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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舟唱晚(组诗)

2023-06-25聂升举

诗歌月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渔舟悬空霜降

长江左岸:流水与诗

江水东下,它的流向是

被动的:大海,一个古老的符号,

一片巨大、凋敝的落叶。

——在这里写诗,

我想象不可见的江底,有颗

磨圆的古老石子,

在不变的流向中审视我

长久的视觉疲劳:

“彼岸是山,此岸是平原”。

之后呢?

我打算破坏这陈旧而乏味的疲劳,

重组江水新鲜的美感。

它的声音、形状、速度里流出

变化莫测的语言,流出

记忆或幻觉中的

岸、天、风暗藏的事物和能量。

所以,我必须扔出新的石子,

以此产生新的漩涡,

新的修辞:水,开花并喷射出更玄的

结构、节奏、颜色、流向

和被忽略的美学——

我,

是随时将被扔入江中的各种石子。

提灯

导航不需要明亮,它认为

提灯是多余的。

现在我驱车夜行,决不会错过回家。秘密,

就在导航的光波中,我看不见。

这个世界总是令我前后左右都迷失。

我热爱的谷子、火、刀剑,它们

提着头颅发出的明亮,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的卑微: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我,

唯命收拾废墟。

现在我知道,过了王家坡必定是

李家坡、张家坡……

护村堤上,必定有阳雀与乌鸦,

一棵古树,必定在堤内生息。

车过江汉平原

南出峰峦起伏的秦巴后,我的恍惚更加严重。

车轮轧在它的胸口,

柔韧里,带着强大的黏性和拉力,

时空,也止不住摇晃——

红砖房在落色,白杨树在落叶,凌乱的炊烟落在

无边的寂寥里。

风一喊,回声空荡:

多少人在音中离去,在光中消失;

多少棉花、稻子、石油,从灰潮土中出走,

留村庄抱着空心;

多少荣耀过往,而我的车轮继续。

像久病不愈而习惯沉默的人,

任长江流过,任汉水流过,任所有的旱涝

将它身体崩裂成河。

不打扰天空做客的鸟,不打扰我

停在洪湖入口处,

看淤塞的内荆河,流水羸弱,河口朝天。

电影院

发生过的事件从不在现场,它作为讲述者

却深陷其中——水银,

摊开即为萤火:从蛮荒到繁华,乡村到都市,

所释放的时空全是波光,足够扇动

翅膀里的一切爱恨情仇。

在它不能自拔时,我突然醒悟——

我不是蝴蝶,不是超人或孤勇者,但眼睛说

保持宽容吧,脑海毕竟已留下

无法删除的回路:

作為被动植入的闲置片段,我用于

缓解情绪。以至多年后

仍为自己的天真善良,保持微妙的钦佩。

当它从地标、瞩目者,退守成

破旧楼道里的低吟,我装作早已洞穿了世事,

暗噙泪水,擦身而逃。

白雪辞

风无根,旷野无家,它

悬空,摇摇欲坠,薄薄的身子里裹着

无边的空凉。要不,

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传说绝迹,那么多

寻不到身世的孤儿。

它路过的一扇窗内,

绿萝是绿的,红梅是红的,一张黄皮肤的脸

是白的,像涂满了雪,

像有无穷尽的雪,从胸中涌出。

——连祝福都是白的,连闷在嗓眼里的咳嗽都像

裸在大地上纯洁的伤疤。

在太极峡等霜降

我们被悬空而并未察觉,宇宙

一直在拎着我们走向深渊。

只有在高空,

我才能看清青龙山与黄龙山的根基交汇处

阴阳缠绕的秘密。

而抬头的空茫中,有看不见的事实:

巨大恒星被黑洞吞噬后,再从白洞新生。

霜降准时来临,地球准时出场,

我在这里游览也是准时的:

我们都被某根线提着,

包括一只蜜蜂,它的来去都是准时的。

玻璃栈桥是太极峡悬空的道具。

天热了,天凉了,

站在桥上,我正演绎某种身不由己的交替。

渔舟唱晚

借我渔舟,又能唱出什么?

借我晚霞、白鹭、芦苇,

从孤独的江水与腐败的渔网里,听到怀念或失落?

歌者更弦,码头长久无家可归,

它抱紧船绳勒下的记忆,

穿过渔人的挣扎、上岸、远去,进一步体会

抛弃和遗忘。

像要取回渔舟的骨架稳住我的身子,风,

在历史与现实间来回摆渡。

被渔人烧过心的酒

也返转来,为清冷的喉咙添些许热度。

而天河中制造的泪珠并未减少,

我仰望、承接、啜饮,

拍打起谁也不知道终点的曲谣。

聂升举,有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长江丛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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