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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域地理图说》探析清代早期新疆私修史志的编撰意义与影响

2023-07-10韩亮郎筠

新世纪图书馆 2023年5期

韩亮?郎筠

摘 要 《西域地理图说》是清乾隆初年由永贵主撰的一部私修回疆史志,被视为清代新疆史志开山之作。作为《回疆志》的底本,它对清代新疆史志的撰修有着积极的意义和影响。它记述了乾隆时期丰富的回疆史料与风土人情,创制了清代新疆史志的基本体例与规范,开启了清代履疆边臣私修史志的先例,引领了清代新疆史志撰修的第一个高峰。作为私修史志,它不仅为《大清一统志》等官书的编修积累了史料,是内地士林了解西北边塞的重要媒介,它还以浓郁的经世致用精神力推乾嘉之学走向转型,其治边守边的思想成为道光以降解决西北边患的应世良方,促进了西北史地学的萌芽与发展。

关键词 《西域地理图说》;《回疆志》;新疆方志

分类号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3.05.014

Study on the Significance and Influence of Private Compiling History Work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From Xiyu Dili Tushuo

Han Liang, Lang Jun

Abstract Xiyu Dili Tushuo is a private and the pioneering work about the Hui nationality district of Xinjiang in early Qianlong period of Qing dynasty. This work is the original version of Huijiang Zhi, and has a positive significance and influence on the compilation of Xinjiang history work in Qing Dynasty. It records the rich history materials and local customs of Hui nationality district in Qianlong period, creates the basic examples and norms of history works about Xinjiang, sets the precedent of the frontier ministers writing the history records, leads the first peak of the compilation of history works about Xinjiang in Qing Dynasty. As a private writing history work, it accumulates history materials for official works such as Daqing Yitong Zhi, and it is an important medium for the mainland scholars to understand the northwest fortress. This work promot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chool of thought in Qianlong and Jiaqing period with a strong spirit of humanistic pragmatism, and the ideas of governing and guarding the frontier juncture in this work play a great role in Daoguang period to solve the northwest disputes, lays the foundation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ubject of northwest history and geology.

KeywordsXiyu Dili Tushuo. Huijiang Zhi. Xinjiang local records.

0 引言

新疆作为我国的固有领土,自古有史志为证。自汉代《西域风土记》《汉书·西域传》起,歷代新疆史志虽屡有亡佚,但保存至今的仍有160余种,仅清代即有百余种,约占现存总量的2/3。其中,乾隆年间的两部私修史志《回疆志》与《伊江汇览》分别描述了天山南北两路情形,引领有清一代形成了新疆史志撰修的高峰,而《回疆志》因成书年代最早,被视为清代新疆史志开山之作,学界称南疆研究当首推是书。随着对西华师范大学图书馆藏《西域地理图说》(以下简称“《图说》”)研究的不断深入,已确认该书即《回疆志》草创本,这不仅将《回疆志》的成书时间又向前推进了十余年,同时也确认了永贵作为初撰者的身份与贡献。籍此考察永贵修书及其对清代新疆史志撰修的影响,不惟继承发扬史志存史、资政、教化之传统功能,更于维护祖国统一事业大有裨益。

1 《图说》与永贵的草创

《图说》为线装稿本,不分卷,无书名(现名为李文田所拟)、撰者,亦无序跋、目录。8册独立成篇,各记城村户口、官职制度、征榷税赋、市籴钱币、土产时贡、外夷情形、衣冠服饰与垂古胜迹等内容。书中行文左起直行,城村户口、土产时贡两册地名、物品汉文名下均注满文。据字体样式、大小、疏密与每行字数判断,非一人誊抄。其文句既有誊抄者墨笔修改,亦有撰者或后藏者朱、墨两色批校。是书曾为缪荃孙(1844—1919)、袁昶(1846—1900)、吴士鉴(1868—1933)收藏,因其成书过程不详,撰者身份一度成谜。1893年,李文田(1834—1895)曾于缪荃孙处借得并抄录一份。后因抄录本流入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脱离国内学术视线,导致国内《回疆志》研究中抵牾甚多。直至2013年《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国旧方志目录》出版后,李文田于抄录本所作题记现世,“方知此书乃苏尔德《回疆志》之蓝本。本亦名《回疆志》,乃礼部尚书永贵参赞彼土时所撰也。书作于乾隆己卯(1759年),草创未成。”因后世多以苏尔德为《回疆志》撰者,故本文仍以《图说》为题论述永贵草创的意义与影响。

