同老家,成了粟裕希望小学的一名普通语文教师。她不是没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工作,只是她心中始终对乡村教育抱有责任和情怀,这源于祖父母对她潜移默化的影响。

时间的指针往回拨,李柏霖的童年画卷就此展开。李柏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年幼的她被送到祖父母身边生活。李柏霖的爷爷是一名老党员,奶奶曾是下乡支教的知青,他们深知学习知识的重要性,因此,在远离城市的小镇,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富裕,但爷爷奶奶尽全力为她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满足她的好奇和求知之心。爱与陪伴让她度过了自由、纯真的童年。

闲来无事时,奶奶喜欢抱着李柏霖,给她讲当年自己和学生的趣事,言语间流露出对教育事业的热忱和对乡村孩子的关爱。即便过去了几十年,知书达理的奶奶依旧被乡邻们尊称一声“张老师”,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李柏霖日后的职业选择。得益于二老悉心的照料和教导,李柏霖长成了一个乐观豁达的阳光女孩。初中毕业后,她以优异的成绩报考了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委培师范生,立志教书育人,为乡村孩子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粟裕希望小学位于大山的深处,学生一多半是留守儿童。虽然近些年来乡村学校的软硬件设施大幅改善,对乡村儿童成长的支持力度也有所提升,但由“留守”和不良成长环境衍生出的各种教育和心理问题依旧突出,导致乡村儿童普遍学习动力不足、对生活和未来迷茫无措。面对乡村教育的种种困境,李柏霖心中忽而生出“近乡情更怯”的复杂感受,一方面因为距离自己的教育理想更近一步而欢欣鼓舞,另一方面又因乡村儿童艰难的成长境况而倍感责任重大。

最初的转变,源自对工作事倍功半的自我怀疑。和大多数年轻教师一样,起初,李柏霖几乎将全部工作重点放在“教学”上,只为给乡村孩子创造“更好的出路”。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想帮学生多提几分、多掌握几个知识点,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学生不仅成绩没有预想中的节节高升,学习兴趣和自信也在日复一日的“规劝”和“苦学”中渐渐失去光彩。学生学得累,李柏霖教得更累,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不适合当老师”。直到某次语文课上,她布置了一项给家人写信的学习任务,在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上,她看到了学生写给父亲的信:“爸爸你不要再打妈妈了。你再打她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爸爸了。”简短的两句话,还夹杂着错字和拼音,却让李柏霖如梦初醒:“原来他们不仅要克服学习的难,还要咽下生活的苦。比起课本上的知识,我更应该教会他们好好生活。”

受传统教育观念影响,人们在应试教育的裹挟下,对教育的追求总是围绕“成绩、成才、成功”展开。然而,教育真的只有这一种定义吗?自从在信中读出学生的成长之痛,李柏霖就决定转变思路,从关注学生的学业表现转向关注学生的“生命力”,尝试为乡村孩子营造一种新的学习生态。她利用丰富的乡土教育资源,把语文课变成阅读课、生活课、诗歌课、行走课,课堂也从教室搬到田野、森林、溪畔。感受到孩子们日益高涨的学习热情和逐渐敞开的心扉,她知道自己这条路选对了。“教育不只是‘教书,更是‘育人。在课本之外,是更长远的人生路。”她说。

写最真挚的诗,做最勇敢的孩子

讓乡村孩子拥有美好童年,实现起来并不容易。一筹莫展之际,李柏霖回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学生时期,她读了大量文学作品,在阅读的过程中受到了许多启发,也疗愈了自我:“读书的意义不只是增长学识、开阔眼界,更重要的是了解作者对于生命的思考,对苦难的理解和悲悯,还有对多样性的接纳和包容。”李柏霖找来了许多儿童读物,有童话、寓言,还有小说、散文,她要求每个学生每天至少保持半小时的阅读,将学习的触角延伸到大山之外的世界。有些低年级学生不喜欢看书,她就声情并茂地讲给学生听,并恰到好处地留下悬念,鼓励学生发挥想象,再去书中寻找答案。

只是阅读,还不够。要想走进孩子的内心深处,了解他们的成长需求,还需要让他们学会表达。然而对那些习惯于把内心封闭起来的留守儿童而言,主动表达情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灵感出现在一节教授比喻手法的语文课上,有学生造了这样一个句子:“棉花吐出了丰收。”虽然答案不符合题目要求,但“吐”这个字让整句话都充满诗意,一下子鲜活起来。“那就写诗吧!让孩子们把自己的经历、感受、困扰和想象用童真和文学串联起来。”李柏霖想。

一开始,学生们不理解什么是诗,李柏霖就带他们广泛阅读、仿写诗歌,但是过程中不免又落入“机械教学”的桎梏,许多学生为了交差,干脆默写一首古诗交给她。诗歌是心灵的告白,教学生创作诗歌,根本在于帮助他们寻找真实、释放自我。于是,李柏霖带学生们走出课堂,在大自然中释放天性、在日常生活中品人生百味,不断激发学生的感受力。

第一次外出采风,或许孩子们感受到了山坡上零星散落的诗意,但还没有学会如何用语言抓住它,李柏霖便鼓励大家用眼看、用耳听、用心感受,记录下真实的人、事、物、景,不用担心好坏与对错,只需要表达出最真实的内心感受,可以是一首完整的作品,也可以只是一个想法、一句话。于是,朝霞与落日、丛林与云雾、泥土与花香、山谷与溪涧,都成为鲜活的素材——一场大雨过后,有学生写下:“乌云吐出了银色的雨,大地上蹿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森林深处,有学生拿着木棍“比武”,旁边的学生记录下了这一幕:“森林的树木总会掉下来一些树枝,有的像剑,有的像枪,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剑客,还是做一名神枪手”……孩童们嬉闹间的欢声笑语被路过的飞鸟带走,播撒到大山之外的远方。

