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建筑·时务·儒理:李觏营造记文的多重书写

2023-06-29

关键词:营造建筑

李 佳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李觏(1009—1059),字泰伯,北宋建昌军南城(今江西省抚州市南城县)人,思想家、文学家、教育家。李觏一生虽官列甚卑,但相比集高官、文豪、学者于一身的好友范仲淹、欧阳修、余靖等,其学问品格并不逊色。在思想领域,他是儒学功利派的先驱,从理论上支持了范仲淹倡导的“庆历新政”,启发了王安石主持的“熙宁变法”;在教育领域,于家乡南城创建盱江书院,“以教授自资,学者常数十百人”[1]12827,门生曾巩、邓润甫等皆为一时俊杰;在文学领域,能文擅辩,今存《直讲李先生文集》三十七卷,有《外集》三卷附后。

营造记文是为建筑活动而创作的一种文体,用以记录建筑过程以备后世查阅,起源于汉魏,成熟于唐代,变革于宋代。李觏处在记文发展变革的关捩点,留有营造记文20篇,其中《袁州学记》等篇目流传广远,无论创作数量还是质量都为同期翘楚。李觏营造记文的建筑记录、时务议论与儒理阐发相融合的书写方式,既是他本人思想情感、价值追求的体现,也是考察北宋文化的一面镜子、一个窗口,为探寻记文的发展演变提供了典型范例和可贵启示。

1 李觏营造记文概览

李觏留存的营造记文共20篇,据《李觏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整理,各篇记文创作年份及概要如表1所示。从列表1可以查见,李觏营造记文创作具有两个特点。首先,从记文类型来看,佛寺道观记文数量最多,共14篇;行政衙署记文位居其次,共5篇;罕有亭园、楼台、居室等家居赏玩类建筑记文,从中可见李觏关注宗教、时务、政治、学术等社会公务,具有鸿儒巨擘的眼光与康国济民的胸怀。其次,从创作时间上来看,李觏自25岁始作记文直至临终,特别是32岁到45岁的壮年期间,记文创作比较稳定,其创作历程以35岁为界大概分为前后两段。35岁之前以佛寺道观建筑记文为主,多受寺院长老请托而作,说明他的才华品格已经得到民间认可;35岁之后涉及行政衙署建筑记文渐多,多受地方官员委托而作,说明他学问声名已经得到官方尊重。概而言之,李觏营造记文内容主要聚焦在建筑、时务、儒理三个方面,以下分而论之。

表1 李觏营造记文概览表

2 沿袭文体传统,记载建筑信息

记文是中国古代重要文体之一,明代吴讷在《文章辨体序说》中言及记文功用:“大抵记者,盖所以备不忘。”[2]41营造记文因修造建筑而作,成文后多勒石刻碑,立于建筑一侧,使往来之人和后世之人能够了解建筑始末,铭记建者功绩,达到借助金石实现信息传播的目的。营造记文的文体功用要求文章能够记载兴造由来、建者、时间、地点、工料、过程等基本信息。魏晋南北朝是营造记文的发轫期,东汉《益州太守高联修周公礼殿记》(阙名)是目前所见较早的营造记文,记载了东汉初平五年(194)益州太守高联修造周公礼殿的过程及意义。唐代营造记文发展迅速,但不废记事传统,如韩愈《汴州东西水门记》记载了贞元十四年(798)陇西公董晋修造汴州东西水门的事件,柳宗元《柳州复大云寺记》记载了元和十二年(817)柳宗元重修柳州大云寺的事件,白居易《草堂记》记载了元和十三年(818)白居易于庐山遗爱寺旁营造草堂的事件。及至宋代,营造记文依然准确记录营造事件的人物、时间、地点等基本要素,如王禹偁《小竹楼记》记载了咸平二年(999)王禹偁于黄州子城西北隅修造竹楼事件,范仲淹《岳阳楼记》记载了庆历五年(1045)岳州巴陵郡守滕宗谅重修岳阳楼事件。