永贵(?—1783),字心斋,拜都氏,满洲正白旗人。雍正十三年(1735年)自笔帖式授户部主事。乾隆四年(1739年),累迁郎中。后出为湖南辰沅永靖道,再擢云南布政使,又移浙江,署巡抚。十七年(1752年),因浙省救灾不当被革职遣往乌里雅苏台北路军营办理粮饷。二十年(1755年),赐按察使衔,署甘肃临洮道,赴巴里坤主饷,开启了为官新疆的序幕。二十一年(1756年),授为副都统,任西路参赞大臣,因策应定边右副将军兆惠进抵巴里坤有功,于次年授三等轻车都尉世职。二十二年(1757年),署西安巡抚,未及上任,改派主办新疆军屯。二十三年(1758年),授刑部侍郎,主持乌鲁木齐等地屯垦。二十四年(1759年),随兆惠进兵叶尔羌,移驻阿克苏、库车办饷,因平定回疆有功,奉调回京。二十六年(1761年),以左都御史出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三月抵任,十一月补礼部尚书。乾隆嘉其“宣力西陲,懋著劳绩”,二十八(1763年)年议叙加一级,八月还京。三十年(1765年),乌什叛乱,赴喀什噶尔善后,授乌什参赞大臣。三十三年(1768年),署伊犁将军。三十五年(1770年),因“盗马案”与“扣赔俸饷”事革职还京,加恩补左都御史。四十二年(1777年),署大学士,补吏部尚书。四十三年(1778年),再遭革职,戴罪返疆,因“高朴案”处置得力,加恩擢用,授乌什参赞大臣。四十四年(1779年),还京,授镶蓝旗满洲都统。四十五年(1780年),协办大学士,充国史馆副总裁。四十八年(1783年),卒,谥文勤。

永贵宦海沉浮近50年,为官新疆即占小半。其四度入疆,遍历天山南北,深度参与并见证了新疆从底定到完全纳入中央统治的全过程,为新疆官制改革、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作出了积极贡献。尤其是乾隆二十四(1759年)年随军转战回疆,熟识将军兆惠与叶尔羌参赞大臣舒赫德,并以熟稔边事,于二十六年(1761年)擢镇回疆。此后,他作为清朝初代镇疆边臣,出于治世之需,以期创志资政,但面对“土地险易,民俗物产旧籍无考”的现状,故“于宣威施惠之暇,就耳目所及,询访所获,草创志略”。永贵撰《图说》虽曰“草创”,实则布局宏达、载述宏富、史事俱详,其体例和内容对清代官修私著新疆史志均有示范意义和参考价值。此外,乾隆初年,私修当朝政事,尤其是边塞史事,仍颇有禁忌。永贵开启了新疆边臣私修史志的先例,对后来历代履疆主官均产生了深刻影响,如永保、和宁、松筠等人就循例分别主持撰修了《伊犁事宜》《回疆通志》和《新疆识略》等志书。

2 撰者心怀经世之志

传统舆地学着眼于水利之用、险要之守,一向被视为经世实学,而实地勘验几乎是历史上中原王朝了解塞外的唯一可靠途径。自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以来,亲赴者的记述或传记都备受关注。康雍时期,范昭逵、方观承曾在随军西征途中记录了所见山川、地理、气候、风俗、物产、台站等情形,但此类内容受行军路线及随军时间所限,不免简略、零散。新疆底定后,清廷设伊犁将军直掌天山南北,其下设参赞、办事、领队大臣主理各地军政。中央集权的统治方式需要细察疆土详情,王朝一统的历史背景则为之提供了条件。饱受中原文化浸润、正值上升期的清王朝將锐意进取的精神从中央楔入边陲,促使官员、文人着手全面考察新疆历史文化传统与政治经济现状。

尽管清廷曾认为新疆“优通文义之人甚少,编纂书籍,亦非所长”[1]248,但一批科第出身的满洲大臣、废员与遣戍文人的进驻力推文事渐兴。受中原编修志书风气影响,一些有识边臣以资治之需,举一方之事,汇一方之要,开始撰修本土史志。永贵在长期随军征战,署理新疆屯田过程中,留心探察山水、考察建置、记录民俗、寻访古迹,驻护回疆后撰写一部地方史志,既有颂扬国威、宣释圣德务虚之意,更可服务于其理政治事,以供后来者有案可查、有例可循。可谓《图说》乃永贵亲履其地、多所周历、得自目睹、亲为厘定之记录,处处展现出治边守边的经世之志。其中,他提出“深悉夷情”的策略对嘉道之后巩固西北边疆治理有莫大影响。