除了与自然对话,李柏霖还鼓励学生与生活对话。相比城市孩子,乡村孩子往往要承受更多、更剧烈的成长阵痛,那些说不出口的秘密和伤痕,藏在孩子们的诗歌中:

“小蝌蚪找妈妈,它问了很多人,终于在荷叶上找到了妈妈。但我想找妈妈,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眼泪在疼的时候能忍住,在累的时候能忍住,只有在爸爸媽妈要外出打工,向我挥手的时候,我忍不住。”

……

虽然乡村孩子不善言辞,但内心情感很丰富,在他们柔软的笔触下,李柏霖逐渐走进了他们的世界:有的孩子在懵懂中艰难面对亲人离世,有的孩子因生活窘迫而自卑敏感,还有的孩子因远离父母而独自哭泣……“他们是生活在世俗当中的人,他们身上的每一种经历都是人生的‘磨刀石。只有在喜怒哀乐中悦纳自我,才能向阳而生,活出人生真味。”李柏霖说,让孩子们写诗,不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文学家、诗人,而是为了让他们成为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从孩子们创作的诗歌中,李柏霖也能窥见他们真实的需求,从而更好地帮助和支持他们成长。有一次,她看到这样一首诗:“有的人,表面上跟你是好朋友,其实背地里,无时无刻不在说你的坏话。”李柏霖猜测,写诗的学生一定遭遇了同伴交往的挫折,这也引发了她对乡村学校良性同伴关系构建的思考。为了解开学生的心结,她特意阅读了《非暴力沟通》《女孩们的地下战争》等书籍,不仅私下里给这位学生做了心理辅导,还在班会课上专门针对人际交往和同伴关系展开讨论,以期帮助更多有类似遭遇的学生。

在“无用之学”中看到乡村教育的未来

“无用之学”的价值不完全在于其结果,而更多在于其过程。李柏霖认为,孩子们阅读和写作的过程,就是他们认识世界、思考生命、自我疗愈的过程。

“大概,冬天是梅花的心上人吧。”初读这句诗,李柏霖诧异于学生的浪漫表达,询问她的创作灵感,却意外得知这首诗背后的故事——学生的父母离婚后,母亲远走他乡,父亲也有了新的伴侣。面对家庭变故,学生感到无助、慌张,写下这首诗就是寄希望于父母能够重修旧好。学生的遭遇让李柏霖心生怜惜,她以自己的经历开导了学生,和她聊了许多关于爱情和亲情的话题,学生心情低落时她就带着学生一起读书、写诗,不断充实内心。慢慢地,学生走出了生活的阴霾,恢复了往日活力。“我无法改变他们目前正在经历的生活以及需要面对的苦难,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们从文学中汲取生长的力量,转变看待问题的方式。”李柏霖希望孩子们在走进阅读与写作中,能够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

真情流露的创作让乡村孩子的内心变得更加丰盈。班里有一个学生,父母去世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令李柏霖意想不到的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孩,能将温馨的画面描绘得淋漓尽致:“在傍晚的黄昏下,我伸了伸懒腰趴在奶奶背上,黄昏学着我的样子,也伸了伸懒腰趴在了山上。”翻看这首诗时,李柏霖脑海中浮现出儿时自己和奶奶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她由衷地在班里赞扬了学生的作品,或许是引发了学生们的情感共鸣,教室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腼腆的女孩眼中迸发出了自信的光彩。

不知不觉间,李柏霖办公室里的学生作品已经堆积成山。这些作品更多是作为符号,一个象征着让乡村教育办出特色、办出质量的符号,让人们看到了新时代崭新的乡村教育风貌。

乡村教育改革的战鼓已经擂响多年,但对于乡村孩子而言,城市化的趋势和模式、过高的教育期待和评价标准,都是他们难以跨越的“学习障碍”,久而久之,便会令他们逐渐失去自信,也失去对未来的期待。如何让乡村教育改革真正促成乡村学生的健康全面成长和可持续发展?李柏霖的答案是:“回归乡土,脚踏实地。”

“在世界教育即将进入‘3.0时代的当下,我们有些乡村教师甚至还没弄明白‘2.0是怎么回事。城乡教育的巨大鸿沟,不仅是乡村学生面临的困难,更是乡村教师面临的挑战。只有教师先转变观念,真正接纳并融入乡村这片土地,学生才能找到自己的生长节奏。”在不断的创新实践中,李柏霖构建起以“诗性教育”为教学改革支点的乡村素质教育新模式。她在校内先后成立“校园诗社”“田野诗班”,指导学生创作了1600多首诗歌,编辑、整理了4本诗集。学生们看着自己的作品被发表,内心的激动和成就感无与伦比。

诗歌让学科和教学版块不再简单割裂,依托丰富的乡土资源,李柏霖探索出一条学科融合的实践教育之路。她最近正准备开展“一粒米的成长”主题式学习,学生可以走进田间地头,观察作物的生长、体验劳作的辛苦、畅谈丰收的感想,自由地享受学习。在她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教师和学生参与进来,不断探索综合育人的新模式。

乡村孩子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写诗能让乡村孩子得到什么?或许七年前的“语文教师”李柏霖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的答案,然而今天,作为乡村孩子的“人生导师”,她有足够的底气说:“乡村孩子也能写出动人的诗、治愈的诗,这些诗会成为他们宝贵的成长财富,让他们拥有自由的灵魂,成为精神丰满、内心安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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