李觏生于宋初,与范仲淹、余靖等过从甚密,其营造记文也受到记文记事传统和好友书写方式影响,准确记载了建筑活动的时、地、人等信息,具有史录性质。除此之外,一些文章还详细记录了营造的基础、过程、方式、布局、特点等。《建昌军景德寺重修大殿并造弥陀阁记》记载僧人义明建造弥陀阁的过程。“殿之制不靡而其材良,乃今所无。基高而旁羸,入风雨者,四面如一。将恐腐折,后难为功,寺僧义明乃营屋若干柱以翼之,且作弥陀阁于其前右,兼壮与丽。”[3]274这说明义明是在景德寺大殿旧基上修整殿宇,又沿大殿两侧扩建房屋,并在大殿前端靠右的位置新建一座弥陀阁,寺庙规模比之前变得壮丽宏阔,如此记载仿佛建筑设计图般简洁清晰,使人准确了解改建的方式与布局。一些营造记文则记载了建筑色彩样式,《麻姑山重修三清殿记》记载了新修三清殿外观的明丽色彩“赭焉而霞烘,垩焉而云溶”[3]266。殿宇建筑的红色檐框像绚烂的红霞,素色墙壁如溶化的白云。这段记载透露出,宋代宫观建筑外观采用了红白相间主体色调,而不同于今日常见的仿古建筑以红色为主。宋代建筑红白为主是宋太祖定下的规制“宫殿之制,准得赤白”[4]417。民间建筑多模范宫廷,进而形成固定的涂饰方式,宋代李诫《营造法式》规范了宋代建筑营造诸多方面,“丹粉刷饰屋舍之制”专门规定了“七朱八白”[5]303的建筑外表涂刷方法。李觏营造记文证明了宋代建筑用色方法,以红檐如霞,白墙如云的文学语言彰显了建筑颜色的美学效果。李觏的一些营造记文还记录了建筑的特殊工艺与功用,《太平院浴室记》记载了建昌军太平院新修的浴室“材美石坚,重雕复镌,圭方璧圆。下不居湿,旁无见天”[3]273。建昌军治所位于今江西南城县,夏季气候湿热,人在此地生活需要经常沐浴保持清洁,浴室必不可少。修造浴室不同于一般居所,文中言其多用坚固耐水之石材,而且雕镌精美,浴室内部区域规划分明,而且排水、遮光效果也做得很好。营造记文大多记楼、阁、殿、宇、桥、堤,鲜有记浴室者,李觏浴室记留下了宋代特殊功能建筑的珍贵史料。

李觏营造记文还记写人在建筑之中的视听感受。《新城院记》记载了李觏及随从者于初秋大热之时,行走一天后到达新城院的感受:“下马据床,汲井泉饮且盥。清风在竹,不待呼召。红尘在路,不敢随人。坐未安定,意已顺适。”[3]278此段记写李觏长途跋涉,又热又累,来到新城院打来泉水饮用洗漱,燥热一扫而光。竹林之间吹来清风,一路风尘抛却脑后,寺院休憩的一瞬间便带来了身体舒爽和心灵顺适。记文写成后刻于石上,后来的文人墨客来此休憩,见李觏刻石文章多有感怀,续题其上,张商英题诗“昔读盱川集,尝闻泰伯贤。新城文刻在,往事野僧传”[6]123。数年后,朱褒过新城院看到李觏记文及张商英诗歌,续题诗“泰伯文章自昔传,霓虹白日贯青天”[3]279。一则刻石记文引发一系列续题诗文,这是基于中国石刻文学传播方式而产生的独特文化现象,李觏记文可做石刻文学传播的典型范本。还有些营造记文则记录了建筑物周边的地理形貌,如《修梓山寺殿记》介绍“建昌军,江表之上游也。地灵源长,笔不可谱。由冶城东走十余里,峰者如引,岗者如顿。渟者影毛发,喷者化云雾”[3]280,将梓山寺置于建昌军、长江、冶城、山岗、水脉的地理关系中,相当于用文字勾勒出一幅以梓山寺为中心的图谱,生动描绘了这一带的峰峦山岗如引如顿、深潭流水或静或奔的特点,其生动连绵的笔法颇有郦道元《水经注》等地理志的影子。

李觏记文具有清晰的记事补史意识,他在《麻姑山仙都观御书阁后记》中言明作记初衷“异时故老既没,传闻将失实,史官记注,秘莫得见,则吾君之行礼,彼山之受赐,何从而知之?”[3]268文中表达了他的忧思:假如没有记文传世,后人怎么能知道御书阁的真实来由呢?正是这种忧思,促使他写作记文,记载建筑的时间、地点、建者、布局、功用、外观、历史、景象、地缘等信息,记录建筑始末,注解建筑身份。中国建筑木构较多,相较石质建筑,木质易损,遗留下来的古建甚少。因此,李觏等宋人营造记文,成为我们了解宋代建筑文化、社会生活、地理变迁等诸多方面的可靠依据和宝贵资料。