《图说》将新疆边情分为三类:一为纳入清朝版图各回城,二为边外投诚之霍罕、爱乌罕等城,三为未投诚之布哈尔、伊萨尔等城。永贵极为重视对后两类外夷的考察,称:“今我部回城,均照依内地修持,其地理大概,已与他部各异,则境外诸部,自固是为外夷,但其地脉皆与我部连毗,故其情形不可以不深悉者。”“与我新疆连封之部落,故其地舆山河,并其途路情形,暨我部相达之隘口道路,不可不记录。”因此,《图说》从记录山川走势、交通道路入手,详细描述通达回疆主要路线、具体里程、站称水草及险易情形。如所记霍罕“唯钦遵天朝皇帝,紧守其边境,与临邦取好,以致各部合和,始得货易通衢,诸部经商往返,互得其生计周流之济,较先年彼此争劫,货路闭塞时大不相同,是为我部交近之边鄙……自霍罕往正西去三日路,至霍吉雅特地方,乃另一部回人,与霍罕现为寇仇。”可见他对部族间历史、现状及矛盾洞察至深。对比乾隆年间官方编修以扬威颂德为基调的新疆志书,永贵表达的边患意识只是一例个人视角,直至嘉道时期在应对浩罕支持张格尔叛乱及英、俄势力相继渗透的边疆危机中,“识夷情、洞敌势”方又重新上升为国家意志。正如徐松在《新疆识略》中所述:“盖闻守边之要,首在熟悉夷情,然非特知其长技、察其习尚已也。其部落之强弱,形势之夷险,以及承袭之世次,官制之维系,尤必周知,而后足以得其心、以制其命。”[2]765可见,随着文献的传承和时局的转换,永贵论经世、思致用的治边守边思想已被后来西北史地学者们继承。

3 体例创制开先之功

体例优劣是评价志书的重要内容。瞿宣颖曾说:“欲精志例,先求分目之允。”[3]279-297李泰棻亦称:“纂志之道固多,而门类标题则为首要。”[4]59历代正史记新疆史地受《汉书西域传》体例影响极大。《图说》一改前制,采用明清内地修志常用的纲目体,先设总纲,纲下分目,以纲统目,层次明晰,结构严谨。一般纲目体以事类为纲居多,以地域为纲居次,《图说》两者兼用。如城村户口总纲下分按回疆八大城设目,土产时贡下则依事类设花果、树木等目。即便苏尔德后将《回疆志》简化为以事类为门的平目体,其类目设置及内容组织也未有根本变动。这无疑比乾嘉时期新疆盛行的事宜类史志不讲究体例,因地随设目类更加成熟且规范。

尽管《图说》采用常规体例,但并未因循守旧,而是根据回疆实情加以创制,这些创新在日后官修私著新疆史志中多有沿袭。其一,由于新疆位于西北边疆,与内地地理、人文、民族、政治与经济环境迥异,因无前志可承,参照内地方志体例,在官职、赋税、物产等通行类目外增设独有的钱法、伯克、外夷、卡伦等目实属必要。这既是新疆地域特征的体现,又可从中透视清廷治边的策略与措施,故该增设类目又兼具国志特征。后来如《西域图志》《西域闻见录》等书的类目设置皆与《图说》《回疆志》相仿,及至清末新修《新疆图志》,其中国界志、交涉志在继承新疆旧志体例基础上,又再次创新,国志性质更加凸显。

其二,传统志书前列皇帝谕旨是惯例,但大规模收录御制诗文的唯有乾嘉道时期新疆史志。在收复新疆的过程中,乾隆对边疆战事倾注了极大精力,屡降谕旨指挥作战,并作诗文勒石铭史。《图说》撰修时,苦于无掌故、文征可参,便以略古详今的方法突出今人今事,所录《双义诗》《御制平定回部勒铭叶尔奇木之碑》《御制平定回部勒铭伊西洱库尔淖尔之碑》三篇御制诗文均是乾隆为平定回部、表彰忠烈、宣谕中外而作。永贵特采之以文存史,弥补史料之不足。日后,此举渐成定式,如《西域图志》以“天章”、《新疆识略》列“圣藻”专录御制诗文统摄全书。

