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影子都会在今夜一齐醒来
2023-07-10周菊坤
周菊坤
青蛙村随想
1
一个以青蛙出名的村落
据说有六十一个品种之多
家谱已经佚失
是近亲繁殖的变异
还是进化论的忠诚者
无从考证,也无需考证
人们只对夸张的表情感兴趣
蜘蛛侠的身手
于草丛中,银杏树的枝头,马头,墙上
电线杆的电流之间,岩浆凝固的波浪
昼伏夜行,飞檐走壁
这才是应有的情节
至于声音,已被高科技买断
按统一的配方,装进罐头
流水线快速复制
卖给城里人的梦乡
当佐料
2
哪个是它的真身?
这完全不重要,何况
但凡真身,必定会有太多的先天不足
譬如,冬眠的习性
就完全没有跟上步伐
迂腐而刻板的基因
丧失了大局观,只能坐井观天
外面是文创者的天下
他们是去芜存菁的高手
一切都是腐朽,一切均为神奇
真身的剩余价值,在于制成标本
而标本的价值,除了道貌岸然的科普
还可以让迷路者
玩剧本杀
3
实用主义必定大获成功
被抽离了灵魂的真身
在到訪者的写真中得以复活
(所谓高贵的灵魂,即对自己怀有敬畏之心)
而那些流浪无依的声音
足以淹没天空
所有漂浮物陷入泥淖,快速腐朽
孔明灯落荒而逃
诺亚方舟搞不清方向
历史从来都是出乎意料
线装书看上去很厚
其实每一页都很轻薄
穿越很容易
声音如影随形
4
炊烟袅袅升起,听得见香火
出而作,入而息,无非吃饭睡觉
极简的背后,是通透,还是蒙昧
思想与思乡不是无本之木
一棵老槐树,站在村口
听蛙声如雨,如鼓,如梦,如星星点灯
不同的方向,一样的终极
谁也不知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雨声明明白白
鼓点此起彼伏
梦没有声音,却听够了风言风语
一盏盏灯亮了,又熄了,亿万年的淡定
坐井者是村庄的图腾
(娘问女儿:你望啥子哟?)
(女儿眼神迷离:我望槐花几时开)
它们赤着脚围着井圈跳舞
绳子的思念,柔软如刀
蛙声被勒成片段
伤痕累累的智者的真身
夜凉如水
5
一旦把害虫当天敌
所有的游戏规则就发生变化
青蛙得了抑郁症,它并非好吃懒做者
它对咖啡和音乐不感兴趣
可是,复制品无所不能
它们开始考虑种族生存的必要
风在水面上画符
黑压压的蝌蚪云骑上白马
黑白配的尾巴成了死扣
“青蛙王子”的舞台上
孩子们争着当主角
大觉寺桥
1
它静卧在这里
以一个低入尘埃的姿势
与历史的褶皱附体
才逃过许多劫难
而武康石高贵的表情
难以掩饰光芒
玄鸟和天马的翅膀张扬开来
一股紫气笼罩未来之城
金刚力士憋足了劲
找不到用武之地
2
它本是要渡人的
可那条干涸的河流早已长满年轮
人们从不同的地方跳入水中
它被自己拒之门外
青烟在夕阳里闪烁其词
黄墙不断修正颜色
一株银杏树撑开五百年天空
那里的人慈眉善目
另一株银杏树在二百五十年前迷路
多少慌张的人啊
3
河流变成桑田
桑田上长满人的影子
影子成群结队赶往下一个路口
一棵挂满鲜红果实的野构树
一丛淡蓝的马兰花
草萤在低处盘旋
尘土飞起又落下
农人看着天色念念有词
土豆花刚开又谢了
夕阳一动不动
4
它成了孤岛
高耸入云端,倏忽又潜入海底
一片竹林长满了箭矢
舞于空中的锋芒
让觊觎者知难而退
养晦,是阴谋家的城府
还是哲人的智慧
田垄上空旷而拥挤
那个农人憨憨的笑容
一定在哪里见过
黑白往事
小季在群里说
她拍照的水平可是专业级别的
这让我想起她的职业
她最早时候干刑侦工作
她拍照的范围限于案发现场
她的镜头很严肃,看不见表情的花
对风的一举一动保持定力
比如一个慌张的眼神与一只鸟飞过的暧昧
比如凌乱的脚印在碎花床单上支离破碎的伏笔
比如飞溅的鲜血在空中的抛物线
她喜欢把光圈调到很大
褪去一层层衣服,与真相赤裸相拥
她对焦的重点永远是人的魂魄
她就是这样不可亲近
从一片混沌走向一片秩序
从不安走回不安
(所有推理未必符合逻辑,
这一点至少让专家百思不解)
小季在群里又晒出很多器材
以示她的专业水准到了一定境界
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因为小季已然成了老季
她所有的履历都成了未来背书
而事实上,她每一次按下快门的时候
都是下意识之下的无意识
正如她在老年大学涂抹第一笔水墨
或者发出第一个深沉的音符
她从来不假思索
她第一张真正意义的照片
根本无技法可言,譬如光圈,譬如焦距
譬如咄咄逼人的凌厉
那朵花没有锐度的温柔
和一片堆砌在圍墙之下毫无原则的线索
都要回归到围墙之外
一片飒爽英姿
所以,在小季年轻的时候
她的慈悲早已给老季画了一个幸运的闭环
她在群里喊话的余音
无非是个提示。镜头里五彩斑斓的世界
在专业人士眼中,都是黑白往事
一名保安的心愿
朋友是做保安的
大半辈子的职业生涯
履历表上轻描淡写
几行小草,看不清面容
绿色容易被绿色忽略
这没有逻辑错误
过些日子
他就要退休了
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
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像成功人士那样
发发呆,思考一下人生
那天,他托我走关系
要去火车站当一名普通保安
他说他从小爱看火车
听到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就莫名兴奋。“在火车站做保安
就能天天看见火车啦”
他说话的样子腼腆如少年
我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春天亢奋地刮着风
周边高楼正在被淹没
一列绿皮火车从他的眼里驶出
天边,花开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