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2023-07-06张婷
张婷
爷爷离开的时候特别着急,没来得及穿上医院宽松的蓝大褂,也没来得及看养育了子子孙孙的黄土地最后一眼。
他是七年前离开我们的,那时我还在异国他乡求学,为了不让我伤心,直到六个月后放假,我才得知了这个消息。那时,一切好像都归于平静,只是人们在望向房间里爷爷的遗像时,眼圈儿马上就会红起来。如今寒来暑往已七载,我始终觉得,欠远在天堂的爷爷一个告别。
爷爷是扎根于无定河流淌过的土地上的农民,是沟壑纵横的鄂尔多斯高原上,头裹白头巾,手拿旱烟锅的放羊老头儿中的一员。听妈妈说,爷爷六岁时就没了母亲,在一个只有父亲和一众兄弟姐妹的大家庭,可想生活的艰难。我从有记忆起,就记得他黝黑的皮肤上有深深的褶子,嵌着岁月的尘土,毛巾怎么都拭不尽,那是刻在时光里的泥。
小时候,我经常住在爷爷家,那些清凉的四季的夜晚,忘不了的蝉鸣依旧,月牙儿朴实地挂在奶奶家那种有两棵大榆树的院子里。做了一天农活儿的奶奶,总会在炎热的夏季在院子里搬来小桌子,熬一锅黄豆米汤,烙一盆酥黄大饼。而正值换牙的我,总是吃著吃着就分不清哪颗是牙哪颗是黄豆了。奶奶是个厉害的主儿,也是艰苦的环境造就使然。从我记事起,爷爷和奶奶总是不停地吵,可每次吃饭前,奶奶都会让我去叫爷爷吃饭。我总是很乐意做这样的事情,踏月归来的爷爷身上总有抖不完的玉米秸,就像夜晚的星星闪闪发光。饭后,爷爷总是迫不及待地睡觉,月色铺洒在农家小院,他像忘了所有烦恼的孩子一样,很快进入了梦乡……
呜愣愣的飞机飞过头顶,嬉戏在田间的我总会朝着天空大喊:“飞机,下来!”这时,爷爷总会坐在地头儿笑眯眯地看着我。今天的我终于坐上了儿时追逐过的飞机,只是,天地间再也寻不见那个笑眯眯的老头儿……
爷爷是典型的北方人,每到冬闲时节,总喜欢在村头儿的小屋和他的牌友们“梦胡”(一种纸牌游戏),这是爷爷最大的爱好。爷爷身材高大,两条长腿走起路来尤其有劲儿。奶奶总是抱怨:“那两条脚下生风的腿就像是风火轮一样。”诚然,爷爷的确走得飞快,就连最后的离开都那么着急。
不知不觉,爷爷已经离开七年了,只有从前的老房子还固执地躺在村庄的一角,门前的黄土路被西北的春风刮起一阵一阵的灰尘,吹落在每个呼啸而过的年轮里。久堆不清的杂草依旧是暗绿色,只不过要比从前更茂盛。一切都是这么静默,就像从来没有经历过时间,你可以说它变了,也可以说它没变。
我曾带着爱人去看那个承载了童年的老家,风雨的侵蚀让它像个卧病在床的老人,静静地卧在无定河这片土地上,等待着凋零。只见早已破败的窗户里走出来一只猫,贴在墙根儿蹭了蹭身子,冲着太阳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我想,这是远在天堂的爷爷收到了我不舍的告别和沉沉的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