其三,所谓“无图不成志”,舆图是传统志书的重要内容。永贵深悉其价值,曾在《图说》土产时贡册记:“再莫能尽述,今忒撰若干则,附列于山川图右。”然而,如同清代以前的新疆方志中舆图多已亡佚,《图说》或因未及成书,或因誊录不全,山川图及图右文字均未见,直至苏尔德“冠以绘图”,回疆舆地方得重现。作为私修志书刊载舆图,对其后《西域闻见录》《新疆识略》《西陲总统事略》的示范效应毋庸讳言,且《图说》币制、衣冠等条图领志文、图文互参,虽为写意,但仍比《皇清职贡图》详尽,极具史料与艺术价值。

其四,作为多民族大一统王朝,乾隆认为“天下之语万殊,天下之理则一”,故诏辑《西域同文志》,力推“同文之治”。及至书成,《西域图志》《回疆通志》方参照勘定地名、人名,而此法的全面通行已是道光之后。永贵早已意识到天地山川器物之名的译音讹舛问题,特以满汉双语相为表里,从本义、取正音,以防“音韵稍有未恰之处,经久音流,往涂迷其真迹”。这种通过考证文献规范名称的做法不仅比《西域闻见录》《西陲总统事略》等私修志书严谨,较诸官修志书亦为早,为后来西北史地学研究提供了基本的规范。

4 内容详实以史鉴世

史志是“存史以为鉴”“言史以治国”的观念产物,有着考释历史和编著历史的分渭。考释历史立足文献,考证人、事、物,易忽视史实联系而流于细碎。编著历史立足史实,描摹相互关系,注重凝练褒贬得失。在清代考据兴盛的学术氛围中,对古史旧说的质实、证古、辨讹,强调以今验古是主流,但由于永贵以来新疆史志撰者的边臣身份、知识储备,及其所获旧史稀少、接触事物全新等主客观因素,决定了言今、信今、以史鉴世才是新疆史志的底色。故《图说》多记山川城池、地理物产、民俗夷情、兴业图治、交通驻防、征战史实等情势,服务当下政事,示范后世治法,其述兵威、言建置的叙事特色和昭垂奕世的撰述目的亦为后人所承袭。

清代私修新疆史志数量多、影响广,但缺点也显而易见,主要表现为规模较小、不求体例、零散简略、细碎芜杂和认知感性等方面。如《西域闻见录》“舛误层出,久为学人所讥议”,事宜类志书多重政事与管理沿革,轻略民俗与史事考释。永贵以为“功不可虚成,名不可伪立”,在随军征战与治疆理政中实地走访、广为搜罗、滤弃讹舛、详实记述,期待为后世提供可靠信史。因此,《图说》虽然体量难以比肩《西域图志》等官书,但作为刻画回疆史事的早期文献,既有它书未载的第一手资料,又有故土新归后睹物思故的人文情怀。

《图说》记述信史的方法是从关注与现实施政休戚相关的重大议题入手,其间展现出的辨证思考、忧患意识与变革精神尤为可贵。如清初于新疆实行军府制,但亦有东疆的郡县制、北疆的札萨克制、南疆的伯克制并存。永贵以为传统伯克制“与治政有碍”,应遵律分其专责,定其品级,拣选进呈,请旨补放。“且阿奇木伯克乃首司一城重任之职,旧例自造字号,以图觅利,故奏请铸给图记,框正其私行,以慎重公务。”从此伯克制被完全纳入清廷官制体系,成为国家统一的政治标志。另如,回疆平定后新铸制钱“较他部之普尔,其轻重一可抵二、三不止”,“贸易回人若偷我之制钱携往他部落,改铸其普儿,则其利一倍可落四、五倍尚余,若任其如是,周而复始,则我之制钱暂见少,而他之普儿暂有加矣。即非可行之道,而实与国力伤甚。”故此,永贵特命各卡细心搜看,不许“失陋钱文出卡以益之”。此俱为后世治疆重要史鉴。思索当今我国与印度之邊境纠纷,《图说》所记乾竺特、拉达克等藩属内容亦极有参考价值。

