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三轮车

林镟

爷爷有一辆旧三轮车，车身上的油漆掉了差不多一半，颜色灰突突的。三轮车把手上的橡胶布满划痕，车轮的内圈和辐条锈迹斑斑，行驶的时候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随时要散架似的，听着就让人担心。可就是这辆旧三轮车，串起了我的童年，承载着我与爷爷度过的美好时光。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爷爷就经常骑着这辆三轮车载我上下学。三轮车在马路上行驶，不时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爷爷会笑着逗我说：“瞧，车子饿了也会叫呢！”我便也笑了起来。两个人的欢笑声伴随着三轮车的“嘎吱”声，在路上荡漾。

四五年级后，我不再喜欢坐在破旧的三轮车上。因为每当我坐在车后面时，总有同学在一旁指指点点：“看！这辆车真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还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受够了这样的嘲笑，我开始厌恶这辆三轮车，认为它是让我被同学们瞧不起的元凶。可爷爷还像往常一样，放上一个小板凳，拍拍说：“上车，送你上学喽！”我正准备迈上车，忽然想起同学们的嘲笑，抬起的腿又放下了。我扭扭捏捏地说：“我不想坐这三轮车了，同学说它太破了……”我不敢抬头去看爷爷的脸，怕从他眼里读出失望来。许久过后，才听到一声轻飘飘的“好”。那天，爷爷头一次走路送我上学，也是头一次，他没在上学路上给我讲笑话……

从此之后，我没再坐过爷爷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我们家不大，爷爷的三轮车平时就停在我的写字桌后面。只要我的动静一大，就不可避免地会碰到它。这时，三轮车就会发出声音。从前我不太在意这些，可随着年级逐步升高，功课越来越多，作业越来越难，我的学习压力也越来越大——我需要家里能给我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但我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三轮车，而它总是发出讨厌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我无法专心学习，使我更加心煩意乱。做一道数学题，好不容易找到了思路，突然，“嘎吱”，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瞬间让我的思路土崩瓦解，也成功地将我仅存的耐心消耗殆尽。

内心憋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我向家人抱怨道：“能不能把这辆三轮车扔了？影响我学习啦！”

父母无奈之下，只能去找爷爷商量：“爸，您那三轮车能挪个地方吗？”

我看到爷爷满脸通红，满是歉意……

第二天，写字桌后空荡荡的，没了三轮车的踪影，学习倦了，我伸个大懒腰，也没了讨厌的“嘎吱”声。这一下，环境可安静了，但我心里却空落落的。我发现，不会做的题目还是不会做。依旧是数学题，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却并未找到一点思路。四周真的安静极了，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是环境影响了我，是我自身的学习能力有欠缺，我却把“锅”甩给了无辜的三轮车。

爷爷的三轮车寄存到了别人家的仓库里。没了这个“老伙计”，爷爷整日闷闷不乐，额上的皱纹从三道变成了五道，白头发也添了不少。妈妈对我说，那辆三轮车陪伴了爷爷好多年，是他装农具的移动仓库，是他在田间休憩的卧铺，是和他一起耕作的伴侣，爷爷和它有着深厚的感情。妈妈之前也劝说过爷爷，三轮车破了，该扔了。但爷爷不愿意抛弃它，爷爷说它以前能干很多事，现在它老了，干不动了，就像他一样。

听完妈妈的话，我突然理解了那“嘎吱”声——那是三轮车在经年劳作后落下的病根，它在用嘶哑的嗓子诉说着爷爷逝去的青春。于是，我又让爸爸帮忙把三轮车带回来，放在了老地方。爷爷看到后，眼里又有了光——像是遇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那之后，爷爷闲着无事，开垦了一亩荒田，种植作物。每日早晨六点，我能听见楼下一阵“嘎吱”声，那是爷爷骑着三轮车出门垦田去了……爷爷就这样，整日早出晚归，一家人对六点准时响起的“嘎吱”声也开始习以为常。

到了秋天，收成不错，爷爷又用那辆三轮车一车一车地拉回成果，他满脸自豪地拍了拍三轮车：“谁说咱们老了？这不照样大丰收嘛！明年继续干！”三轮车也仿佛会了意，以“嘎吱”声回应。那时爷爷意气风发，哪里还有老迈的模样。

奈何世事无常，没有天公作美，却等来事与愿违。

一日放学归来，我突然发觉写字桌后少了些什么：爷爷的三轮车呢？我四处寻找，才发现某个角落里放了一堆废铁。爷爷眼神呆滞地望着那堆废铁，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竟看到向来主张“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爷爷眼中噙满了泪。

慢慢地，爷爷原本圆润的脸瘦了下来，黑眼圈也越发严重，平时的衣服穿在身上竟大了一号，爱说爱笑的爷爷变得沉默寡言了。有一次，邻居来我家做客时偶然提起：“林叔最近是怎么了，总与我们说什么从前成天骑三轮车也不累、年轻真好之类的话，我听着莫名其妙的。”我们一家都默契地相互看看，没出声。

爸爸去给爷爷买了一辆三轮车。这辆崭新的三轮车，车身上油漆锃亮，车胎饱满有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毛病。它停在了旧三轮车原本停放的那个位置。

新三轮车并没有得到爷爷的眷顾，他说：“老了，骑不动了。”爷爷的声音一向是铿锵有力的，但说这话时却含着些无奈的伤感。他不再骑车出门去垦田，那一亩田地无人打理，又荒芜了。

我坐在写字桌前看书，有时会习惯性地伸手去推三轮车。之前的三轮车会发出熟悉的“嘎吱”声，可现在那辆三轮车却纹丝不动，房间内安静得可怕。我突然意识到：此车非彼车！

有一次，我在深夜写作业时，恍惚中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嘎吱”。我惊喜地回头，看见的却还是那辆崭新的三轮车。我盯着那辆三轮车，轻轻默念：“回不来了，再也不会有了……”我拿起笔，唰唰地写下一段话：常道“辞旧迎新”“喜新厌旧”，可为何又有许多人念旧呢？

小路上，一辆旧三轮车缓缓驶过，伴随着欢声笑语和隐约的“嘎吱”声。

车子渐行渐远，笑声逐渐减小，直至消失……

想到这儿，我不禁簌簌落泪。

指导老师：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