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金融动荡,一边是技术爆炸
2023-06-27何小民
何小民
5月5日,世卫组织正式宣告新冠疫情不再构成“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但一个残酷的现实是,因疫情带来的疤痕效应仍然存在。
当前,低增长、高通胀、高利率、高债务,仍在困扰不少国家。而局部地缘冲突和银行危机事件不斷,风险不断外溢,这些都影响着疫后经济复苏的预期和信心。与此同时,人工智能革命正在重塑各大产业,未来影响多大,无人知晓。
后疫情时代,经济恢复面临哪些阻碍?全球经济将走向何方?在今年的清华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上(以下简称“论坛”),围绕此话题,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迈克尔·斯宾塞等多个嘉宾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让问题的答案逐渐清晰。
连续10次加息之后
这两年,从疫情封控、房子断供到降薪、裁员,疫情让普通人深切感受到疫情给生活、工作带来的不确定性和后果。今年以来,互联网大厂裁员的消息不断,青年就业问题不断引发关注。种种迹象表明,疫后经济完全恢复还有一段路要走。
事实上,个体处在宏观经济运行链条的末端,对经济的感知总是滞后的。每个人,都受经济环境的影响。
论坛上,国家外汇管理局外汇研究中心主任丁志杰发言称,从金融视角来看,当前中国经济运行的外部环境面临着高度不确定性,可以概括为两个两难困境。其一,发达国家再次面临着物价稳定和金融稳定的两难选择。当下环境不同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当时只是系统性金融稳定问题,并没有物价稳定的问题。其二,美欧中心国家和外围发展中国家不平衡的问题更加突出。全球货币金融体系以美元为中心,此次美国利率中枢的快速提高,导致了本轮强势美元周期;处于外围的新兴市场经济体货币金融体系承压,部分亚洲货币汇率已经触及甚至弱于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的低点。
低增长、高通胀、高利率,是当前大多数西方国家面临的问题。回顾过去三年,全球经济这种局面的形成,疫情无疑是一个催化剂。以高通胀为例,这次通胀的成因无疑是复杂多样的,既有疫情的因素,也有因疫情引发的全球产业链重构,地缘冲突导致全球大宗商品快速上涨等等因素。
应对这轮通胀,欧美毫无例外地选择了加息的方式来应对。其中,今年以来,美联储已连续10次加息,加息幅度达到500个基点。如今,急速加息的副作用开始凸显,从硅谷银行、第一共和银行的相继倒闭看,银行的信用危机开始凸显并外溢。
对于美国这两家区域银行倒闭的原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原副总裁、中国人民银行原副行长朱民认为,硅谷银行倒闭本身并不是系统性风险,但硅谷银行引发危机的本质是系统性风险。因为背后是宏观形势、长期变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和美联储加息等因素导致的管理不匹配。
业内也有不少分析和讨论,但一个共识是,宽松的货币政策和美联储加息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在桥水基金创始人达利欧看来,此次美国硅谷银行风险事件,影响的不仅仅是金融机构,也包括持有债券资产的实体,甚至还包括“以低廉的利率借钱买入的金融资产”。他坦言,全球的长期金融资产已经杠杆化。
这种情况下,这些政策不仅仅影响到区域银行,甚至中央银行自身也可能面临巨大的损失,因为,这种现状将导致债券市场的供需面临失衡。
“如果市场上出现债券抛售,为了供需平衡央行必须发更多的钱介入市场,那将会造成更加困难和危险的状况,这是我认为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潜在风险。”达利欧表示。
控通胀难在哪?
“我们经历了一段30年来从未见过的利率快速增长时期。”斯宾塞坦言,这种现象只有在保罗·沃尔克的早期监管时期才能看到,对于那些在低通胀环境或通货紧缩环境中生活了至少20年甚至更长时间的金融部门的人们,这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这些政策不仅仅影响到区域银行,甚至中央银行自身也可能面临巨大的损失,因为,这种现状将导致债券市场的供需面临失衡。
在斯宾塞看来,当下资本市场仍然受到货币政策走向的驱动,尽管市场仍在某种程度上希望通胀结束,回到以前的利率环境,“但我在内的很多人认为,我们不太可能回到那个通胀得到控制、利率上升的环境”。他坦言,现在全球供应环境变化较大,利率恢复时间并不确定,“让我们姑且称之为18个月后的事情”。
如何看待全球货币政策动态?斯宾塞坦言,最重要的是美联储的政策。在他看来,当前资本市场和全球经济仍存在不确定性,重中之重在于控制通货膨胀和货币政策。但他担忧的是,“在通胀得到控制之前,经济放缓的幅度会有多大,甚至是否会陷入衰退?”