3 根坻济世情怀,关心时政民生

李觏博学多闻、关心时政,但科考失利,没有行政官职,无法亲自施行安世济民之策。尽管如此,他也一直保持经世理想,重视民生事功,曾著有《庆历民言》《富国》《安民》《强兵》等济世之策,“很多政治观点都是针对北宋的政治弊病提出的,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为解决国家面临的重大问题,有针对性地提出应对措施”[7]3。他的富国、安民、强兵的观点影响了庆历新政,同时期的余靖称赞他“潜心著书,研极治乱,江南儒士,共所师法”[8]683, 后世文人称赞他“上排周孔大,下接苏黄席,雄辞奋经术,异端拒老释”[9]207,今人多视其为“心怀天下,康国济民的一代儒宗”[10]。

李觏广涉经史、关注时政,能从历史发展视角审视当时社会问题。宋仁宗下诏州县兴办学校,然而各地落实效果参差不齐,阳奉阴违的官员比比皆是。李觏以祖无铎兴建袁州州学为契机,撰写《袁州学记》,开篇即抨击这种乱象:“有屈力殚虑,祗顺德意;有假官借师,苟具文书;或连数城,亡诵弦声。倡而不和,教尼不行。”[3]258他继而又从国家兴亡角度阐述教育的重要作用:“秦以山西鏖六国,欲帝万世,刘氏一呼而关门不守,武夫健将卖降恐后,何邪?诗书之道废,人唯见利而不闻义焉耳。”[3]258李觏认为秦朝废除诗书之教,导致秦人面对刘汉进攻时无守国之志、报国之望,最终强秦失去天下。他以秦国灭亡的历史教训警示兴办学校、风化世人、固国安民的重要性。后世学人也充分肯定了李觏记文的世教思想。谢枋得云:“《袁州学记》非曰笔端有力气、有光焰,超然不群,其立论高远宏大,不离乎人心天理,宜乎读者乐而忘倦也,叶水心云:‘为文不足关世教,虽工无益也。’可与知道者。”[11]605吴楚材、吴调侯云:“(《袁州学记》)不顾时忌,尤见胆识。读竟,令人忠孝之心,油然而生。真关系世教之文。”[12]866李觏的官署记文中常常品评吏治,他认为官吏要恪守为臣之道,“臣子要忠于君王,报效国家,秉承刚正无私的精神”[13]。有正面赞赏官员吏能、品德的,如《建昌知军厅记》称赞张公修建知军厅过程中顾念百姓、爱惜民力,“取材于山,因役于军。蚩蚩斯人,不费不劳。民不有劳,惟公之劳,公不有利,惟民之利”[3]260;《建昌军集宾亭记》赞太守慎公为政,“公之所治,多务大体,明而不苛,断而不酷,得政之和”[3]262。也有批判官场陋习的记文,如《建昌军集宾亭记》指陈地方官吏玩忽职守、追求享受的弊病:“民隐之不恤,主恩之不宣,而汲汲于厨传,则何以为政?”[3]262《南城县署记》讥讽庸吏贪官,“舞智恃巧,陵民匮财,己欲逸而忘人之劳,己欲乐而遗人以忧”[3]261,可见李觏对当时政治的紧密关注和深入思考。

李觏除了关注国家策略、吏治现象之外,还关心百姓生活,心中装着民生疾苦,并诉诸记文。《迴向院记》记载了百姓饱受水灾之苦:“皇祐二年夏六月,盱江大水。龙安其东南乡,盖灾之所自始。视其山破坏如击瓮,盎泄所畜,百源一道。且怒且斫,斩大树,潴大屋。当之者,父母妻子回面相失,不得其尸以敛,于是有去平而就高,以避其復来者,迴向院其一也。当水之来,则数十百家悉聚殿阁,坐甍骑桷,将颠者数,僧徒嗷嗷,乞命鱼鳖。”[3]275这段文字记载了1050年,盱江洪水暴发,龙安乡受灾严重,洪水冲过山峦堤坝,水势就像水缸破裂,倾泻而出,洪流所到之处,冲断大树,淹坏房屋,亲人瞬息之间被冲走,想要收敛溺亡尸体根本无法找寻。迴向院地势稍高,为保性命,附近数十百家的民众来到迴向院,爬上屋顶躲避洪水,破旧的房屋几乎要倒塌,僧徒、民众心惊胆战,只能祈求神灵庇佑。此段文字简洁精准,以白描手法刻画出洪水的凶猛和百姓遭遇水患的惊恐。李觏若不是熟悉民间疾苦,胸怀百姓,怎能写下如此详尽沉重文字?他的情怀笔法与诗圣杜甫关注黎庶的作品况味相似。

