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爱与光和未来
2023-07-06槃宁
槃宁
许仪走进初三一班时,宋海是唯一一个对她热情的人,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咱班班长宋海,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许仪点点头,将书包甩到后排靠墙的空位上,没想到宋海还站在那。
他眼睛睁得很大,神情干净,圆脸上挂着的似乎不是笑,是一种微微弯起嘴角的温和与乖巧,让人看着就想欺负一下。许仪没好气地问:“你还不走吗?”宋海支支吾吾:“快期末考了,大家都忙着复习,不是忽视你,你别介意。”
许仪忍住笑,拍拍书包:“没事儿。放学能不能给我推荐点学校附近的小吃?”宋海迅速地点头:“我带你去,我知道好多家呢!”他没发现周围有同学的肩膀猛地颤动了几下,而许仪露出狡黠的笑。
尖子班的同學时刻刻苦,也不爱碎嘴,直到放学宋海还被蒙在鼓里。铃声打响的那一刻,“嗖”地跳到许仪面前:“你想吃甜的咸的辣的?”“我想吃面,”许仪对答如流,“就是那种宽宽的、很有嚼劲、偏小麦色的扯骨面。”
日光将暗未暗,许仪大步流星,马尾辫甩出帅气的波浪。宋海努力给她介绍:“你看那座大厦,刚建成,有23米高哦,晚上楼顶能看漫天星星。还有爬上后面的楼梯,有片很漂亮的树林。对了,这家烤鸭超级香,你闻到没?”只要许仪点头,他就高兴得像得到奖赏的小士兵。
直到许仪有些不耐烦,宋海才拍起手:“就是这儿,这个婶婶做了二十年面。老板,要两碗扯骨面!”“多加辣呀!”许仪接道。
周家面馆的辣椒,一点点就辣得人神魂颠倒。几分钟后,宋海把面前撒满红彤彤辣椒的面卷一点塞进嘴巴,鼻涕眼泪就一起落下来。他赶忙抽纸巾拼命擦,整个人晕眩得说不出话时,余光瞥见许仪起身跑走了。
转日在学校,略微心虚的许仪看见宋海好似没有一点怒气,反而淡定地说:“那家店是你婶婶开的?”许仪点点头。她不是转校生,宋海才是。请假没来学校的这半个月,初来乍到的宋海凭借自己一腔热血荣升班长,他既不知道许仪为了给面店招揽生意,对每个友好的同学都使这招,也不晓得实验班没有班委,大家是差他做班级琐事。
不等许仪道歉,宋海诚恳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了给家里招揽生意。”许仪背过身,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托宋海的福,一连几天许仪心里都七上八下、内疚伴着匪夷所思。
“这是你请假时候发的资料。”“这道题全班只有你做出来了,可以教我吗?”“许仪……”宋海第N次跑过来时,许仪猛地抬起头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学有空吗?”宋海的眼神小兔一样无害,许仪像看到春日里一朵摇曳在路边的小花,心软下来。
如果和煦暖风可以让人主动脱下披风,那对许仪这样外表坚硬实则敏感倔强的人,只能先强行推垮她的堡垒。
许仪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被宋海“缠着”一起去看了古城墙的日落;又抱怨着学习紧张得睡不着觉,和他一起写作业;还去了不少宋海不知道在哪里刷到、照片加了一百重滤镜的地方。
肆意快乐润人无声。有次宋海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去一个绝美的地方,就是有点远。”他们特意抽出半个周末,骑了40多分钟自行车才抵达,许仪对着杂草丛生的破园子瞪宋海:“这就是你说的玫瑰园?”宋海挠着头:“要不我们闭上眼,在心里种一个茂密的花园?”许仪“扑哧”一下笑了。
她竟然觉得,和宋海在一起,荒废的园子也满当当盛开着自由与惊奇。
