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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麻蒙

2023-07-06石艺漩

青年文学家 2023年7期
关键词:里屋坑里头儿

石艺漩

“咙格哩格,戗!龚贤弟呀!我没有……醉……你说停水是……是哄鬼……”

破锣似的嗓门,五音不全的曲调,夹杂在“咚咚咚”的脚步声中,从一楼蹬到了五楼。没错!是他—第三水厂动力部专管供水的“水头儿”。这个嗜酒如命的“乐天派”,裤子口袋里长期装着个扁酒瓶。据此,人们送他一个火辣辣的外号,叫“酒麻蒙”。

“停没停水,我老酒最清……清楚……,以为我醉了?故意……吓唬我……没门儿!”酒麻蒙轻一句,重一句。推开自家的门,一股儿浓郁的菜肴香味扑面而来。他舒舒坦坦地打了个酒嗝儿,顺手胡乱拍了拍肩背上的雪花:“嘿呀,老婆,好香!”一声咋呼,身板儿进了门。恰巧这时,车间书记也裹挟着寒风闯了进来:“伙计,是真的停了两个多小时水了!廉租房小区总阀门的法兰盘裂了个大口子!这下儿,已经惊动了民政局呀!”酒麻蒙瞪着充满血丝的大眼睛:“这是要出马加班?”书记接过酒麻蒙的夫人递过来的香烟,故意答道:“义务。”酒麻蒙一甩手:“那我就去屋里歪倒(方言,躺下)!”“咚咚咚”,他跑进了里屋。

书记粲然一笑。酒麻蒙的夫人也朝书记做了个要喝酒的手语。书记点点头有意大声数落:“老哥他这个供水工段长,不好当啊,嫂子啊!他成天跟冷冰冰的水打交道,不喝点儿酒,身子骨受不了啊!”

酒麻蒙刚才虽然口里“我去里屋躺倒”叫得山响,却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藏蓝色工作装从里屋出来了。那工装棉袄的扣子只剩下两颗扣得拢,酒麻蒙索性提起衣襟角两边一“叠卷”,拦腰扎上老婆的一条旧纱巾。

一前一后两双胶靴,在洁白的路上踏出了四条显眼的黑线。酒麻蒙闷着头走了好一会儿,突然站住,朝着书记把眼睛往上一翻:“上月那次事故,你硬扣了我们修理工段百分之二十的奖金。还要我今天加班算义务?光罚不奖,这哪个心里服呢!”书记佯装绷着脸,眼里却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是有意找碴儿怼我。也不嫌张口谈钱漏风寒碜!先走吧!这节骨眼上停水,廉租房的老弱病残几百人,就盯着你这个独一无二的八级管钳工显神通呢!”

酒麻蒙一听,忽然觉得心里怪舒坦的,竟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得意忘形之间,他那破锣嗓子又痒起来:“不是咱吹牛,方圆几百里,咱实在是技术高,百里挑一。连你这龚书记呀,都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啊!”

在不到一平方米的阀门坑里,四个年轻人挤在一起忙活着。酒麻蒙一见,脑门上火星直冒:“你们是在抱团取暖吗?去去去,弯的边哈去(方言,意指站到一边儿去)!”小伙子们伸了伸舌头,眨着眼睛,乖乖地从坑里爬了上来。这时,酒麻蒙突然发现,他的徒弟兼部下们,全都穿的是自个儿平常的衣裳。登山服、羽绒服……那上边沾满了泥水—不错,看样子还都是来不及换衣服,第一时间主动赶过来抢修的。“龚书记,要过年了啊!你个大老糊涂!他们还是时尚的年轻人了?”酒麻蒙心里一阵难过,便瞪着他们又吼了起来:“还待着干啥?走!走!走!统统回家去!莫在这儿喝北风!”“您这是心疼我们了?我们赶紧去买酒来啊!”不知是哪个小伙子轻轻说了一句。老酒一翻大眼,他们吓得撒腿就跑,嘻嘻哈哈的声音,拐个弯儿,就在寒风里消逝了……

夜渐深了。老酒扔下扳手,叉着腰,仰头吐出一口浓浓的雾气。他和龚书记互相搀扶着,从阀门坑里爬了上来。那件破棉袄,也似乎“冻”得如同铠甲一般,转个身,无论碰在哪儿,都哗哗作响。酒麻蒙站在坑沿儿上,习惯地去摸屁股后边的酒瓶。刚刚伸出手,“糟糕,酒咧?我忘了带?”没等他把手缩回来,一个滑溜溜、冷冰冰,不,对酒麻蒙来说,是一团火似的东西塞在他的手中。酒麻蒙眼睛一亮,麻木的手立马灵活起来。他把那玩意儿举在眼前一瞧,乐了:“嗨,老伙计,劲酒!”“嘣”的一声,他旋开瓶盖,一仰头,咕嘟了一大口。胡茬儿上,冰凌、酒珠儿,闪闪烁烁。

龚书记心中微动,眼睛也潮湿了,酒麻蒙看在眼里,心里的热浪头儿一翻:“老伙计,别那么盯着我!你比咱更清楚,随便几个钱,是买不动咱前来挨冻的。咱是……是……”他没词了,急得哼了哼,又用手指了指脚边的管道,说:“你听听!”说着,自个儿俯身津津有味地听着,那里面,传来轻快流畅的“嘶溜嘶溜”声。

龚书记瞧着酒麻蒙那甜滋滋的美劲儿,“扑哧”一声笑了,“忠炎,敢情这里边流的是酒?”酒麻蒙一拍大腿:“对,对对!龚书记还没忘记我的本名呀?”随后酒瓶一举,四言八句地又唱开了,“书记给咱一瓶酒哇,点点滴滴暖心头啊。咱为千家万户送去拜年的酒,给咱工人兄弟添劲头喽!咱们的三水厂哟,日后有奔头哇!咱龚贤弟是书记,处处都带头儿啊!”

“咕嘟!”龙船调一唱就跑调,酒麻蒙干脆蹲下身来,又灌了一大口酒。龚书记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酒麻蒙也縱情地笑了。此时此刻,笑声、喝酒声和着酒香,在冷冷的夜空里飘荡着,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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