李觏营造记文中大部分是佛寺记文,而他本人又站在儒家立场反对佛释。佛教既是他要对抗的,也是他要了解的。在营造记文中,他常常表露出既质疑佛家奢侈行径,又赞赏个别僧人高尚品行的矛盾书写,反映出李觏对待佛教的复杂态度。《修梓山寺殿记》写到佛教侵占了国家大片土地,聚敛了民众大量钱财“佛之威灵赫赫于世,僧之辩慧有以得之。故国不爱其土,民不爱其财,以割以裂,奉事之弗暇”[3]280,又赞赏建昌军教练吴臻能够用心成事“斯殿之成与吴氏之用亦可嘉已”[3]280;《承天院记》记录新建成的承天院房屋器具完备丰富“曰殿,曰堂,曰僧堂,曰水陆堂,曰罗汉阁,曰厨,曰库,曰廊,曰门,始终数年,绘素毕备”[3]267,深思民间对待佛儒两家截然不同的态度,“浮屠人坐新宮享备器者皆是,然而知笔墨翰林之为贵者几何人邪?”[3]267民间以佛为贵,倾其全力奉献精力、体力、财力,但却忽略了经史儒学的可贵。李觏受韩愈影响颇深,韩愈具有鲜明的反佛思想,宋初同样受韩愈影响较深的欧阳修、曾巩也是辟佛的,李觏又与欧阳修、曾巩交往紧密、相互影响,这大概是北宋比较鲜明的辟佛文人团体了。自此之后的文人如苏轼、黄庭坚则渐渐走近了佛教。

总之,李觏的济世情怀促使其关注政治民生。他在记文中论兴学、论吏治、论灾害、论宗教,时代万象,虑于心中,诉于笔下。他借助记文的书写与流传,扬善贬恶,补益世教。

4 彰示渊博学养,阐发儒礼哲思

李觏是宋代大儒,尤精于礼,《宋史》将其置于列传“儒林”之中,“尝著《周礼致太平论》《平土书》《礼论》”[1]12827。明代罗伦《建昌府重修李泰伯先生墓记》言李觏“学通五经,尤长于礼”[2]517。韦政通评价李觏“在中国思想史上,以礼作为建构思想的准据,先秦的儒家中有荀子,宋、明新儒家中有李觏。李觏是儒学复兴初期,第一个使礼占一重要地位的人物”[14]689。自汉代以来,中国建筑规制与儒家伦理关系密切愈加,建筑规制体现了儒家仪礼。李觏曾向朝廷献《明堂定制图序》,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举行大典的建筑场所,具有极高的政治地位和极强的象征意味,自古以来规制繁多。李觏的《明堂定制图序》详细解析了《考工记》《大戴礼记》等典籍中明堂的格局、尺寸、布局,此事此文《宋史》有详载,可见他非常精通建筑礼制。

李觏的营造记文多因各类建筑活动而作,他也常常在记文中阐述建筑活动的仪礼根据,论证建筑活动合理性。《建昌军仪门记》阐述宫邸门阿的建制仪礼,“观古君臣之间,近则礼为之厌,远则尊得以伸。故几外诸侯,门阿之制,与天子准。宫隅城隅,各下一等。天子五门,诸侯有三门。台而道屏,于中为宗庙,朝廷大抵不甚异。盖南面之君,分土而治,不若是无以贵于一国。民知其君之贵,然后知王室之尊。堂陛之言亦此类也”[3]266。《南城县署记》:“古者诸侯、卿、大夫、士、其宫室以命数为之等,示民有尊也。今之郡县,有社有民,虽九品僚属,皆命于天子,其势固不得居陋室如闾阎氓。”[3]262其他记文中记事论人也多从“礼”的角度展开,“礼”字的出现频率很高,如《修梓山寺殿记》云寺殿破败,不足以明礼:“庄严不充,瞻礼无地。”[3]280《建昌军集宾亭记》中亦持论相似:“室漏之不补,庭草之不剪,而区区于簿领,则何以为礼?”[3]261《麻姑山重修三清殿记》认为殿中的人物列次合乎礼法:“真仪之位,得以如礼。”[3]266《重修麻姑殿记》中言礼教与人欲的关系:“礼教不竞,人欲大胜。”[3]267可见,李觏深知礼仪,事事尊礼,时时论礼。

李觏营造记文中也谈论哲理学思,经常站在儒家思想的角度,探究儒释道三家思想异同,或单家梳理,或综合对比,彰显其深厚的学养和清晰的理路。《虔州柏林温氏书楼记》探讨儒家重视书籍的原理及意义:“圣人者,非其智造而巧为之也。天之常道,地之常理,万物之常情也。天地万物之常而圣人顺之,发乎言,见乎行事。君得之以为君,臣得之以为臣。父得之以为父,子得之以为子。兄得之以为兄,弟得之以为弟。夫得之以为夫,妇得之以为妇。长得之以为长,幼得之以为幼。”[3]265此段论述了自然、圣人、经书、人伦的关系,其逻辑图谱可以如图1所示。