他们再去吃许仪婶婶家的面,不加辣椒,吃得相当开心。手工面升腾着香喷喷的热气,许仪凝固的心尖都被烫软了。
习惯和宋海待在一起后,许仪又被他慢慢拉进了大家的圈子。体育课上,老师依旧组织玩“贴烧饼”的游戏,报出数字2时,宋海站在了许仪身边,许仪第一次没落单。
老师再报:“5!”哨声一响,宋海又把她拽到另外三个人旁边。
大家嘻嘻哈哈簇拥成一团聊天,谁也没像许仪预料的那样赶她走,迷迷糊糊被宋海拉来扯去通关到最后,许仪兴奋地转身跟同学击掌欢呼,目光扫过偌大的操场,又一下有些失神。
她和以前没人组团而站成一个点的自己告别了,等合欢花艳红的6月,中考结束,也将要和这儿以及宋海告别。
“我去办公室拿卷子。”宋海跑过去,许仪心里突然特别不舍,即时拉响警报,她不想再与人建立联系了。9岁时的夏天,爸妈突然双双不再出门上班,许仪偶尔能从他们嘴巴里听到“去南方”“批发”这样的字眼儿,许仪开心得不得了,跟小伙伴炫耀:“我可能会搬去南方喔,就可以看大海了,到时候捡海星寄给你们。”
当年许仪笃定爸妈会带着自己离开,就像一周后她径直去敲宋海家的门,满心以为他会立刻对她敞开大门,陪自己开心起来一样。
许仪想找宋海借一点路费,不过更多是想要一点勇气,宋海却没给她开门,甚至没问她缘由。
“我和婶婶吵架了。”隔着厚实的门,许仪以为宋海不知道门外是自己,解释的一瞬间听到对方含糊的回应:“那……来找我干什么?”她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沸腾得通红。
5月的风已经很暖和了,许仪像被抚摸习惯的触角又恢复知觉,迅速收回转成防御模式。走在街道上,她并不觉得难过,就是心空荡荡又乱作一团。
许仪不想带着怀疑思考,宋海为什么突然变得冷淡?她向来自制力超强,用力趴在课桌上强迫自己写练习卷。
但在学校和宋海迎面走过,还是会忍不住期待:“他到底要干什么呢?”小声问完自己,径直绕道而行,面对像只受惊乌龟猛地缩脑袋的宋海,许仪又心酸又有点好笑。
“那个,我加很多辣椒吃面……给你赔罪,行吗?”扭捏了几天,宋海突然带着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跳到她面前。许仪无语:“不需要。”
但宋海就是跟着她。一直走到面店,婶婶端来铺满浇头的面:“快趁热吃。”许仪一眼瞄到婶婶和宋海对视了一眼:“你们什么情况?”
“其实你每次坑同学,婶婶都没收钱。”宋海喏喏地说。
数月前许仪溜走,他吸着气喝着冰牛奶,听到了许仪的过往:爸妈被公司裁员后做生意也失败,便顾不上她,一直在南方打工还债。年纪尚小的许仪寄宿在婶婶家,哭了一顿就昂起头骗大家来吃面回报婶婶,也以此为孤身的自己树立幼稚的尊严。
这次她特意请假坐长途车去找爸妈,见爸妈执意不愿意让自己住出租屋、换新环境读书,就打起先斩后奏去爸妈身旁读高中的算盘。
婶婶知道后,和许仪大吵一架。“婶婶担心你自尊心强让我什么都别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躲着你,但我不想骗你。”他的声音落下去,像拖着条讨好的小尾巴,“不然……我怎么会不问你难过的原因。”
许仪对此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别扭地说:“那谢谢班长为同学排忧解难。”“不止这样。”宋海的脸微红,笨拙得一本正经地挠着头,不太知道怎么跟许仪解释,尽管她张牙舞爪,但在他初来班级的冷清时刻,只觉这份火热格外难得。
“我会想你的。”许仪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她大概率会一直留在这座小城了,即便他们没考去同一所高中也能常见面。但这一句,是她对万物勇敢敞开心扉愿意相信并接受温柔与爱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