谈及对美国和世界未来经济增长的看法,达利欧直言,“我认为(美国)货币政策必须保持不变”。在这种情况下,他预计实际利率将接近1%左右,并将使经济增长率下降到0%到1%之间。“我认为这是一种新的平衡。”
达利欧梳理了经济循环周期中,美国三类不同货币政策的演进。第一类,当他们改变利率以影响供求平衡时,他们创造了平衡。通常情况下,此时会达到零利率,但无法降低固定利率,当供需失衡出现,第一类货币政策做法不再奏效时,就出现了第二类货币政策—中央银行印钞并购买债券来弥补供需失衡。历史上,这样的政策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即所谓的量化宽松政策。但量化宽松的问题是,当你只是控制供需时,用于购买债券的钱都流向了债券持有人。当这些债券的持有人出售这些债券,并购买其他金融资产,资金不会慢慢流入那些需要资金的人手中。此时,就有了第三类货币政策,即中央政府选择拨款或征税,与中央银行合作调配资金。因此,这项政策也是由中央银行管理赤字,由中央政府将赤字货币化的过程。
达利欧强调,自量化宽松开始以来,每次购买量都比之前更大。这是一个信号。如果把债市出现失衡迹象当作一个市场信号,达利欧认为“:下一个阶段,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或者说央行的资产负债表将再次扩张,因为央行往往会采取印钞的方式来买入债券。”
但达利欧并不认为扩表等同于美联储将选择降息。他指出,目前美国通货膨胀具有黏性,很难从4%至4.5%的水平快速回落到2%以内。“这意味着美联储必须保持相对较高(利率)的货币政策,但这又会导致债市供需的问题。”
在他看来,美联储当前的挑战在于平衡利率水平和货币供应,很难将利率保持在足够高的水平,既能让债权人受益,又不会伤害债务人。一方面,央行需要保障利率水平高得足以补偿通货膨胀;然而另一方面,如果利率过高,“债务人就很难偿还债务”。
不确定的未来
在今年五道口全球金融论坛上,ChatGPT成为讨论的热门话题。不少学者专家认为,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正在掀起一场技术革命,影响巨大。
如前所述,达利欧预计,实际利率将接近1%左右,并将使经济增长率下降到0%到1%之间,这就不可避免使得经济发展出现停滞。“停滞是一种相对来说几乎是机会主义的情况。”与此同时,达利欧强调“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技术革命”。事实上,此次论坛上,多位嘉宾对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对未来生产力的提升充满期待。
一旦人們学会了如何使用它,就有可能让生产力得到巨大提升,这对当下受资源约束、生产力下降的环境而言,是一件好事。
尽管当前这些技术正在干扰现有的社会秩序,但到底是消极还是积极的影响,有待时间验证。而在达利欧看来,人工智能的风险不在于技术本身,而在于人们对人工智能技术的使用。
对企业而言,随着颠覆性技术将应用于许多不同的业务和领域,每一家企业几乎都可能以大众不理解的方式发生革命性的变化,那些打磨出最好工具并实现最佳运用的公司将具有巨大的竞争优势。因此,这些公司的财务状况将得到改变,使他们成为更具颠覆性的新公司。同样,那些知道很好使用它的人,比那些不知道如何利用它的人,也会拥有更大的竞争优势。
被问及ChatGPT这一技术将在哪些领域产生最大的影响,斯宾塞认为,大语言模型将对整个知识经济领域产生全面且巨大的影响。“我的意思是几乎所有的领域:金融、媒体、软件开发、科学研究、各种商务业务等上百个领域。”他补充强调,ChatGPT不会影响知识经济中需要人们亲力亲为的岗位,例如餐馆服务员、疗养院护士、保洁人员等,从收入表现上看,更可能是对收入较高的那部分人产生影响。
他也认为,一旦人们学会了如何使用它,就有可能让生产力得到巨大提升,这对当下受资源约束、生产力下降的环境而言,是一件好事。
不过,斯宾塞对长期前景持谨慎乐观的态度。一方面,即使没有对现阶段人工智能世界的了解,只是前期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的应用,仅这一项技术也有可能产生重大影响。另一方面,当前不少国家或都将开始研究供给侧政策或广义上的产业政策,可能更倾向于大力投资有潜力产生包容性增长模式,甚至是可持续包容性增长模式的技术。
对此,达利欧认为,推动历史发展的驱动力有五种,包括债务水平与货币、内部贫富差距与冲突、地缘政治、自然灾难与疫病、人类对于技术的学习与发展。如今,在五种驱动力和各自带来的不确定性影响下,“五年后,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