图1 自然、圣人、经书、人伦的逻辑关系图谱

在《重修麻姑殿记》中,李觏梳理儒释道发展的路径并思考其发展的原因:“三代之英既往,礼教不竞,人欲大胜。欲莫甚乎生,恶莫甚乎死,而道家流诵秘书,称不死法以啖之。故秦汉之际,神仙之学入于王公,而方士甚尊宠。然或云延年,或云轻举,皆人耳目间事,久而未验,众则非之矣。佛之徒后出,而言愈幽远,其称天宫之乐,地狱之苦,鬼神之为,非人可见,虽明者犹或疑焉。是故浮屠之居,货贿竭天下,宫室僭王者,而黄冠师穷智役辩,终弗能及。”[3]267李觏认为三代以后儒家礼教渐渐没落,秦汉之时,道教满足了人们延年益寿的幻想而大兴,随着时间推移,道教的长生效果无法验证,众人不再深信,佛教传入后,其教义更符合大众心理,很快比道教更为兴盛。这一段梳理儒释道三家的宗旨及发展,文辞中流露出对佛教否定的态度,李觏认为佛教的天宫、地狱、鬼神的分界与沟通看似严密,而明达的人会发现可疑之处,在其他记文中他便举证了佛理的矛盾。《景德寺新院记》:“凡大精舍之焚,相望于天下,浮屠人难言其灾,乃以为宫室之美,天神所欲得,故取以去。且佛之说诸天之乐,非人间所可仿佛,是以其徒布因求果,愿生彼界。今乃悦人知土木而夺之,则是人间之美物,诸天亦无有,尚何足慕邪?”[3]274此段运用了逻辑推理证明佛家思想存在悖论:精美建筑焚毁是因为上天也想获取这精美的建筑,上天如果连人间这类精美建筑都没有,那何谈胜过人间呢?既然上天尚不如人间安乐,那人们为何还要追求佛家所言的天宫极乐世界呢?李觏采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方式,指出了佛教思想破绽,警醒世人。

李觏发现并指出儒佛思想的共通之处,《抚州菜园院记》评价可栖和尚“厚其弟,以安其母,不离吾孝友之道”[3]279,认为佛家高僧品行也符合儒家倡导的孝友之道,儒家和佛家思想外化后,塑造出的人的高尚品行比较相似。《承天院罗汉阁记》评价佛祖慧远“盖慧远居庐山,名虽为释,实携儒术”“诸部佛经,华藻烂烂,岂西域之文宜有所助焉者也?”[3]277这些儒佛相通相济的思想认识为后续宋代理学进一步援佛入儒奠定了基础。

5 结语

从记文发展史的角度审视李觏,他的营造记文数量多达20篇,且处于唐宋记文由记事向议论转型的关捩点上。李觏营造记文主要书写了建筑信息、时政民生、儒礼哲思三方面。记文中的建筑信息包括建筑的时间、地点、人物、因由、过程、布局、外观、功用、地理等,具有重要的建筑学、历史学、文化学价值。李觏具有济世情怀,他的营造记文中常常称颂良吏品行、批判官场弊端、记录民生疾苦,这种深沉的家国之思已经超越营造记文记录建筑事件的传统,赋予记文更多的社会功能和文学内涵。李觏为宋代大儒,熟谙建筑礼制,因此儒礼阐释成为其营造记文的独特之处,他也以儒家为本位,阐释儒释道思想的相通和相异,记文中可见其明显的辟佛态度。总而言之,李觏营造记文以稳健畅达、富有条理的笔法融合书写建筑、时政、儒理,使得其营造记文区别于一般的文士之文,呈现出厚重明朗的风格。南宋朱熹评价李觏文章“尚平正明白,所论皆劲正”[15]3309,清代王世祯评价李觏文章“在北宋欧、苏、曾、王间,别成一家”[16]268。李觏营造记文对后来晁补之、朱熹、杨万里等人记文的议论性、学理性走向具有示范和引领意义。

猜你喜欢

营造建筑
诚心为“侨” 营造“家”温暖
《北方建筑》征稿简则
2021年山西将完成营造林26.67万公顷(400万亩)
关于建筑的非专业遐思
谢翠菊 营造农村妇女“幸福站”
建筑的“芯”
山居中的石建筑
擅长营造美好的音色 Marantz SA-10 S1/PM-10 S1
加强法制建设 营造和谐幼儿园
听,建筑在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