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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是谁 13-14 世纪欧洲艺术中的东方人形象

2023-06-26郑伊看

海峡姐妹 2023年6期
关键词:耶稣艺术史世纪

文/郑伊看

《来者是谁》封面

01

这项研究出于一次偶然的看画经历。

2012年,我在巴黎度过了一段时间,经常徘徊在卢浮宫的“早期文艺复兴绘画”厅。这里的参观者寥寥无几,可以避开人群,安静地与这些古画“对视”。

有一次,我注意到一幅14世纪那不勒斯的《耶稣受难》。它并不是名家的作品,甚至连画家的名字也无从考证,关键人物耶稣和两位盗贼面部的涂层已经变得斑斑驳驳,但在构图和细节上却颇有新意。

我突然看到,在画面中心,一位“东方小人”正面对着我,他与几位罗马士兵围坐在一块向前突出的岩石上,身下垫着一块织金的红地毯,膝盖上铺着耶稣的里衣。

后来我意识到,这个细节表现的是福音书里“罗马士兵争夺耶稣里衣”的情节,而这个“东方小人”画的是一位鞑靼人。可为什么要在传统主题“耶稣受难”中表现一个东方面孔?为什么他被描绘在画面中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些问题一直吸引着我。在试图解答它们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在与东方往来密切的那不勒斯地区,还存在着许多幅带有“鞑靼人形象”的《耶稣受难》。

带着尚未完全解决的问题,我回到了北京。我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博士生导师是李军教授。当时老师关注文艺复兴艺术的东方渊源问题已有多年,并开设了一门“跨文化与跨学科美术研究”的新课程。

这门课令我获益良多,课上李老师还推荐我们阅读了20世纪初东方学者苏里埃、布兹拿、田中英道等学者的著作,并慷慨地将他在哈佛大学访学期间扫描的文章资料分享给所有同学。

这门课要求完成一篇论文,我便将之前对这幅《耶稣受难》的想法整合为一篇小文章,算是阶段性的研究成果。那时,我已经有意将此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但思路仍然较局限,便与老师商量。

李老师指出博士论文选题范围不宜过窄,认为我应该尝试讨论一个现象,并建议论文能够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梳理20世纪以来学者对文艺复兴艺术中的“东方影响”问题的讨论,第二部分再做3-4个案例研究。

02

在写作过程中,我愈发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大问题,其中涉及的不只是“耶稣受难”的题材,还是蒙元帝国在欧亚大陆建立的“蒙古和平时期”(Pax Mongolica)背景下欧洲(尤其是意大利)艺术中出现的一个重要现象。我们能在绘画中看到东方的面孔,在文艺复兴画家的作品中还出现了东方图案与东方文字。

自19世纪末起,在主流的艺术史话语之外,在国际学界断续存在对14世纪意大利乃至欧洲绘画中的“鞑靼人形象”问题的讨论。这些研究所提出的问题被暂时回答后,今天已经很少再被人提起。如老师所建议的,在进一步研究“鞑靼人形象”之前,对于这一段研究史的梳理和重审是不可回避的。

2014年,我在美院的博士论文基本成型,但在第二部分只完成了两个案例,对于老师最初的期望,实在有些“虎头蛇尾”了!不过,“鞑靼人形象”研究在当前的艺术史研究中相当小众,可参考的图像和文献资料并不多,那时我心里十分渴望能够再次去欧洲实地考察、搜集材料。

很幸运地,同年我顺利申请到位于巴黎的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下属的艺术理论与艺术史研究中心,跟随乔万尼·卡雷利(Giovanni Carerri)先生攻读博士。他在2013年刚刚出版了一本新著《倦钝的祖先——西斯廷礼拜堂中的犹太人和基督徒形象》,我最初猜想,或许是因此他才对我的选题“鞑靼人形象”感兴趣,毕竟这个主题对于正统艺术史研究而言太过边缘了。

不过后来我发现,乔万尼先生是一位充满好奇心的学者,他的研究领域相当广,对于各种稀奇古怪、常规之外的图像格外感兴趣。他待人十分耐心,极富同理心,给予我许多建议与鼓励。每次与他讨论论文,都会额外获得心灵上的疗愈。

在法国读博的四年生活平静而充实,平日在艺术史研究所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参加研讨课。假期便可以跑去意大利考察,有时在某个小镇教堂或博物馆中意外地发现了鞑靼人的图像,会让我快乐上好一阵子。

同时,我开始对收集到的图像进行基础的分类。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要将西欧绘画中的“鞑靼人形象”的问题解释清楚,除了讨论东方图式的源流问题,更需要考虑他们是如何被当时人所需要、接受、理解和观看的。

03

2018年8月,论文基本成型,并在10月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归国后,我回到了母校,在这个亲切而熟悉的地方开启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经过了三年左右的删减、增补和修改,这本小书得以成型。它汇聚了我在中央美术学院与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的博士论文的部分章节。

第一章阐述了从19世纪末至今学界对14-15世纪意大利艺术与“东方”之关系的思考与研究,试图梳理学者们重点关注的问题与一些薄弱环节。

第二章开始进入本书的主题“13-14世纪西欧艺术中的鞑靼人形象”。首先讨论图像的传播与接受。13世纪的鞑靼人被表现为“鹰钩鼻”、佩戴“弗里吉亚帽”,而他们在14世纪意大利画家的笔下又有了另一副样子:佩戴“双檐高帽”,梳着“婆焦辫”,身穿“交领长袍”……

画师可能有机会通过东方游记的描述、编年史记录、中亚抄本图像等渠道获得有关鞑靼人的相貌与装束的知识。另外,鞑靼人形象上呈现出的多样变化,又携带着当时人的记忆与情感。

第三章至第七章是本书的核心,主要关注图像本身的叙事语言与功能,以及它们如何接纳与融合新的形象。集中探索“鞑靼人的形象”进入西欧社会后,在各类基督教主题中扮演的不同角色。

第三章主要讨论13世纪英国《大编年史》抄本插图中的鞑靼形象,他们表现为一类极为负面的“鞑靼食人魔”形象,出现在1240年至1241年蒙古人入侵波兰和匈牙利之后。文字和图像中“杜撰”出的鞑靼形象深深扎根在中世纪文化对异己者形象的表现传统中,并投射出当时人对东方敌视的情绪。

不过,13世纪并不是本书主要的研究对象,我更感兴趣的是自14世纪开始,“鞑靼人形象”出现了一种深刻的变化。在1320年至1360年,拉丁教会向东方的传教活动正兴盛,意大利艺术对鞑靼人形象的表现不再是扭曲的,而是相对精确与写实,他们的画面角色也不再是恶魔,而被表现为旁观者或见证人,出现在一些圣人殉道的故事场景中。

第六章针对基督教艺术中与东方相关的主题“三博士来拜”。在14世纪,该主题的画面背景中大量表现跟随三王朝拜小耶稣的车队,其中有许多东方侍从与异域动物。这个开放的新空间与意大利传教士和商人在东方开拓的新世界相互呼应。尤其在几幅《三博士来拜》中,画家将来自东方的王表现为鞑靼人。

在本书的最后一章,我回到了研究最初的问题——那一幅那不勒斯地区的《耶稣受难》。它是五种鞑靼人形象类型中表现最模棱两可的一种,鞑靼人在叙事画面中扮演的角色在“渎神”与“承恩”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这一矛盾的处理折射出14世纪东西各方势力之间形成的历史格局,以及鞑靼人在其中的微妙处境。

《三博士来拜》中的人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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