5 奠基西北史地研究

徐松曾以“穷边绝徼,舟车不通”“部落地殊,译语难晓”“书缺有间,文献无征”[5]7概括清代内地朝臣、士人认识新疆所遇交通、语言、文献困境。乾隆初年,《西域图志》 《图说》两部历经实地目验而成的官修私著志书带动形成了清代新疆修志的第一个高潮,积累了丰富的史料,此时西北史地学依附传统舆地学开始萌芽。但官修志书一向被视作“枕中鸿秘”深藏内府,士林学人难得一窥,如《平定准噶尔方略》《西域图志》《西域同文志》等一经成书即被束之高阁,坊间流传极少。而私修史志却以生动的记述、细致的描写引发世人关注,尽管受制于清代新疆出版业兴起晚、发展慢的不利因素,但它们仍以传抄、刊印、引述等方式加以传播扩散,成为无缘亲赴新疆文人士子了解异域的媒介,通过这些文献的拼凑叠合,形成了士人对西北边塞的早期认知。如《图说》在经过苏尔德、达福增补后为内地学人所识,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王大枢的《西征录》、张穆的《蒙古游牧记》、箫雄的《回疆杂述诗》等均有对《回疆志》的征引。

清初学术以考据为要,闭口不谈政治,尤其是乾隆时期,在王朝拓地震古未有之丰功的感召下,官修新疆史志逐渐朝着考辨文献、咏史扬威的方向发展,未雨绸缪的忧患意识日益淡漠。而私著史志撰者多系边臣、犯官、废员和遣戍文人,边塞生活的困苦和政治生涯的失意不仅没有消磨其经国济世的宏志,反促其通过融汇官私史志、政书档案,结合实地考察的治学方法,不断丰富研究内容,提炼地域特色,以服务现实治事为鹄的,为乾嘉之学注入了清新的气息,推转了一时学风的变向。从此,以《图说》为代表的私著史志逐渐汇成奠定西北史地学发展的一股重要源流。随后,新疆史志与西北史地学紧密交织,互相影响,互为表现。或许永贵基于个人视角对边疆的观察与思考在乾嘉时期寂寂无闻,但道光以降,边患四起。受时局刺激,朝臣士人一反经学媚古之习,留情当代治教,遍阅史志,指陈边事,寻求抚夷镇边、稳固边陲的应世良方。在历经祁韵士、徐松、龚自珍、李文田等人审视发掘后,永贵的治边守边思想被发扬光大。随着研究论题的深入、士林影响的扩大,西北史地学逐渐脱离纸上学问,而以强烈的现实指向性终成显学,与漕运、河工、盐业等并称当世经世思潮。由此回溯方知,乾隆年间撰修新疆史志乃是西北史地研究之先声,而《图说》正是其开拓性代表作。

6 结语

《图说》自永贵草创历经增补,终成全帙,虽为《回疆志》蓝本,却不可简单等同视之。其价值在于记载乾隆年间史料丰富,再现西域回疆民俗生动,但因病句讹字甚多、校改粗疏,部分记述较为单薄、个别传闻失实,未成定本以致版本多变,距章学诚所设“方志乃一方全史”[6]45的标准仍有不足。考虑到新疆修志不同于内地有官方背书、名家主持、史料丰富之优势,故而讲究谋篇布局、载述宏富、文辞雅驯、考据精深。《图说》囿于边塞异域人才匮乏、文献无考,难尽完备实属有因。而且以永贵为代表的那些身处乾嘉之学历史情境中的边臣、文人,通过实地考察西北史地,修志服务现实政治的行为,启发了清代学术的传承与创新。伴随时间的推移、史料的积累与观念的迭代,清末再修《新疆图志》已斐然可列著作之林。

虽非有意跳脱历史苛求前人,但值深思的是,对比同期西方新知识、新技术不断涌现,在数理科学的加持下,地理学已经实现了跨越式发展,成为一门重测量、求精确的科学体系。有清一代因缺乏近代科学底层基础,西北史地考察多止于耳闻目验、纸笔记录的经验性、白描式叙述,研究失准、滞后已无可避免。最终,标称显学的西北史地学也重归考订文献、碑铭的老路逡巡不前,以致曾纪泽在中俄勘界谈判中所据地图竟为俄国人所绘制,足见传统研究范式已无法催生近代学术新芽。如今复观《图说》及清代新疆史志,唯有诸撰者满腔的国家责任感与民族使命感,以及一以贯之的经世致用精神仍为现时所倡,仍需继往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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